如果是那样的话,参朗连怀疑也不会,只会更心疼自己吧?
许睿想。
只要自己还承认爱他,他就不会伤害自己。
只要自己不开口说要离开他,他就不会抛弃自己。
对待感情,不论是分是合,参朗都不会是主动的一方。
世界上最了解参朗的人,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别人了。
——我是他的信仰。
只要我说了,不管事实是什么,他都会相信——
商总来接机的那天晚上,厉威扬回到市内之后,正好没有约,就联系了许睿。因为风擎投资了一部IP网剧,许睿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便欣然答应了。
两人吃了顿晚饭,厉威扬谈吐风趣,许睿也甘之如饴,他们喝光了一整瓶的洋酒,厉威扬就把他带回了家——说是家,不过是平时朋友一起聚会时用的别墅。
许睿体会到男人在床上的疯狂与霸道。
从前为了情趣而激励参朗,所说的那些“老公器大活好”之类的情话,在一阵阵颠倒沉浮中变得轻飘飘的。
器大是器大,眼见为实,但活好不好真的是比出来的。
参朗在情事上的尊重与克制,让许睿心口犯堵,有着说不出的压抑。
岌岌可危的第七年,许睿尝到了床上的别种味道。
三天来,他一直留在别墅里,浑身是伤,起不来床。就算是个零,他也是个正常男人,也会精虫上脑,他的身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和厉威扬两人,连吃饭都在床上。
直到今天下午,厉威扬告诉他,下周可以去试镜了,男三号,基本上定下来了,试镜就是走个过场。
男人带着金丝眼镜,一身英伦西装,衣冠楚楚,把光裸的许睿压在楼梯扶手上,领带从背后绑着他的手腕,笑着说:“你算是带资进组,好好演,给我挣点脸,拍完戏回来找我。”
之前还以为是一锤子买卖。
难道厉总对自己上了心?
脖子上也有痕迹,沉浸在剧烈欢愉中的许睿,一开始并不知道。在参朗触碰他时,之所以会挣扎,是因为刚才回来上楼梯的时候,他下面还有东西流出来。
其实今晚完全可以不见面,但他实在是太想和参朗分享“终于能杀进演艺圈”的消息,又一想,不过是吃顿宵夜而已,见个面也没什么,只要自己说太乏了,不主动靠上去,就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只要自己不说,参朗什么也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
万万没想到,今晚的参朗像是吃了什么起兴药,竟然主动要做,甚至连身体反应都有些失控。
许睿太害怕了,对方一旦进来,哪怕是用套,哪怕是关了灯,会不会感觉到自己刚做过?
但是,参朗什么也没有问。
许睿觉得自己最了解参朗。
参朗何尝不了解他?
一个眼神,就透了底。
任何问题都无需问,参朗只是凝视他,浑身的戾气已收了,莫须有的热情也凉了,没有再想抱他,没有骂他,更没有揍他。
就这样,相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十多分钟。
许睿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起身走到卧室衣柜前,拉出自己的行李箱。
他没有一股脑儿地把为数不多的衣物抱出来,然后一股脑儿地塞进箱子里,而是慢条斯理地,动作缓慢地,从柜子里一件一件地拿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一件一件地码放在行李箱内。
就像当初两个清贫的年轻人,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挂进柜里,然后他笑着对他说:“老公,我们有家了。”
许睿说:“参朗,七年了,我们太熟悉了,你对我没有热情,我对你没有忠贞,现在也算是扯平了。我的事业,你并不支持,你的事业,还没着落;我工作很辛苦,和你在一起并没有减轻压力。我想过了,趁我们还年轻,即时止损吧。”
参朗靠坐在床上,点头轻声地“嗯”了一声,等待对方接下来,对这段长达七年的恋情长跑画一条终点线。
“虽然我们不能扯证,但也算事实婚姻了,虽然我们一直AA制,但之前一开始直播时,我收下了你的全部礼物钱,大约三十多万,这笔钱过阵子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许睿说。
参朗说:“不必,当初说好的,我只是帮个小忙。”
“是啊,帮个小忙,对你来说,发生在我身上的,压根就没有大事儿吧?有时候我想,我们是不是没有爱情了,你说过,两个人在一起,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参朗,我从小就喜欢你,至今心里也爱着你,但是我们可能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不是我甩了你,不是的,我现在也难受,像快死了一样难受。说句不好听的,我是下面的,就算是分手了,你也没吃亏吧?你不是天生的同,也许离了我,将来你就会娶妻生子,会爱上什么人,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心脏就快裂开了……”
说到这里,许睿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在行李箱里,直起腰来,看着参朗的眼睛。
那双好看得要命的桃花眼儿,平静地看着地板上的某一点,一丁点波澜也没有。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事业。
许睿重复对自己说。
为了事业。
不知给“劈腿”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的罪恶感、愧疚感、羞耻感,会不会减少一点。
许睿无声地笑了笑:“你觉得我心野也好,爱钱也好,脏了也好,但我还是想在三十岁之前狠拼一下,无所顾忌,无忧无虑。毕业之后,你整天窝在那个棚户区杂货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我们的世界观有了差距,我没办法和你交流,身边的朋友有豪车豪宅,有公司有人脉,每个人都过着有品质的日子。参朗,别说你不在乎,不想要,更别说你没野心,没欲望,那是因为你没见识、没体会过那种有钱人的生活。”
许睿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放在电脑桌上,拉上行李箱拉链,将箱子立起来。
“这两年的房租是你交的,这一万块是我的那份。不只是钱,七年来,我们都付出很多,没有谁对不起谁。参朗,老公,我爱过你,现在也爱你,但是,我想要过得更精彩,也想要有个人好好爱我,我想离开你了,可以吗?”
长睫在灯光下扇了一下,平日里擅长的俏皮话一句也派不上用场,他想开个玩笑含糊过去,但刻骨铭心的感情不允许两人别离得太过儿戏。
七年,值得拥有一场郑重并隆重的分手。
为了事业?
“好。”参朗抬眼正视他,对他轻轻点了点头,“许睿,祝你成功。”
许睿:“…………”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没想到,参朗连想也不想,就这么同意了。
没有挽留,没有质问,没有暴怒。
许睿双眼泛红,拉开卧室门,转头笑了笑:“说真的,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别说给我做做饭就是爱我了,我不是爱上了个保姆。”
参朗:“……你想要什么样的,才算是爱?”
许睿笑了下,“算了,”这么低喃着,突然止不住地落泪,他将门钥匙放在柜上,就这样拖着一大箱行李,背着大包小裹地慢慢走到客厅。
来到玄关换上鞋,打开大门时,他忽然听见卧室内传来参朗的声音——
“还能做朋友么?”参朗问。
许睿眼神黯了:“你还能和我做朋友?”
“七年了,你要和我……说断就断?”
“你到底长没长心?”许睿的哭声传进来,“参朗,这辈子,我可能会一直喜欢你,不能做情侣,就再也不能做朋友了;如果能重生,我再也不想喜欢你了,然后一爱七年,自卑又自悯地求你多爱我一点……”
参朗轻声:“你后悔了?”
“没有!我他吗才没后悔过!”
许睿低吼一声,把行李箱搬出门,稍微提高了音量,使他那一把会唱歌的好嗓子不那么哽咽:“参朗,拜拜。”
“嗯,一帆风顺。”
卧室里,参朗抬起手,紧紧捂住了眼睛。
如同打了一场硬仗,中枪的是自己。
对手,也是自己。
*
这是一座千禧年修建的老房子,卧室的面积不大,有宽敞的客厅,凸出的阳台正对着街道。
阳光灸热时,参朗总把客厅里的石竹搬到阳台,许睿会把鲜嫩的月季搬到客厅。
两个人在这栋房子里住了快两年。
今晚太冷了,窗外时有树挂被冷风吹起,参朗站在阳台往外看,大口灌下一听啤酒,头脑不那么清醒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母亲意外故去的那一年冬天。
守灵时,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一个也没有。
回到厨房时,他的手里还抓着易拉罐,仰脖一饮而尽。
把洗涤槽里的蔬菜收拾妥当,一摞摞堆起的餐具也洗好,仔仔细细地清理电冰箱,过期的食品扔掉,还有几袋变质的牛奶,散发出一股呛人的酸臭味。
他想,也许平日里他拥有能够轻易说服别人的好天赋,但事实上,这个失恋的男人此时丧丧的,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人的家。
就好像遗失了指南针或是地图的孤独探险员。
十二罐喝完,参朗拿起外套,几乎是逃出了门。
*
上了车,开出社区大门不久,就看见远远的路边,似乎有警灯闪烁。
年底了,交警巡检全市大干,这要是被抓到,罚款扣分都是轻的,蹲号子吊销驾照一个也不能少。
往手心里哈了口气,酒气扑面而来,虽然喝得晕头转向,但逃跑完全是本能,找了个小胡同钻进去,绕了好几圈,像鬼打墙,一直在楼群里打转,最后停了车,累觉不爱。
万籁俱寂,漆黑的夜里,感觉被全世界抛弃。
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扒拉了半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连醉醺醺地干了些什么也不记得。
半梦半醒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车门外,他的脸冻得发白,正在敲大白的车玻璃,也不知敲了多久。
这人,长得可真好呀。
参朗揉了揉眼睛,按下车窗,打了个嗝。
商宇贤刚上前半步,就听见车内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还闻到一股呛人的酒气。
参朗酒劲上涌,开了中控锁,吐字不清:“帅,帅哥,泥找谁?”
商宇贤皱了皱眉:“喝了多少?”
参朗趴在方向盘上,桃花眼儿一眯:“喝多少?你,对我的事……嗝,还挺关心呢……这么长时间,你,看,看上我什么了?”
商宇贤冻得嘴唇发白:“……你这么问,让我觉得很困扰。”
参朗笑了笑,弯了个风华绝代的笑眼儿,“我问你话呢。”
静默了一会,车内音乐金戈铁马,传来铿锵有力的歌声,“做人有苦有甜,善恶分开两边……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
参朗瘪了瘪嘴,小小声:“我知道的,我就知道,你嫌我不好……”
这小子该不是疯了吧?
看着那张平日里一笑就让人心颤的俊脸,此时却露出委屈的神色,商宇贤忍了忍,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没有的事,你什么都好。”
“真的?这还差不多,嗬嗬,”一句话就被哄高兴了,参朗打开车门,朝他伸去了一只胳膊,“媳妇儿,你,你怎么,变好看了?”
“闭嘴。”
商宇贤脸色铁青,抬手捉住他的手腕。
“爱妃,起,起驾,回宫!”
商宇贤抖了抖:“…………”
打开车门时,商宇贤往一旁避让,只能虚扶住参朗的小臂。
参朗在驾驶位上起身,摇摇晃晃,突然扯开嗓子,嘶吼地唱了一句:“我真的!还想!再!活!五!呜呜!百!年!”
随后,大长腿往前一迈,一脚踩空,直竖竖地,朝地面扑去。
商宇贤:“…………”
“到点了,宝贝儿,困觉,搂趴。”
“……嗯咳咳咳……”
当发现对方像一滩烂泥一样从车里掉出来,商宇贤连忙上前,迎面抱住了他,出于惯性,连连后退几步,视野被迎来的青年挡住,又倾斜到了墨黑的天空。
商宇贤仰躺在路边的积雪里。
幸好胡同似乎刚有人扫了雪,路边积雪堆得很厚实,不过他的腰好像硌在什么上了。
参朗搂着他,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下砸得可不轻。
老胳膊老腿儿的,多久没这么摔过了?
参朗一米八七,身材劲瘦有型,肌肉薄,却紧致有力。商宇贤一米八,身材匀称修长,不像对方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就没什么肌肉,自从不晨练了,连勉强可见的腹肌也在慢慢消退,体重更是不比对方。
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手。
商宇贤睁开眼,昏暗的小胡同里,感到自己被一道坚实而又微妙的力量压住,刚开口想说话,对方的下巴尖直接抵进了嘴里。
退后两步的缓冲也起到了作用,跌倒的时候,出于本能,商宇贤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回过神之后,听见参朗在闷哼,商宇贤这才感到自己的脑袋下垫了一只手,腰下还有一只胳膊。
青年一瞬间护住了自己的后脑和尾椎。
商宇贤有点愣神。
这家伙真的喝多了?
商宇贤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眼底一片柔和:“没事了,你手没事么?”
参朗闻言,迷茫地抬起头,勉强拉开两人脸对脸的距离,注视着商宇贤的眼睛,足足盯了十几秒,桃花眼儿沾着一汪水儿:“……商,商,宇贤?”
这个醉鬼终于认出自己了。
商宇贤想开口嘲讽他,嘴角动了动,这还是青年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姓名,莫名地心底一片柔软,小声应:“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