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他走进教学楼,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垃圾四处横陈,有种剁个脚都能产生回音的空前静谧。
一层里的教室都没开灯,不过室外的夕阳刚烧起来,日头还剩一点斜照,西边的教室就明显比东边亮堂。
路荣行走上三楼,瞟向教室的第一眼里发现后门开着,但没看见关捷。
他环顾了一眼大厅,还是没看见人影,又逐渐靠近了几步,才在视野和窗户的变化角里,隔着玻璃看见关捷弯着腰,在他的教室里扫地。
高三(3)班就在西边,澄黄色的光束从对面掠进教室,关捷一个人在其中穿梭,有时身上映着光,有时光晕在他背后。
这个画面其实很普通,连脸都看不见,姿势也未尽凹练,既不帅美也不酷炫,但它莫名戳中了路荣行心底那块柔软的所在。
高考已经结束了,大家或早或迟,都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离开了学校。
原来曾经有52个人,在这里起早摸黑地生活了两年,可到头来,却是关捷这样一个,几乎和3班无关的人在这里做清洁。
而他之所以会愿意多管这个“闲事”,路荣行忍不住自作多情,觉得应该和自己有点关系。
如果眼下打扫的人,换成班上任何一个同学,路荣行一定会对他或她好感度大增。
可惜关捷不是同学,所以路荣行意识里浮起的不是好感,而是一种陌生又强烈的情不自禁。
其实关捷的毛病很多,他有点懒,也不太讲究,不感兴趣的事用驴来拉他都拉不动等等,更要命的是这些路荣行几乎都知道。
以前路荣行曾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用不同的嘴脸嫌弃过他这些小缺点。
但这一刻路荣行满心眼里都只剩下一种印象,那就是这个人不算最好,也不是最差,他只是刚刚好到,能够占满自己在爱情方面的所有喜欢。
他很喜欢关捷,并且渴望得到回应。
这种心情在这一幕的刺激下,突然就被放大到了路荣行希望他下一刻就知道的程度。
说开的欲望开始在脑内冲撞,路荣行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没写情书,没斟酌字句,更没能选在一个足够暧昧的时刻。
这使得他人生的初恋表白好像很仓促,除了一张嘴,什么都没有。
但路荣行心里没有退堂鼓,他心里想说了,脚上就立刻朝教室走了过去,因为他的底气和情书、礼物等东西无关,只关乎一句话:关捷也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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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之前,关捷沿着楼梯下来,站在大厅里给蒋老师发了短信。
[蒋老师,卷子和草稿纸我扫描完发给您了。]
他到底是还小,不通人情世故,后面连一句“请查收”都没加,突兀地结束了沟通。
蒋老师平时比较忙,没有立刻回复,关捷也不管,收起手机直接进了路荣行的教室,在二组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卸下了背上的琴盒。
高三因为6号晚上还在用教室,所以教室没有作为高考的考场,桌椅紧密排布,还是当晚路荣行他们搬书离开后的样子。
以前堆满书的桌上全都空空荡荡,地上有些碎纸和食品包装袋,看起来有点脏。
关捷这会儿还没起打扫的心思,在教室里无聊地团团乱转。
他先是摸到路荣行的座位上,弯腰瞟了下邻居的桌腔,发现桌面和里面都干干净净,一星半点的小秘密都没有,觉得这人真是老实成石头,拍了两下石头的桌面,溜溜达达地上了讲台。
他在黑板上写了一遍自己的大名,写好歪头欣赏了一下,觉得字真丑,立刻擦掉了。
擦完后关捷还没过足老师瘾,唰唰地写了个紫杉醇的半合成路径,没几分钟就画满了半个黑板。
合成的过程里,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回头看了下后门和外面,没看见路荣行的人,立刻放下心来,在剩下的半边黑板上,写了一行王八大的字母。
Lu Rg,Os At Nb。
暗恋有点像一场孤独的游戏,因为得不到被回应的乐趣,只好想法设法地给自己找所有和那人相关的乐子,然后将它伪装成只有自己才懂的秘密。
关捷刚写完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真有才,可看了这行拼不起来的字母一会儿之后,又突然叹了口气。
他的心思,他的愧疚以及他的白日梦,到底要藏到什么时候去?
如果暑假路荣行还是去他姥爷家,那自己能看见他的时间,其实没几天了。
想起这些关捷就有点烦躁,但让他豁出去和路荣行就地摊牌,他又还缺个胆子。
关捷忧伤地抄起家伙去擦自己的大作,擦到一半黑板擦上糊满了白灰,弄得黑板上到处是扫帚状的粉痕。
他只好蹲到讲台边缘去敲灰,粉笔的尸体像烟幕一样滚滚而落,落进原先就没扫干净的角落里,看着有种这个教室的人特别邋遢的错觉。
可实际上路荣行比他爱干净多了,过去放假在家,隔两天关捷就会看见他在扫地。
关捷估计他待会儿来了也会扫,所以自己就先干了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在教室里唰唰挥扫着走一字路线。
扫帚擦地有点动静,然后不换排的时候,关捷的脸又一直冲着地面,因此他根本没发现,教室里突然多了个人。
路荣行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关捷刚刚穿越二组左边的走道,一头扎进了一组的怀抱。
在他后面,路荣行徐徐靠近,很快停在了他正在扫的这一排的座位入口。
关捷忙得浑然不觉,用扫帚尖拔了几下墙和地面的阴角缝,将窝在缝里的灰和垃圾一起掀向了前排。
地面的低空上灰尘仆仆,关捷又闻了一鼻子的干粉味,屏了下气,立刻直起身来,准备绕到前一排去。
可谁知道他才转到一半,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咳。
路荣行其实完全可以不出声,给他来一个猝不及防的壁咚,但他不想吓关捷,在他的意识里,这应该是一个很温馨的场面。
然而因为突兀,关捷还是小惊了一把,不过比完全转过去突然看见眼前有张脸要好得多。
路荣行的声音他听得出来,关捷其实根本没被吓到,但嘴贱习惯了,还是准备没事找事地批评他一句,走路轻得像鬼在飘。
只是等他将路荣行纳入视野的第一时间,关捷就将这句无关痛痒的埋怨给忘了,因为这人离他有点……太近了。
一组的一排有两个座位,关捷瞥见他的时候,他似乎就在两个课桌的分界线对着的位置上,然后等自己转成面向他的方位,他又突然往前来了一步。
这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连一尺都不到了。
关捷生理上的安全距离遭到入侵,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
但这半年以来,这种疑似越界,不过强行解释成关系铁也行的举动路荣行又做过不少,关捷从心惊到适应,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的有点麻木了。
他没有往后退,杵在原地看着路荣行说:“你堵这儿干嘛?我要出去。”
路荣行将双手往前后的桌面上一搭,一副拦着不让的?6" 险道神75" > 上一页 78 页, 苁疲蛭成洗判Γ悦皇裁窗宰芷 ?br /> “先别出去,”他说,“我问你几个问题。”
关捷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茫然地点了下头:“嗯。”
路荣行脸上瞬间冒出了一点揶揄:“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班扫地?”
关捷已经习惯当缩头乌龟了,答得又快又自然:“因为你们班的地很脏啊。”
“其他班的地应该都这样,”路荣行刨根问底地说,“你怎么不去帮别人班扫?”
关捷简直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他出了力不讨好,反而还要被追着问为什么,哪他妈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是不是有毛病?”关捷十分无语,“我爱学习爱劳动,帮你们扫地还不好?怎么着,你们班的地镀了记忆钛,不是3班的人就不能扫啊?”
路荣行同样服了他的鬼扯水平,感觉拐弯抹角好像没用,当即决定直接一点,笑起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关捷心说我倒是想解,脸上却困惑地眯了下眼睛:“哪儿有风情?”
这可真是个适合借题发挥的好字眼。
“这里,”路荣行反手指了下自己,接着稍稍弓了下脊背,将脸往前面凑了一截,盯着关捷的眼睛说,“行了,不跟你扯淡了,我真的开始问问题了,你也真诚一点,不要骗我。”
“第一个问题,你有女朋友吗?”
关捷心说我要是有,那还陪你考个球,懒得回答,只摇了下头。
路荣行循序渐进,脸又靠近了不怎么明显的一截:“有喜欢的女生吗?”
关捷感觉他的呼吸好像喷到自己脸上了,在集中注意力感受和该躲却没躲的纠结里说:“……没有。”
路荣行的话锋陡然一变:“那男生呢?”
关捷心口猛地突了一下,刹那间的感觉模糊而复杂,一边要想他这话是几个意思,一边又明显地感觉到了空气、距离和对方言行里的浓浓暧昧。
传说中看对眼的人,相互之间会有感应。
这一刻关捷恍惚捕捉到了一星半点的心灵感应,路荣行好像对他也有那么一点意思。
可长达数十年的默默追逐,又让关捷在感情方面很难信心爆棚,认为普通又随便的自己,能成为路荣行目光的焦点。
这种基于感受和自我认识上的强烈冲突,使得关捷一时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事实。
他只能懵圈地盯着路荣行,脑子里充斥着一片不要轻举妄动的空白。
路荣行看他不说话,心里微微有点失落。
谁都想听见情侣的表白,作为一个凡夫俗子,路荣行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自己这样有点两面派。
他迅速整顿了一下跑偏的思路,拉回到正题上,目光柔和地看着关捷说:“不吭声是什么意思,有还是没有?”
关捷不能确定,这是一个摊牌的机会,亦或是一个即将被搞砸的场子。
但眼下在这种氛围的刺激下,他心里稀里糊涂地产生了一些颤颤巍巍的勇气,觉得像个胆小鬼一样单恋了这么久,他的心意也应该拉出来遛遛了。
怕什么?难道他还能和路荣行只当一辈子的纯洁好邻居吗?要是做得到,眼下他就不会被问成这个鹌鹑样了。
索性这一刻是迟早要来,现在是路荣行主动追问,还省得自己费尽心思去琢磨天时地利人和的明说场合。
关捷二一添作五,假装自己赚翻了,硬着头皮做了决定:说!
但想起来容易要说也难,他心里的小鼓急速地打了起来,右手用力地攥了下扫把的手柄,顶着路荣行视线的压力,声音有点小但却很坚定地说:“有。”
路荣行的失落感瞬间被一扫而空,这么轻的一声,带给他的愉悦感却意外的强烈。
关捷承认了,现在到他了。
“这么巧,”路荣行说着站直了,看进他的眼睛里,一脸认真地轻声笑道,“我也有。”
关捷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句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种震感像勾子一样,同时拽出了他的紧张和期望。
他想听到想听的话,也怕结果和期望想违背,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一如他整个暗恋时期的主旋律。
好在路荣行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就揭开了底牌。
没有时间写情书和措辞的路荣行,这瞬间临时来示爱,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涌起的最强烈的不是喜欢和爱,而是温柔和感动。
他有点被过去的温情给降住的势头,以至于长篇大论,一点也言简意赅不起来,严重地触犯了表达的大忌。
然而正是这些随心所欲流露出来的表情和言语,还原了他内心真正原始和未经加工的所思所想。
路荣行低沉缓慢,又絮絮叨叨地说:“我很喜欢的那个男生,差不多是我活了多久,他就陪了我多久。”
关捷的眼神剧烈地动荡了一下,脑子里猛地冒出了一句话:他说的是我。
他想震惊,但又想继续听,所以暂时冻住了本该疯狂爆发的激动和亢奋,只是静静地看着路荣行。
路荣行继续说:“他小时候长得很可爱,但是精力太旺盛了,天天拉我出去搞破坏,我觉得很累,就有点烦他,他也知道,就不兴理我。我俩老在打冷战,打不了几天又忍不住和好,就这么战战和和地混完了小学。”
关捷在他的声音里回想小学,陡然感觉遥远又亲切。
而他们之间还没开始谈情说爱,就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回忆,这种感觉实在是有点奇妙,让人发自内心地想笑。
路荣行笑着说:“后来我们去上初中,课很多,不怎么在一起玩了,但他运气很差,动不动就闹笑话,我就很喜欢他来找我,原因很缺德,就是想笑他。”
关捷没想到自己曾经被利用得这么彻底,皱了下脸,但又完全不想抽他,只觉得那么幼稚的他们都像傻子。
路荣行:“再后来,我们到这里来上学,他开始搞竞赛,补课补成劳改犯,我老是见不到他,时间越长就越想他。”
“去年的12月12号,他在省队被刷了回来,回来哭了,我也是在那一天晚上,突然意识到我喜欢他,不过他很快又回了省队,所以我一直没找到时机跟他说,现在我觉得是个挺好的机会,所以……”
路荣行朝他伸出了右手,目光深邃又炙热:“关捷,我很喜欢你,真心的,仔细打算过以后的那种喜欢。”
“咱俩的家挨在一起,父母也熟成了半个亲戚,我很清楚,不管是你我当中的哪一个,动了这种心思,心理上对家里肯定会有忽视不掉的负担,但我还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