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庄墨搞不明白。
“这是益虫。我看花盆里泥土板结,你是不是施过肥了?”
“没有啊,我只是按照你的吩咐按时浇水。”
“那我们等天晴了去底下花坛里挖点蚯蚓上来。”
庄墨觉得可以:“下次我去超市买把小铲子。”
任明卿看他眼睛好亮,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能煎鸡蛋。他赶紧又给庄墨量体温,发到39度多。他吓坏了,催促庄墨去医院看看,庄墨不肯去:“外面刮风下雨的,你又不会开车,我们怎么过去?感冒都是有过程的,发完烧就好了——你理我远点。”
任明卿拿着体温计发愁:“退烧药怎么吃了没用?”
“这说明免疫系统在战斗,我在好起来。”庄墨安慰他道。
任明卿道理都懂,可就是放心不下:“不行,不能老是这么烧着。”
他翻出另一床换洗被褥盖在庄墨身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重不重?暖和不暖和?”
“还行。”其实庄墨烧得那么厉害,冷得直打哆嗦。
他们来得匆忙,只想着这里气候炎热,又有空调,没多买被褥。任明卿灵机一动,把两个人的羽绒服全都翻出来叠在被褥上。看庄墨还是冷,任明卿索性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上半身趴在一堆隆起的被褥上,像只挂在庄墨腰上的无尾熊。
被褥里传来任明卿闷闷的声音:“庄先生,你现在好点了没?”
庄墨眼眶一酸,往被窝里钻了钻:“嗯,好很多。”
过了会儿,庄墨跟他道谢:“今天辛苦你了。”
“我生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不,我每天每天,都在受你的照顾。”任明卿趴在他肚子上转过脑袋,露出了明亮又温柔的眼睛。“我很高兴这次能换我照顾你。”说完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是高兴你生病,对不起。”
“我已经没事了,睡一会儿就好,你还是管自己去写吧。”庄墨憋着不敢咳嗽,真的很担心传染给他。
任明卿摇摇头:“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他也当过病人,知道人身体不好的时候,连心都会跟着脆弱。那时候他刚结束《浩荡纪》的写作,生了一场大病,浑浑噩噩间老是做噩梦,梦见父亲过世的那一幕。有一次他在梦魇中醒不过来,是庄先生温柔地攒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回到现实中。他半梦半醒间哭叫着说“我没有爸爸了”,庄先生安慰他道:“过去了,都过去了,我来做你的家人,以后我是你的家人。”
现在庄先生为了他特意跑到G市来,他每天都在码字,庄先生想必很寂寞;现在庄先生病倒了,让他丢下庄先生一个人,这又算什么家人呢?他希望至少在庄先生脆弱的时候,自己能够在他手边,够得着,摸得见,可以让他听到人声、感到人气儿。哪怕他睡过去了,醒来一睁眼,也能看到自己,这对病人来说会是个很大的慰藉。
庄墨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腾出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谢谢你。”
第74章
李35" 天才作家34" > 上一页 37 页, 让和任明卿吃完饭,上楼写稿子。
比稿时间过半,谭思这边要全盘推翻。谭思一点压力没有,任明卿也压根不急,倒是对他的文字编辑照顾有加,天知道他编辑帮了他多少。
为了这个项目,李让呕心沥血、日以继夜。平凡的他贡献了全部才华与力量,这些大名鼎鼎的所谓作者呢?他们不曾为任何一个设定绞尽脑汁,不曾为一段字句废寝忘食,就因为他们有才华,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强占所有人的劳动成果?
李让强压下心中的愤懑,开始翻阅自己的素材积累。他搜集人物形象,拆解剧情结构,随手记录灵感,积攒好词好句……他坚持这些基本功已经有五个年头了。
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堆厚厚的牛皮笔记本,朴实无华,但他对它们爱不释手。每当他觉得世道不公,或者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时候,他就翻翻自己做的这些功课。他看到了这些年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自己。如果说身为枪手的种种让他心生不平,那这个勤奋努力的自己,则让他变得平静,甚至对未来充满希望。
只要坚持得够久,他相信,总有一天,缪斯会发现错漏了他,俯身亲吻他的脸庞。
——
他刚在书桌前坐下,谭思就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他的稿子:“这样下去不行,你的稿子有问题啊!”时间紧迫,谭思一早起来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在看文。
李让身为作者,对自己的作品很护短,立刻找了借口:“这只是初稿,你要说草稿也行。你现在世界设定都没细化,我这里能写的东西很糙,就搭了个大框架。”
谭思心急火燎:“你这大框架就不好看。”
李让觉得他根本啥玩意儿不懂:“大纲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大纲就是让你别写飞,能自圆其说。”他把“自圆其说”咬得格外沉重,讽刺谭思一天有一百个主意,全他妈瞎写。
“你这篇大纲,跟度他山的故事梗概怎么比?人家也有完整的故事架构,怎么人家看起来有意思得多?你这样没有办法赢过他。”
“我只是一个枪手,不是我在跟他比。”李让反唇相讥。
“没错,是我在跟他比。但我跟他是同样是王者,你就是个星耀吧。”
李让气绝。
谭思把椅子滑到他身边:“你不是一直自视甚高、看不起我也看不起度他山的吗?怎么这种时候就’不是我在跟他比了’。别扯什么枪手不枪手,单说你们俩写的东西,就不是一个水准的作者。”
“你跟他是一个水准的作者,你自己去写。”李让性格高傲,即使他脸上的伤还在疼,还是肆无忌惮地与谭思针锋相对,半点儿不怕激怒他。
谭思自从决心从头搞起以后,也认真了不少,每天陪在李让身边,做世设人设,理剧情线索。他如果想要控制自己的脾气,是完全可以面对挑衅冷静下来的。
此时此刻,他就极其镇定道:“没错。不过度他山有一点比我强,他做故事架构比我强,这是我为什么需要你的缘故。而且我的手速没这么快,我只能完成关键性的剧情,其他不那么重要的剧情都要你来写,但你写的有问题。先不说是不是比得上度他山,你连跟我水准一致都做不到。”
李让烦躁地走到他身边,扯过了稿子:“哪里有问题。”
谭思:“我说不上来。”
李让瞪了谭思一眼。
谭思面不改色:“我是天才嘛,我又不是专业编辑,我写文、看文全靠感觉。我看你的文,感觉不对!我对你们那一套不了解,但你和度他山是一个路数,你们都是逻辑缜密、结构严谨、有大局观的作者,所以我让你来操刀这个案子,把我的点子操成大长篇。可你和度他山有个最本质的区别:度他山写得好看,可你不好看,这真的是天赋原因吗?”
李让的眼皮剧烈地一跳。
谭思知道这是他的死穴。李让为自己的天赋问题苦恼了很久。
谭思见证了度他山的水平飞涨,意识到这可能不是灵气的问题,度他山本来就有灵气,只是他的写作路数限制了他的自由发挥,让他前期的发挥不如后期来得好。那么同理,李让也许也不是没有灵气,他只是有个大问题没有解决。为了这个案子的最终呈现,谭思迫不及待地希望李让能够赶紧飞升。
“写不好一定有原因,你赶紧自己想想办法。”谭思把稿子丢给他,又叼着烟坐到电脑面前发愁去了。
——
李让无助地拖拉着自己的文稿,双目涣散,显然在想什么心事。良久以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换了个账号,在黑名单里找到了那个久违了的ID。
这么多年,那人连头像都没有换过。
李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他放出了黑名单,紧接着点了加好友的按钮。申请框中的文字不断输入又被抹去,最后李让为了保险起见,换掉了自己的昵称和头像,冷冰冰地打了一串热情洋溢的话:“四海大大好,小透明有问题想请教”
没过多久,他的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四海: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
李让冷笑一声,看来四海没有认出他来。他还在操这个乐于助人、亦兄亦长的人设啊?他难道不记得当年对自己说过怎样残忍的话了吗?
李让没有在恨意当中沉沦太久,很快回过神来,尝试着组织语言跟他表明了自己的困境。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接下去的比稿会决定他一辈子默默无闻还是青云直上,他想赢度他山,唯一的可能就是四海纵横出手相帮。
虽然这些年四海已经隐退江湖,但李让知道他有多强大。他的青葱岁月曾经满满都是《浩荡纪》的回忆,因为向往四海笔下的世界,走上了执笔为文的道路。而四海不仅仅向他展示了近乎完美的小说,也有一段时间曾亲自引领他创作。他辞掉工作以后投奔四海,在他那边呆了两个月,接受他的授课和改稿,他就是在那里度过了他作为作者的起步阶段。
即使两人最后不欢而散,甚至结了仇,李让依旧承认,四海纵横是他见过最强大的作者。他现在迫切需要他的点悟。
李让选了一篇人物小传,把里面可能会指向《英雄荣耀》的名词全部替换掉,这既是对他自己身份的保护,也是为了不对外泄露情报。仔细检查后,他把word文档丢给四海:“我不知道我的文章出了什么问题,好像不太生动。”
半个小时以后,对面看完了他洋洋洒洒三万余字,头像重新亮起。
四海:你说的没错,不太生动
李让脸一沉。
四海:文章没有什么问题,是你自己出了问题
李让烦躁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两下。
四海:你写剧情挺强的,我仿佛看了20万字。不过这篇文章给我的感觉好像不是小说?特别像游戏剧情。
李让一愣,这么多年过去了,四海的眼睛还是那么毒。
四海:我没猜错吧?这是个细纲之类的东西,为了剧情策划写的。
空:这样是不是特别不能立人物?
四海:不,即使是大纲层面,也都要把人物立起来了,剧情细纲越发是要体现人物性格。
空:我的人物性格很鲜明。困境 ,选择,都做得很统一。
四海:没错,是挺好的。
四海:你什么地方都做的挺好的,包括悬念,节奏,埋线之类的……
空:那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可别像谭思一样,光捅娄子,不给解决问题。
四海:没有共鸣
李让从椅子上坐起来,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上的四个字。
四海:就是你的人物,从始至终都是这么一板一眼的,虽然你给他们设定了形形色色的性格,有的很骄傲,有的很冷酷,有的很聪明……但是他们特别模板化、套路化,走完全剧情也没有特别打动人心的地方。他不感人。
空:为什么非得感人?
四海:写小说虽然可以依靠逻辑,但它的目标是塑造出各式各样有血有肉的人物,这是靠人类的感情来完成的,绝不是靠逻辑推理,你不能光动脑不动情。你的人物空有人设却没有感情,他们的喜怒哀乐非常空虚,难以引发读者的共鸣。
空:怎么办?
四海:技术上,你去想办法设置剧情点,打破他们各自的人设。
空:为什么打破人设?那人设就不统一了呀。
四海:因为人类动情的时候是反逻辑的。他们会突然违反自己的行为模式,不讲任何道理。
李让微张了嘴,往后靠在了椅子上,然后抓起笔记本开始疯狂记录。
空:我大概明白一点,你说的是人物成长、人物弧光吗?我有写这个。人物在经历一系列事件后,导致了三观上的重大改变,这种改变由巨大的灾难引起的,进而影响到他的整个生命。
四海:你确实功底很扎实
四海:但你要知道,这个总结只是逻辑对情感的模仿。你知道要按照这样的路数去创作,可你知道,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说叫“巨大的灾难”?什么叫做“三观上的重大改变”?一个人有可能在他人生过程中经历怎样的大风大浪,高低际遇,他会在各个时期产生怎样的想法,拥有怎样的情绪,恐惧还是挣扎,伤心还是雀跃,他会和什么人产生怎样的羁绊……你马不停蹄给你的角色增加人生履历,却没有真正把他们当做活人看待。
李让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QQ上跳出来的那一行行字。
四海:你光知道原则,却没有大千世界的素材。所以你的故事是很浅的,你的角色关普通人什么事?他们跟普罗大众有什么共情点吗?恕我直言,你是个不懂人性的作者。一个不懂人性的作者,他的功底再扎实,他也无法创作出动人的作品。小说是生活的镜子。你需要的不是坐在电脑前纠结,你要去别处照见生活。
李让其实自己是有感觉的。他对于人物的理解是停留在表面的,他做出了人设,却不知道如何在行文中表现出这种人设。一个骄傲的人,他遇到各式各样的情况如何应对,李让其实不太了解。小说是生活的镜子,作者如果压根不认识这种类型的人,他想象力再丰富、逻辑思维能力再强,他也不能凭空创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好在四海不仅仅提出他的问题,也尝试帮他解决。
四海:就以你手头上给我的这篇文章为例,你可以试着镜面投射——你脑海里有场景吗?你能看到他吗?
空:有,我是画面型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