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饮羽:“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青年:“有只獐子,给大哥留着呢。”
说着,青年让下人去将獐子取来,是只肥壮的小獐子,早已死去多时,在雪地里冻得硬邦邦。
“阿吉,看见没,”陆行舟拍向黄太吉的脑袋,笑道,“吃得太肥容易被人猎……”
话未说完,他神情一僵,低头看去,发现胸前根本没有黄太吉的影子,身上也根本不是自己出门时穿的衣服,而是一件做工十分精致的毛皮大衣,暖和而又轻便。
陆行舟抬起头,看向石饮羽,脸上笑容渐渐褪去。
只见石饮羽身上是一件墨蓝色戎装,外面穿着厚重的风衣。
——这是第六天城魁首的制式。
石饮羽正指挥着小弟将那只獐子用白茅裹起,注意到陆行舟的神色,关切道:“怎么了?”
陆行舟怔怔地看着他:“你的衣服……”
石饮羽:“哦,刚才去魔主那边开会,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陆行舟张了张口,声音消失。
“怎么,我穿这衣服不好看吗?”石饮羽挺直脊背,摆了几个姿势。
小弟们纷纷鼓掌:“大哥帅呆了!!!”
“有你们什么事,一边去,我只要行舟说好看。”石饮羽期待地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看着他玉树临风的身姿,僵硬地笑了一声:“好看。”
石饮羽绽开笑容,满足地笑了起来,拿起裹着白茅的獐子,送到陆行舟面前:“送给你。”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
古老的爱情诗。
陆行舟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喉头紧了紧,这样的场景在记忆中发生过——十年前,第六天城,大雪天,石饮羽在城外捡到一只獐子,包裹上白茅,送给自己。
陆行舟的目光上移,停留在石饮羽的脸上,想从表情中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们此时必然处在幻境中。
这周围的院落、门楼、小弟们……都是幻象。
而石饮羽呢?
眼前这个穿着当年制式戎装的人,究竟还是不是刚才跟自己一起踏进深巷的小魔物?
如果是,他重复当年的动作是脑子有坑吗?
如果不是,那真正的石饮羽呢?他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獐子没什么好吃的,石饮羽知道陆行舟不怎么喜欢吃野味,还让手下去炖了一锅野山菌汤。
陆行舟被拉到桌前做下,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菜肴。
小弟给二人倒了酒,促狭地笑道:“大哥,酒里兑了獐子血,壮那个,晚上有劲儿……”
“去你们的。”石饮羽笑骂,端起酒杯闻了闻,邀陆行舟道,“有点腥气,但酒是好酒,尝尝。”
陆行舟盯着面前的酒杯。
石饮羽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陆行舟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作势饮下。
石饮羽仰脸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道:“不愧是百年陈酿,把血腥味都掩盖住了。”
说着,他注意到陆行舟杯中一下也没动的液体,诧异:“怎么不喝?”
陆行舟突然伸出手去,摸向他的脸。
石饮羽坐着没动。
陆行舟摸着他温热的皮肤,危险地眯起眼眸。
——如此真实的触感……
石饮羽:“怎么了?”
陆行舟:“你不是戒酒了吗?”
石饮羽一愣:“戒酒?为什么?酒可是好东西,我每次想你想到受不了的时候,就靠酒来排遣,怎么会戒?”
他不是真正的石饮羽。
陆行舟的骨鞭已经滑到指尖,却怎么都抬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石饮羽的脸,明知这是个冒牌货,却依然无法对他出手。
周围的气氛太惬意了。
窗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两人在桌前对坐,空气里飘荡着饭菜和美酒交织的香气。
人间烟火,令人眷恋的就是如此。
收回骨鞭,陆行舟捏起酒杯,仰脸喝了下去,醇香火辣的烈酒掺着獐子血的腥味,从喉咙口一路下行,像灌了一口烈火,让他两眼泛红。
窗外突然闪了一下,接着一片赤红映入眼帘。
陆行舟转头望去,见远处的雪幕中绽放开一团焰火,顷刻消失,接着另一团又绽开。
房门推开,一个小弟提着灯笼笑着跑进来,笑道:“大嫂,大哥,长乐街今晚有花灯会,听说连魔主大人都会去赏灯呢,你们不去吗?”
石饮羽笑起来:“好啊。”
他站起来,从小弟手里拿过灯笼递给陆行舟,撑起一把伞,拉着陆行舟往长乐街走去。
那是一条光怪陆离的长街。
两侧高耸入云的酒楼张灯结彩,游人如织的道路中间有巨大的花车在缓慢滑行,花车上光影闪烁,纷纷坠落的雪花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天地间一片红光映天。
即使漫天大雪,满大街的魔物们仍然在兴高采烈地游玩,很多人脸上带着狰狞的恶魔面具,在灯光辉映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陆行舟提着灯笼木然地走着,心底深藏的记忆涌上心头——上元节,大雪纷飞,花灯流转,石饮羽和自己携手同游。
怕陆行舟被行人撞到,石饮羽一手打伞,另一只手虚搂着他的肩头,脸上带着笑意,时不时抬起头,看着旁边的花灯,拉陆行舟一起猜灯谜。
“丹心一点到白头,”石饮羽指着一个灯谜,“行舟,你猜这是什么?”
陆行舟怔怔地看着他。
石饮羽:“看我做什么?看灯。”
陆行舟喉头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哈哈,”石饮羽大笑,屈指在他鼻尖弹了一下,低声笑道,“是‘行舟’的舟啊,傻瓜。”
陆行舟扯出一个僵硬的轻笑。
——如果他没有记错,下一个灯谜之后,石饮羽就要89" 他不做大嫂好多年88" > 上一页 91 页, 正式求爱了。
“那这一个呢?”石饮羽拉着他转向另一个花灯,“白首同心定三生,你猜,这是什么字?”
陆行舟抿紧嘴唇。
“是‘石饮羽’的石。”石饮羽说着,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么简单的灯谜,行舟怎么会猜不出来呢?莫非……你不但猜得出来,还猜到我下面要做什么?”
陆行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灯光映天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石饮羽和陆行舟四目相对,身体悄悄矮了下去,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伞落在旁边,雪花从二人头顶坠落。
“丹心一点到白头,白首同心定三生。”石饮羽声线不稳,竭力控制着剧烈颤动的情绪,仰起脸,虔诚地看着他,“行舟,我全身心地爱慕你,想把自己——从魔心到躯体——都献给你,你愿意收下吗?”
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纵然明知这是在幻境中,陆行舟的心脏仍然狂跳起来。
这句求婚誓言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生命线上,就算听一百次,也会让他的心脏第一百次疯狂跳动。
陆行舟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骨鞭尖锐的鞭梢扎疼掌心,他握紧骨鞭,明知自己一鞭下去,就能抽散眼前这个幻象,破出幻境。
可是他抽不下去。
记忆太美好了,眼前这个小魔物是自己漫长生命中唯一的灵动光彩,让他痴迷、眷恋、无法自拔。
突然眼前一个黄色影子闪过,陆行舟下巴上被狠狠抓了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挥出骨鞭。
骨鞭出手,陆行舟心头重重一颤,惊叫:“阿羽!!!”
却没有收手。
石饮羽还跪在原地,正仰脸看着自己,见到骨鞭落下的瞬间,虔诚而又充满期待的脸上刹那间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
陆行舟狠狠咬住下唇,猛地闭上眼睛。
骨鞭抽了个空。
眼前一暗,耳边的喧嚣齐齐消失不见,纷纷下坠的雪落声变得清晰起来。
陆行舟粗喘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大汗地站在雪地里,厚重的积雪已经埋到了小腿,旁边还是那个幽静狭长的深巷。
黄太吉两只爪子抓着自己大衣前襟,挂在自己身上,仰脸看着自己:“你醒过来了?”
陆行舟深深吁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空荡荡的雪地,后背的汗水让他浑身冰冷,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问:“阿羽呢?”
“我还没找到。”黄太吉道,“我能找到你就是上天开眼了,就说这个地方可怕吧。”
陆行舟将他捞起来,揣进怀里取暖:“你没中幻境?”
黄太吉:“中了呀,但我出来了。”
“嗯?”
黄太吉:“好像做了个梦一样,我梦到我爸妈了,在给我过生日,好大一个蛋糕啊,太他妈好吃了,我一尝就知道不是我妈亲手做的,然后就从幻境里出来了。”
陆行舟:“……”
黄太吉缩在他怀里,小声嘟囔:“我想妈妈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陆行舟拍拍他的脑袋,“看来这个幻境会让人沉浸在幸福中。”
黄太吉:“雷锋幻境吗?”
“……好名字。”陆行舟赞了一句,淡淡道,“沉浸在幸福里不一定全然是好事,他会让人被腐蚀、失去斗志,以至于主动留在幻境中,永远不想走出来。”
“阿藏哥哥和石叔是不是主动留在里面不出来了?”黄太吉问,“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陆行舟:“我看到你石叔烧了好大一桌子菜。”
“哇!”黄太吉口水涟涟,“我理解你为什么没我出来的早了,石叔都做了些啥呀?”
“听着,”陆行舟掰着手指头,“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黄太吉怒:“你以为我没听过相声?过分!!!”
陆行舟笑了笑,摸出一张符纸,准备尝试着寻找一下石饮羽的行踪。
前方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陆行舟抬眼望去,见到石饮羽穿过雪幕,信步走来。
第240章
陆行舟不动声色地吁出一口气, 看着石饮羽笑道:“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看到了你啊。”石饮羽点了点他的鼻尖, 眉梢眼角俱是难以掩饰的春情。
让陆行舟不由得开始怀疑他幻境中的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石饮羽唇角勾起一抹坏笑。
陆行舟一看他这模样,心头顿叫不好, 想堵住他的嘴:“哎你……”
却见石饮羽倾身上前, 一手捂住黄太吉的双耳, 另一只手搂着陆行舟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 轻笑着说:“爱妻的腰好软, 扭起来好……”
“闭嘴吧你。”陆行舟冷冷地打断他:就知道你这厮的幻境是80禁的!
石饮羽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后撤离开。
黄太吉:“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为什么捂我耳朵?”
“少猫不宜。”石饮羽貌似在幻境中度过一段欢愉至极的时光, 心情大好, 还顺手揉了一把黄太吉的猫脑袋。
“你怎么出来了?”陆行舟面无表情地问, “那么软的腰,没把你爽死在里面?”
“!!!”黄太吉两爪捂住耳朵:果然少猫不宜。
石饮羽笑眯眯:“当着孩子呢,这么口无遮拦的!幻境再爽也终究是幻境,我们现实中感情够好, 幻境就困不住我, 更何况, 也并没有比现实中爽多少啦。”
陆行舟笑起来。
石饮羽拉起他的手:“这个巷子也不过尔尔,走,往前去看看。”
“嗯。”陆行舟随着他往前走去,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怔。
石饮羽:“怎么了?”
陆行舟停住脚,转身看向背后。
石饮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见不远处的雪幕后面,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影子,上身是人形,下身是一条蜿蜒的蛇尾。
陆行舟喃喃道:“修蛇……”
“那是修蛇?”石饮羽诧异地问,“他从你体内出来了?”
“出来了……”陆行舟木然地说,心中充斥着极致的忐忑,让他胸腔剧烈起伏,胀得呼吸都疼了。
石饮羽抬手捏住陆行舟的手腕,二指搭脉,一会儿后放下心来:“一切如常。”
陆行舟心头一动,转脸看着石饮羽的脸,只觉丰神俊逸、俊美无俦,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石饮羽笑问:“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还是这么喜欢你……”陆行舟轻声说,心头突然涌起巨大的喜悦,好像突然得到了一件本以为必然会失去的宝物一般。
石饮羽:“说的什么话,难道你还会不再这么喜欢我吗?”
“不会。”陆行舟忍不住露出笑容,笑容越来越大,灿烂而又舒畅,爽快地大笑了一声,重复道,“不会。我一直都这么喜欢你,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
旁边传来一阵窸窣声,修蛇在积雪上蜿蜒而来,雪片落满他的长发,浓密的睫毛上结了一层晶莹的白霜。
他轻声道:“行舟,我要走了。”
陆行舟:“去哪里?”
“东海。”
“你要化龙了?”
修蛇摇头:“是哥哥要化龙了,我们当年作恶颇多,雷劫不好渡,我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陆行舟:“你能替他挡天雷?”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能?”修蛇解开衣领,露出胸前一个大洞,笑道,“承你千年照拂,你要的东西,我留给你,你可以继续爱他,再也不用担心失去。”
陆行舟:“你的妖心……那你怎么爱巴蟒?”
修蛇:“他是我哥哥,我自然爱他,这是溶于骨血的血脉亲情,此番渡劫成功,他便是神龙,神不需要有感情,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陆行舟:“你甘心?”
“甘之如饴。”修蛇说着,转身走进遮天蔽日的大雪中,平淡的声音从雪幕之后传来:“行舟,爱是付出,不计得失、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