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颜的东西很少,整理起来也快,傅青刚关上水龙头,谢颜就已经背着包走到厨房门口等他了。
路上到处是车,到处是人,入目之处都是喜庆的大红。幸好时候还早,道路还不太堵,可开车去老街也比以往多花了大半个小时。
老街的街道很窄,路也多年没修整过,车不好开进去,就停在外面,步行进去。街里的店铺大多都没关门,傅青走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谢颜说:“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那是一个衣服铺子,很小的一个店面,外面还支着摊子,很拥挤,只能侧身走进去。傅青让谢颜待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外面吹着冷风,谢颜的半边脸都裹在围巾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尖,很暖和的模样。
可他不想这么暖和,稍稍松开围巾,又将耳朵露出来,才隐约能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
店老板好像问了句要买给谁。
谢颜听到傅青说:“买给家里的小朋友的,快过年了,也该穿新衣服。”
原来是给小孩买新衣服。
谢颜怔了怔,觉得有点冷,又重新把围巾裹上了。
不过片刻,傅青就从里面走出来了,手上多了个黑袋子,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谢颜没问,两个人一路沉默地走回家,路上傅青又要了两份卤菜,谢颜注意到傅青还是没有付钱。
看来还是在年底前把傅哥的账结掉好了。
谢颜闷不作声地想。
与往常不同,傅家今天来了很多人,大多数和傅青是同一个辈分,在公司里做事的。谢颜不认识这些人,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的性格,傅青要忙着外面的事,又要担心他一个人待得不开心,就单独把他叫到他后边的小屋子,让周玉来陪谢颜。
周玉和谢颜还算认识,主要是他脸皮厚,话多,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去。他进屋子先打了个招呼,看到沙发上放了个大包裹,还是傅青刚才拎进来的,就有点好奇地问:“谢哥,傅哥买的这是什么?”
谢颜看了一眼:“买给小孩子的新衣服。”
周玉纳闷:“傅哥去哪送小孩子新衣服啊?往年都没见他买过。”
他的话音刚落,傅青就端着托盘走进来了。托盘里摆着两碗骨头汤,还有各色的糕点零食,他对着谢颜叮嘱:“外面人多,吃饭可能要很晚,你先垫垫肚子。”
谢颜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对傅青点点头。
周玉藏不住事,着急地问:“谢哥说你给小孩子买了套新衣服,给谁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谢颜拿汤的动作顿在那。
傅青一怔,朝谢颜那边看过去,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轻描淡写地问:“刚刚在外面听到了?”
谢颜半阖着眼,看似十分冷静地继续舀汤喝,只是睫毛轻轻颤抖,在眼下落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很自欺欺人的可爱模样。
傅青拆开袋子,里面装了一件外套,码数很大,一看就不是给小孩子穿的,他把外套往谢颜面前递了递:“我家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小朋友吗?”
原来是他的。
谢颜抬起眼,不自在地接过衣服,大红色的,比窗外挂的红灯笼还要鲜艳,亮得闪眼。
酷哥从来不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不过这件事由不得谢颜做主,毕竟已经买回来了。
傅青在这件事上非常封建大家长作风,自有一套审美:“过年穿红的喜庆,小朋友就该穿红的。”
谢颜捏着衣角,没什么意见,反正他知道自己穿什么都好看。
周玉从头听到尾,腆着脸上去说:“傅哥,我也是小朋友啊,怎么不给我买件新衣服?”
傅青将衣服收回去,都没看他一眼,反问了句:“你还小吗?”
周玉的狗腿只收获到了寂寞,他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阴阳怪气地嘀咕:“这不就是买给新媳妇的,还说什么小朋友。”
不过这话没人听见,否则年还没过,可能要先挨两顿打。
傅青没待一会儿就出去招待客人了,屋里就剩谢颜和周玉两个。
谢颜喝完汤,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忽然说:“我出去一下。”
周玉原本还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挺尸,听了这话立刻问道:“有什么事吗?我陪你一起去。”
谢颜拒绝了,周玉也没多问。虽然傅青吩咐他照顾对方,可谢颜又不真就是一个小孩,没必要看得那么紧。
谢颜一个人走出院子,他没来过老街几次,可记性不错,虽然老街的地形比较复杂,可他还是能记得清,从众多小巷中找到那家傅青光顾次数最多的卤菜店。
他站在柜台前,对里面的大婶说:“我替傅哥再来买两斤牛肉。”
大婶笑眯眯地看着他:“两斤牛肉吗?我切好了给你带回去。今天是二十九,傅哥很忙吧。”
谢颜点了下头,很安静地待在原处,等到接过牛肉的时候才装作不经意地问:“多少钱?”
大婶拍了下手:“傅哥的账都记着的,年底一块清,现在要什么钱。”
谢颜忽地抬头:“多少钱?我现在就把账结清。”
第24章 过年
谢颜最终没能结清这笔账。
去年的账已经结清了,今年又才开始,没记多少钱。
谢颜很快另想了个法子,说要提前付钱,让傅青来这里买东西直接扣账上的钱就可以了。
可惜这个办法也被立刻否决。最后老板娘被谢颜缠得没法子,只好说要打电话让傅青把他领回家去。
谢颜一愣,立刻就算了。
老板娘笑着把牛肉塞进他的手里:“你这个小哥怎么回事?想要帮傅哥付账,你先告诉他,让他来和我说,以后都让你付。”
只这一家店,就让谢颜身心俱疲,但他不轻言放弃,又找了两家店,都是同样的说法,软硬不吃,连钱都送不出去。
谢颜表面上拎着两斤牛肉,一袋柑橘,两斤雪梨满载而归,实际上一无所获。
傅家热热闹闹,一群人在院子里打牌吃酒,厨房里却空荡荡的,只有傅青一个人在做菜。
这是傅家的传统,从傅爷爷那辈流传下来的。每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夜前一天,厂长都会在自家做东,亲自下厨招待这一年厂子里同辈的骨干,傅家男人是祖传的好手艺。后来没了厂子,从讨债到建筑工人,最后开公司,这个习惯却没丢下。
谢颜看傅青一个人,连里屋也不想去了,拎着东西直接进了厨房。那些锅灶上的事他只能越帮越忙,便坐在小板凳上剥橘子吃。
他拿了一个白瓷碟子,剥了好几个橘子放在上头,橘络都除得干干净净,却一个都没吃。
傅青炒完一个菜,谢颜就端着碟子过来,往他那边推了推。
傅青掰开一个,还没吃,问谢颜:“怎么了,不太开心?”
谢颜在剩下来的那一半橘子上也掰了一瓣往嘴里塞,很酸,能酸倒牙,他却面无表情地咽下去,面不改色地撒谎:“因为吃到了很酸的橘子。”
他边说话,边将傅青手上那瓣还没来得及吃的拿下来也塞进嘴里了,露出一嘴尖利的小白牙。
傅青摇了摇头,看来不是不太开心,是很不开心,还有点生气。
不过在他眼皮底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傅青没多问,毕竟小朋友也得有自己的隐私。况且谢颜虽然脾气坏,但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兴许自己吃一会儿橘子就好了。
果然,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谢颜吃橘子吃到胃酸,但已经不再想中午发生的事了。
他想要替傅青结账的主要原因是担心这些欠债会成为傅青的罪状,无论是谁,只要还掉了就不必再担心了,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就是有点丢脸,没有理由地和店老板纠缠了那么久,还差点被人把傅哥叫过来了。
谢颜决定最起码半年不要再经过那几家店了。
这次聚餐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庆功宴,谢颜的酒量不好,又天生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傅青不太想让谢颜上桌子陪酒,就和宠小孩似的对待他,让他提前吃了点饭菜去屋里待着了。晚饭很热闹,气氛很好,谢颜出来看过几次,傅青都在喝酒。
这场酒喝了几个小时。
傅青的酒量很好,结束的时候还看不出醉意,他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甚至还想要将饭桌收拾好才去休息。
傅爷爷隔着半个院子,中气十足地骂了他一顿:“忙了一天不去躺着,这些东西放一晚上出不了事。”
傅青就将手上的东西撂下了,他一个人从开始喝到结束,有点晕,还算能够忍耐。
他去洗了个澡,打开浴室的门,却看到谢颜坐在椅子上,桌上还有个白瓷碗,里头盛着一汪白水,微微泛着淡黄,下面摆着许多切好的梨片。
谢颜偏头看他,皱着眉:“我看网上说的吃点梨水可以解酒,今天正好买了梨就顺手做了。”
他把那碗梨水往傅青那边推了推,微微抿唇,声音很轻:“要不要吃一点?”
傅青的呼吸比以往沉重些,他坐在谢颜身边,将梨水端起来才瞧清楚里面的梨片切得歪七扭八,表面也坑坑洼洼,看来削皮也很艰辛。
兴许是真的有几分醉意,傅青莫名其妙地想,以后还是不要让谢颜进厨房了,要是切到手就不值当了。
毕竟是一双那样漂亮的手。
他端起碗将一碗梨水连带梨片都吃完了,垂眼对谢颜笑笑:“嗯,小谢真乖。”
又叮嘱了句:“桌子别收,早点去睡,明天该过年了。”
谢颜点点头,却没离开。
傅青确实累了,他躺回床上,片刻就睡着了。
这很难得。也许是青年时的经历,傅青很难在屋子里有别人的情况下入睡。不过因为擅长忍耐,这件事至今还没人发现。
谢颜看着傅青入睡,正想要关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他的眉头是皱着的,连额角的疤痕都显得突兀狰狞。
连睡着了也不开心吗?
谢颜想要抚平他的眉间。
不过只是想想罢了,看了一会儿后,谢颜关了灯,轻轻说:“要做个好梦。”
那个夜里傅青的确做了个梦,梦里的小谢有梨子的清甜味,很想惹人上去咬一口。
第二天,傅青起床的时候,傅爷爷和谢颜正围着桌子剪纸玩。
傅爷爷的双手枯瘦而灵巧,眼睛虽然看不见,可一双剪刀却使得很好,沿着纸边,用手指丈量一下尺寸后就能剪出规整漂亮的窗花来,都不是很复杂的花纹,却能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他单自己剪还不过瘾,没有意思,又叫谢颜拿了个小剪刀来,要教他剪窗花。
谢颜很会演戏,很会打架,长得很好看,可于手工上就是个连削皮切果子都做不好的废物点心。不过他想哄傅爷爷开心,剪得很艰难,也出不了什么成果,做了半天还是一堆碎纸。
剪刀的尖头在谢颜笨拙的手指间左戳右戳,傅青怕他戳破自己的手,走过去说:“爷,小谢才一个小孩,别剪着手来。”
傅爷爷有点生气地撂下剪子,说:“家里总得有个人会剪,你又没空学。我要是死了,就该小谢剪了。”
他眼睛看不见,却还是朝谢颜那边偏过头:“对不对?”
谢颜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他朝傅青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对。”
傅爷爷才笑了:“人人都说阿青乖、好,可这是没看到小谢,他才是真的乖。”
谢颜被夸得耳朵尖都红了。
傅青也点点头,不管他们俩小孩了。
今天是年三十,连老街都冷清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急着做年夜饭,这事除了傅青,谁都帮不上忙。谢颜在傅爷爷的指挥下煮了点糨糊,把家里的对联和窗花都贴好了。
年夜饭吃得很早,菜做的不算太多。谢颜坐在傅青对面,拿筷子把每一道菜都尝了,陪傅爷爷喝了点酒,傅青昨天喝了太多,今天连酒都没碰。谢颜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有像这样一家人似的围着桌子吃过年夜饭,吃饭前还偷偷摸摸拿手机查过对老人的祝酒词,很认真地背下来了。
吃完饭,就到了给压岁钱的时候了。以往傅家就两个人,傅青三十多岁,给压岁钱也不合适。可今年不同,又多了个谢颜,才二十岁,无论是傅爷爷还是傅青都比他大太多岁数,把他当小朋友看。
谢颜吃饱了饭,就自己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抿可乐喝。
傅青朝他招招手,说:“过来。”
谢颜不明所以,放下杯子,走到傅青面前,问:“怎么了?”
他看到傅青拿出一个红灿灿的红包,双手递过来,说:“小谢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平安健康,开心幸福。”
谢颜怔了怔:“我都二十岁了……”
傅青笑笑,揉了他的脑袋一下:“二十岁怎么了,永远比我小十二岁。”
谢颜“哦”了一下,将红包紧紧捏在手里,大约是太过用力的缘故,掌心都沁出汗水了。他一贯少言寡语,连情绪都比别人少,所以对人待物格外冷淡,以往看到这些仪式性质的事都觉得很没有意义,甚至不屑一顾,现在却为此欢喜。
他没有收到压岁红包的经验,想了片刻,才稍稍仰头:“谢谢哥哥。”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又才喝了酒,嗓音不复从前的清朗,说“哥哥”这两个字时格外多了丝软和甜。
傅青有些疑惑,谢颜都二十岁了,人类二十岁已经是青?" 撒娇0 ">首页9 页, 炅耍尚⌒辉趺幢扔揍袒箍砂?br /> 他顿了顿,才说:“现在不要拆,今晚睡觉的时候记得放在枕头下面压岁。”
傅爷爷听到这话,酒也不喝了,朝这边嚷嚷起来:“小谢你过来,爷爷也有压岁钱给你,我比阿青的岁数大,该拿我的压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