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卢瑥安一个大龄无子的哥儿,被探花抛弃必定很不好过。吴家过河拆桥,他怎么也要和吴家当面对质,再不行就得上告到官府去。
带着火气,卢达能到了京城里邓叔的家。信上卢瑥安的地址偏远,又没有探花府的地址,卢达能杀不过去,只能先问问老朋友。
邓叔的夫人好声好气地接待了他。虽然她从前对邓叔资助老友的事耿耿于怀,但卢瑥安当日给了他们家银子,补了多年资助的缺口,还有多的,邓夫人对卢达能的态度总算好了些。
卢达能见到邓夫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曾经还得邓叔和邓夫人夫妻不和。不过京城旧友少,只能找上邓叔。
邓叔很快就归家了。他今天刚催完债,一身杀气腾腾的。不过他一见到老友,脸上马上现出喜色:“你来了!你可知道,瑥安现在可有名气了!”
“什么?”
邓叔擦了擦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带着卢达能向卢氏核雕馆那边走去。
一边走,一边邓叔说道:“你过了现在才上京,消息滞后,不知道瑥安已经闯出名堂来。他得了圣上亲封的核雕始祖称号,连圣上身上都戴他的核雕!京中贵人们都争相请他做作品,混得可好了。早前他开了核雕馆,开业当日他也请我去了,我亲眼见到他得了御赐牌匾,连宫里的公公都对他尊敬有加。现在,他收徒弟传授手艺,有卢爷爷当年的风范。看吧,没有探花他也过得不错。”
听到卢瑥安过得好,卢达能的郁结散去了一些,可他依旧担忧悲愤:“那探花现在如何了?娶亲了?”
邓叔有点心虚,他突然小声,凑在卢达能的耳边说道:“还没娶亲,我找了兄弟给揍了一顿。然后,不知是谁,把他给揍了第二顿,伤上加伤,他腿都折了,据说卧床一个多月都没出门。他家老娘每隔几日就去官府催着抓凶手,都还没抓着呢。”
卢达能这才高兴了一些,不过却有点担心:“你揍探花,不会被抓到吧?”
“我经验丰富得很,别担心,”邓叔说罢,又道:“你们父子多年未见,先带你去瑥安那。”
卢达能踌躇了,他停住脚步,犹豫道:“这不好吧……这么久没见过,他可能恨我。”
“说啥呢,要是恨你,能找到我先行道歉,能让我寄银子给你?走吧。”邓叔孔武有力,胳膊一伸,就把卢达能夹走。
卢达能叹气道:“到了那什么核雕馆的门口,你可别拉我进去,我在外面看一看就好。”
邓叔没回答他。
……
核雕馆里,福亲王正好在。
现时,卢瑥安的有木雕基础的徒弟们,能做出不错的作品,放在馆里带上名字摆卖了。福亲王来隔壁的成衣店看制成的衣物,又过来核雕馆这本一一细看,看看徒弟的作品中有没有他喜欢的。时不时还点评一番,帮卢瑥安的徒弟们精进精进。
点评完毕,摇着扇子出门,福亲王看到对面,在邓叔的身边,有位和卢瑥安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
那名男子探头探脑的,眼神十分之复杂,看着有些可疑。
福亲王走了过去,向邓叔问道:“邓叔,你带客人来看呢,在外面干嘛?进来喝茶啊。”
“这就进来。”邓叔不由分说的,用胳膊把卢达能夹住拖了进去。
这边卢瑥安刚教完徒弟,洗手出门,见到在原身记忆中为他悲痛万分的卢达能。卢瑥安可高兴了,总算见到原身愿望的对象了。他笑着迎了上去,喊了一声:“好久没见,爹。”
就这么一句,卢达能忍不住滑下泪来。
这么多年,他对儿子不闻不问,儿子不但不怒不怨,还愿意认他当爹。
就在这时,卢瑥安的徒弟们收拾好后院的核雕碎屑等等,开始鱼贯而出。见到他们师父喊一位中年男子做爹,他们非常有礼的也跟着簇拥过去,一个个恭敬地喊道:“师公!”
这批徒弟里,有老有嫩,不乏年过半百略有名气的木雕匠人。突然有三十多位徒孙们恭恭敬敬地喊他师公,卢达能受宠若惊。他摸了摸空荡荡的怀里,来京城之前搞不清状况,只准备带着证据上京讨个说法,完全没准备给徒孙们的见面礼啊?
但他何须给徒孙们见面礼呢?
卢瑥安无私传授绝技,徒弟们可崇敬他了,连带的对师公非常不错。得知师公从乡下赶来,一个个都说想为师公摆宴席祝贺,说要孝敬师公。
福亲王得知此事,特意向秦叙通风报信。
还特意带上两份画册,他才进宫求见。彼时秦叙还在宫中处理政事,他见福亲王来,挑了挑眉,问道:“朕还未考察你的背诵情况,抄的书本你是交上来了,内容背好了吗?”
福亲王贼兮兮地讨价还价道:“还没,但卢大师的老爹今儿上京了,卢大师准备带他爹到处游览。皇兄虽然登基五年,但长年戍边,吃喝玩乐方面肯定没我专业。我这有两本京城游乐的纨绔指南,都是我多年的心得。如果皇兄不用考察我,我就把这两本心得送给皇兄!”
第28章 糟糠原配·6更
秦叙自然不会让福亲王得逞,他那深邃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望向福亲王,问道:“本朝在前朝律法的基础上修法,达到礼法合一。你抄了注解四十五遍,可还记得存留养亲是何解?”
福亲王往后一缩,只是他连自己都惊讶,竟然张口就能答:“就是,如果犯人不是犯了不可赦免的罪行,家里剩下他奉养老人的,判了流放的要等他给老人送了终再实施流放,判了庭杖的可以先打八十,然后,那个怎么说的来着,剩下的日后再打!”
秦叙又问了几个简单得不行的问题,福亲王算得上对答如流,这记性连福亲王自己都吃了一惊。秦叙招了招手,福亲王便走上前来。
“你不是记性不好,是从前宫里的先生没教好你。朕要你抄注释释义,因为晦涩难懂的文章你记不住,但书上的故事例子、别人家的闲谈逸事,你都记得。”
福亲王听了十分感动:“我还以为皇兄要我抄最厚的注解,是故意不让我出门呢。是我误会皇兄了,原来我记性这么好!”
“……”被说破了的秦叙板起了脸,沉声问道:“你误会朕的可不止一样。”
福亲王十分心虚地洗耳恭听:“?”
秦叙诘问道:“朕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亲自考察你,必定会亲自考察你,朕岂是那见色忘弟之人?”
福亲王低下头来,又感动又羞愧,他认错道:“我一向记性不好,就怕答不上来让皇兄失望嘛……”
“更何况,京中纨绔岂止你一个,你别要太看得起自己了。”秦叙说罢,漫不经心地取过茶盏,抿了一口。
福亲王诚诚恳恳地把画册递上,说道:“并不是!皇兄您有所不知,除了皇兄不让去的地方,说起游玩,全京城谁也没我专业!”
秦叙:“……”敢情他弟对此很骄傲吗。
福亲王为了证明自己,把画册摊开,说道:“卢大师他爹从太州淮扬那水路不通的乡野之间远道而来,来京城肯定是想见一见京城的繁华。爽秋时节,京郊去往雷恩寺的这条道上,秋果肥实,又可以观菊赏红,登高烹茶;要听异国奇闻、看异国杂技,可以去蕃坊的这边,这座楼台是最好的班子才能上去表演的,人山人海,不过我在那里留了雅间,皇兄直接报我的字去了就行;霜降后登科楼有文士盛会,可以一边吃柿子一边看他们斗画……重要的是,我把蔡先生游记里关于文化历史和赞美的诗句等等都摘录上去了!呕心沥血的整理,皇兄直接全文背诵就行!是不是很方便!”
秦叙抬眸,看了兴奋莫名的他弟一眼。
福亲王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
毕竟……现在是他反过来让皇兄全文背诵!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
秦叙又垂眸扫了两眼,一本画册里一共才介绍了三个地方,不过有诗有画,更有像游记一般的介绍,把精妙之处都写下来了,不用他费神组织语言。
指尖不禁轻点了一下手腕间的桃核手串,秦叙想起,以往他偶尔出游,都有随从或臣子们引经据典,说起景点的文化历史、前人的诗篇。秦叙从没费神关注这些,如果他陪游,确实会词穷。
“此书的确整理得不错,”秦叙肯定完,又说道:“朕得赏你。”
福亲王差点就要摇尾巴了,他双眼亮晶晶地看了过来,问道:“皇兄要赏我什么?”
秦叙神秘一笑,平静道:“你回府就知道了。”
……
满怀高兴的福亲王回府后,他又感动得哭了。
皇兄送了他整整一箱子的刑律案例详解,命他好好抄写,一本一月抄十遍,月底会有先生专门考核。既然有官职正事在身,莫要如从前一般纵情享乐。
这礼可沉重了,福亲王只能含泪抄了。
他从小被迫抄的书,都会用备注抄书者的姓名,用于国子监或者收归文库,给学子们、官员们借阅学习。如果抄得不好看,会被嘲笑的!
皇兄对他这么好,福亲王感动不已,泪流满脸的他决定搞一点事。
想必皇兄会感谢他的╭(╯^╰)╮
……
而如有神助的秦叙,再带糕点慰劳卢瑥安时,就邀请他同游,去蕃坊的舞善楼看异国杂技表演:“听闻令尊初来京城,我尚未为他接风洗尘,应该尽地主之谊,请你们一道观赏游乐。”
卢瑥安把甜糯的红豆糕吞了下去,摆手道:“不用不用,秦兄你太客气了,天天给我带糕点,我哪能又让你请去游玩呢。”
“你回礼的核雕价值更高,是我得了便宜了,”秦叙说罢,又垂眸道:“其实,虽然听说那边杂技十分精彩,令人惊讶,可惜一直无人陪我去看,便有些无趣了。”说罢,左手转了转右手手腕上的核雕手串,他抬起眼,眼神希冀:“不知瑥安可否答应同行?”
堂堂皇上怎么会没人陪?全朝文武大臣都想伴随圣驾吧?
不过见秦叙说得这么可怜,卢瑥安就点头应了:“正好想带我爹四处游玩,这就却之不恭了。”
秦叙眼中的希冀转化为笑意,让本来冷峻如寒冰的脸焕发出柔和的神采。
卢瑥安不禁又瞟了他几眼。
秦叙定了定神,耳尖微红,胸膛不禁挺得更直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英伟挺拔。
于是卢瑥安又瞟了两眼。
这人仪表堂堂,身材高挺,相貌好生英俊,要是能雕出来,作品肯定也会增色不少。
要不是秦叙乃当今圣上,遥不可及,卢瑥安就努力把他买回来观赏了。
……
送走秦叙,晚上,卢瑥安把明日到蕃坊看杂技表演的安排和卢达能一说,卢达能就皱眉道:“爹觉得那位秦兄有些不对啊,一个男子,请一个哥儿同游,还请了你爹我,这一想就觉得有点跷蹊。”
卢瑥安回道:“不会啊,秦家兄弟都是热情好客的人。只是慎台兄活泼烂漫,外向些,而秦兄则内敛些。”
卢达能皱眉道:“是这样吗?”
卢瑥安点头:“是啊,而且我的确条件不好,嫁过人了十年无子,当友人游玩尚可,娶回家可不是个好的选择。”
圣上什么人要不到,他嫁过人了相貌又不出挑,应该入不了圣上的眼。
卢达能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担忧地望了卢瑥安一眼,说道:“如今你结交的友人不同往日,有圣上给你御赐牌匾,又贵人们来帮衬光顾,对夫婿要求得更高一些。万一又像那——不提那白眼狼了,反正要谨防利用你来攀上贵人,免得他们过河拆桥,我们得带眼识人。”
卢瑥安回道:“婚嫁之事,就随缘吧。没遇到喜欢的,嫁人也没有很好。得照顾夫君和长辈,平白添了许多麻烦事。倒不如不嫁人逍遥自在,再养个俊俏面首,听话乖巧的,欺瞒我了就换一个。横竖我有徒弟了,也有银子,养老不愁。”
卢达能听罢,却不禁红了眼睛,他转身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哽咽道:“都是爹不好,有眼无珠,一心让你嫁入上进人家,结果害了你一辈子,连再嫁都不敢想了……”
原身从来都没有怪责他爹,毕竟做下这些事的,是吴英祈;死后才看清人的,是原身。
卢瑥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可我现在不是过得更好了吗?爹别自责,我们有理有据,等状师写好状纸,必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不过这事不用影响游玩的心情,自己乐得逍遥才是最快活的。
第29章 糟糠原配·7更
在京城的西南边,有一块区域,是朝廷专门划拨给异国他乡之人聚集的蕃坊。秦叙一早就派人过来,用马车接卢瑥安和卢达能到蕃坊那边去。
路上,卢达能还问道:“本来我们还打算自己叫马车,你的朋友人也太热情了。”
卢瑥安点头:“他们兄弟俩人都很好。”
卢达能忽然问道:“那位大秦兄家中可有妻儿?我看他年纪不小,按理说,他应该娶亲了,也应该带他妻儿出来游玩。你是个哥儿,下回应该避嫌才是。”
卢瑥安听了,记起自己是哥儿身,一拍脑袋,回道:“爹说得是,不过他们没有提起婚事,我暂时不清楚,只当他们是朋友。今儿问问,如果他家中有妻儿,或者订了亲,我一个哥儿同游,确实不太妥当。”
早前和福亲王同游时,卢瑥安只觉得是哥俩好的友人,放现代也会和直男室友一起出门玩的,没想到那方面去。穿越过来,卢瑥安也一时未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避嫌的哥儿。卢达能这么一提,卢瑥安才觉得的确不妥。
别要当了别人家的小三才好,另一方面,卢瑥安更不想当皇帝三千后宫中的一员。
马车驶到善舞楼外,秦叙居然等在门前,就等着接引他们过去了。他一身玄衣,再加上身旁威武壮健的护卫若干,气势逼人,路人都不敢靠近前去。只是他一见卢瑥安,就现出了微笑:“你来了。”接着,他又对卢达能问好道:“卢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