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白脑中浮现几个月前的葬礼,林少南抱着遗像痛哭流涕,就像一个失去爸爸的小孩,无助又可怜,不禁有些唏嘘。
林少南大概是世界上最理性的疯子。
大家族继承人,出身富贵,名校毕业,长得英俊,清雅,沈静,谦和有礼,青年才俊一个,挑不出毛病。
多好一副牌,怎么打出了这鬼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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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白揉揉酸涩的眼睛,“老大,你打算怎么办?”
周易眼眸半阖着,手上一动,打火机里窜出一簇火苗,啪嗒盖上,又“叮”地扣开,反复不止。
熊白被周遭极度压抑的气氛给弄的喘不过来气,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问题,“叔叔有说什么吗?
周易依旧在重复那个动作,没有说话。
熊白快要心悸了,越是恐慌,就越要平静,脑子只有清晰了,才能捋出思绪,找到一线生机,可道理谁都懂,但谁都做不到。
能做到的是机器,不是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打火机盖子扣上,捏紧,周易起身说,“小白,你好好养伤。”
熊白愣了下,这才几分钟就要走啦?他斟酌着说,“老大,我们这段时间调查到的东西很多,人体实验进展很大,可林少南的尾巴藏的太深了,揪不着,看来要换一种法子。”
周易面无表情,“我有打算。”
熊白又喊,“两个月后我就能拄拐走路了,过年不影响的,一起过年啊,跟叔叔约了的,到时候我还要写春联。”
“好。”周易走到门口,脚步微顿,“你安心住院,我会找回他,一起过年。”
病房左边,贺旭倚着墙拿手机玩连连看,周易经过他身边,淡声道,“谢谢。”
“不需要,我有所图,也图到了。”
贺旭眼皮不抬,“哥们,给我介绍几个人。”
周易说,“你请的保镖不错。”
“我还是不放心。”贺旭找相同的水果按,“来两个跟你差不多的。”
周易说,“没有。”
贺旭,“……”
游戏结束,水果还剩大半,贺旭淡定的再来一把,“那就把你认识的人里面排前几的介绍给我。”
“等小白情况好点,我就带他去国外养伤。”
周易揉着抽痛的太阳穴,“小白愿意就行。”
贺旭游戏又输了,“我会让他心甘情愿跟我走。”
周易说那最好。
事情没解决前,小白去国外,比在国内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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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沈林两家的两个老管家都被丢在树林里。
郊外,荒凉一片。
沈仲先醒过来,他发现林成在旁边,还昏迷着,正要想办法把人,不远处就有响动传入耳膜。
借着微弱的光亮,沈仲顺着响动望去,看见有个人在拿着铁锹挖坑。
脚踩铁锹,铲土,挥到一边,一系列动作不快不慢,像是一个修身养性的人在种花草。
沈仲五六十的年纪,在沈家待了大半辈子,风浪见多了,也见惯了,此时此地瞧见这一幕,也免不了头皮一麻。
那人影背着身,个头很高,体形健壮,给人一种极为冷峻的感觉,沈仲盯着看了会,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一个人来,他喊出了声。
“周易?”
没有回应,只有沙沙声。
坑越挖越深,直到能埋进去一个人,铁锹被扔到地上,发出的嘭地声响在树林里显得尤其惊悚。
林成还昏着,沈仲挪动身体靠到树下,尚未有其它动作,就见背着身的人转了过来。
看清了那张脸,沈仲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猜想是一回事,真实又是另一回事。
周易一言不发地走到树底下,将沈仲一路拖到坑边,往坑里一丟,蹲下来跟他对视。
第73章
林里寂静无声, 像是没有活物。
坑挖的深度刚好是沈仲人站在里面, 露出一个头。
林成依旧没醒,沈仲这会已经知道在他没解决前, 对方是不会醒的。
蹲在坑边的青年想一个个来。
明明仿佛从灵魂深处散发出一股濒临崩溃的暴乱气息, 却做着一副耐心十足的姿态。
两种极端一旦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不疯也快了。
“啪嗒”
一点金属声响在沈仲耳边炸开,他抬头, 对上青年被忽明忽灭的猩红火苗映照的眼睛, 犹如鬼魅。
沈仲的后背渗出一丝寒意。
时间在死寂里一秒一秒流逝,沈仲没有主动解释为什么没打过交道, 却能叫出名字这件事。
周易没发出声音, 什么也没问。
过了大概一分钟, 或者一分钟不到,周易叼着烟站起来,脚一伸,勾起地上铁锹握住, 铲一锹土进坑里, 接着又是一锹。
周易填坑的动作跟挖坑时一样, 不快不慢。
全程一言不发,沉默的让人不寒而栗。
沈仲头上脸上身上都是土,很快两条腿就有种被胶布紧紧裹住的感觉。
随着土不断往坑里填,那种感受越来越强烈,血液不循环带来的不适往上半身涌。
沈仲老脸直颤,这个青年在用行动告诉他, 大晚上的搞这么一出,是已经知道了一点东西,想听详细的全面的。
但不会问,不想说废话。
要他主动交代,如果不配合,就把他活埋了。
而且不会给他太多时间考虑。
不一会,土完全把沈仲的下半身盖住,接着是绑在后面的手臂,腰腹,深呼吸变得很吃力,提不起气。
土漫过胸口,沈仲连呼吸都困难了,他的脸痛苦的抽搐了一下。
“二爷他……”
填土的沙沙声一停,周易把铁锹往地上一插,夹开嘴边的烟抽一口,居高临下的看过去。
“他这五年问过你几次,都是让我叫人查的。”沈仲咳嗽起来,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所以我知道你。”
这算是解释了几分钟前认出来的原因。
之后沈仲只是咳嗽,喘气,没再透露其他事情。
周易又开始填土。
土一点点往沈仲的肩颈上爬,他的脸开始发紫,“你回国是我瞒着二爷计划的。”
那一瞬间,周遭的气流出现细微又激烈的变化。
周易放下铁锹,眼底晦暗不明。
“那份邮件,我找人做的。”沈仲费力的呼吸着,露在外面的一截脖子上青筋鼓起,被皱巴巴的皮肤衬托出风烛残年的凄厉,“我用你的身世引导你回国调查。”
沈仲“嗬嗬”地喘了几口气,“你母亲人在C城乡下,除了不能赌,其他都好。”
烟雾成团从周易口鼻里喷出,缭绕着从坑边散开,他将一簇烟灰弹进坑里,面上没有情绪波动。
沈仲布满皱纹的眼睛充血,“七月份那会,有一天二爷从饭局回来,提起了你,我便趁机建议他查查看你的动向,就顺势将你回国的消息,以及住址告诉了他。”
周易蹲了下来。
“我知道二爷会出事,但我不知道他具体会遭遇什么,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今年上半年我开始不安,就等不及的用计让你回国。”
沈仲的呼吸顿了顿,下一刻就紊乱起来,“我原本想的是,二爷摊上什么事,不能动用沈氏的资源,或者情况更糟,身边没人可以用了,到时候他需要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的能力者,一定会选你。”
“可我没料到他八月份就出了事,那么快,还……还是……”
苍老的脸上涌出惊恐,后悔,内疚,通通一闪而过。
最后停留的是沉痛。
“你重情,二爷是你的恩人,你查他的死因查到我是早晚的事。”
沈仲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突然有一束光亮照来,他仓促的闭上眼睛,“年轻人,我该说的都说了。”
光依旧在脸上,没有移开。
像是要透过他一层松垮的脸皮窥探他的一把老骨头。
语言是很奇妙的,有时候无声的语言比有声更加有威慑力,能击出一个人藏在心里的小鬼。
一滴两滴冷汗从沈仲的额头滚下来,脸上的土变成泥水,他如同濒临死亡的困兽,张合着乌青的嘴,交代了去年偷血的事。
2月一次,8月一次,一共两次,中间隔了半年。
沈仲好像只是某个人要求他那么做,他又出于某个原因不得不答应。
至于要血做什么文章,他并不知晓,也许有怀疑,却不清楚人体实验相关的事情,也不知道主子“再生”的秘密。
那个人对沈仲是极其特殊的存在,让他背信弃义,从一个忠心的老仆人变成叛徒,罪人,更是到了现在的生死关头,也不打算把对方供出来。
周易关掉手电筒,把脚边的土踢进坑里,抄起铁锹填坑。
血从沈仲嘴里涌出来,下巴领口血淋淋一片,“是我,咳,我对不起二爷。”
说完就把暴突的眼睛合了起来,老泪纵横。
这是一种选择,他放弃自救。
周易丢掉烟头,伸手将沈仲从坑里拽出来,往地上一甩,他痉挛着昏了过去。
林里再次变得沉寂。
起风了,枝叶摇曳着发出冰冷的声响。
周易垂手而立,胸膛起伏的幅度一秒比一秒更大,他神情狂躁地喘息着低吼了声,弯下腰背蹲到地上,手抱住头,脸埋进腿间,重重搓着后颈,眼眶嗜血。
愤怒,恐慌,担忧,焦虑,无助,崩溃……
这些负面心情冲破他的压制,疯了一样吞噬着他的意志。
周易徒然起身,踹醒林家的老管家林成,把人丢进了坑里。
林成看到地上的沈仲,发现他一动不动,衣服上都是土,再结合四周的血腥味,陌生青年身上的庞大杀气,登时就从迷糊的状态里抽离而出,佝偻着背站在坑里抖个不停。
震动声突如其来,换回了周易的心绪,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就走到远处接通,长久没开口说话,声音粗糙沙哑,“说。”
熊白听着,感觉老大的嗓子像是正在被砂纸磨着,破了皮渗出血,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警方那边的人刚才来医院了,就那个刑警队长梅什么月,她要见你。”
周易猩红的眼睛微眯。
熊白转述着,“她说她现在去莲花小区,想跟你聊聊,还说是以个人名义,不是刑警。”
电话里的呼吸声很沉,没别的声音,熊白小心翼翼,“老大,你还好么?”
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废话,好不了。
熊白努力摆出乐观积极的口气,“我挂了啊老大,你要多注意,别太逼自己,叔叔是大……是很会随机应变的人,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我们要相信他,不能自乱阵脚是的吧。”
“对了,我已经跟贺旭说好了,他答应明天给我把电脑拿医院来,我会尽全力的,也会适当的让贺旭帮我。”
话落,他就挂了。
周易回到坑边,继续未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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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寒凉,梅月在莲花小区27栋对面的长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看夜空。
满天星,美的不行。
不知道上次注意月色是什么时候,越活越糊涂,也越匆忙。
梅月叹口气,干她这一行,年年忙,今年下半年更是忙到离谱,她的抗压能力大不如前,明年是不是该培养接班人了?
还没到四十,怎么就没了斗志,开始想往后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串脚步声从左侧传来,停在长椅边。
梅月抽掉今晚第六根烟的最后两口,转过头后仰脖子看一眼青年,并没有露出一丝意外,料到他会赴约。
周易在长椅另一端坐了下来。
梅月明目张胆的借着灯光打量,不管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现在确实还紧扒着最后的一丝理智。
“说实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谈一谈了。”
梅月想抽第七根,终于想起了李立的叮嘱,要她少抽烟,她英气的眉眼间掠过一点温和,将烟在烟盒上点了点就塞回去,“也想跟他谈,应该就是近期吧。”
“可惜人事无常,变故太多了。”
梅月似乎也没指望得到回应,她营造着一种朋友闲聊的氛围,“我从入行开始,就和猝不及防,生离死别打交道,跟医生的行业有点相似之处,又很不同,一晃十几年了,总是在叠加的认清一个事实,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
“同时人的力量也很强大,你看这下半年扯拽出来的东西,不就充分体现出了那一点?”
“某一方面达到极致,就是所谓的天才,科研人员对国家是很稀缺的,国家一直很尊重那个群体,也很重视,一切设备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可心术不正的,对国家是可惜,对普通老百姓是灾难。”
“我查过书,问过学术界比较有权威的教授,他们都认为医学离不开人体实验,发展史注定要那样推进,但他们也一致认为实验要有规范性,必须保护一名实验者的权利,要合法合理。”
“隔行如何山,我不懂实验,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
“已经发生了,就只能想后面的对策……”
梅月说了很多,说到后来,她有种在跟弟弟发牢骚的错觉,转瞬即逝。
“调查死者何长进那次,我在警局见他的第一面就起了疑心,陌生的面孔却有一种熟悉感,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难形容。”
周易手放在黑色外套口袋里,仰面凝望六楼,眼前浮现的是当初那个男人出现在工棚的画面。
“查到武建的时候,我基本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梅月掐了掐眉心,“应该早点来找他33" 等天亮0 ">首页35 页, 的,兴许我跟他好好谈了,事情会有另外的走向。”
周易艰涩地扯了下唇角。
早就知道了,几个月的分析,调查,搜寻,还不是徒劳,这就像是命运给他们画好的轨迹,不可抗力的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