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很明显是别人打的。”江蕴说到这里捏了捏鼻梁,声音也弱了下去,“后来我找吴卓直接问她,一开始她还不承认,后来我跟她说,咱们年纪不小都是三十四五的人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就分吧。干嘛还要继续耽误下去,再耗几年都老了,想要重新开始也难。更何况你都不爱我了,还勉强什么呢?没劲。”
“然后呢?”
“然后吴卓就承认了呗。我没再细问,一点都不想知道。我让她搬走,今天就搬。”江蕴说,
“记得当初同性能结婚的时候我们一晚上没睡,我永远都记得那天天没亮,我和她开着车一路从郊外租的房子向市里冲。太阳还没出来,我们放着都喜欢的歌,唱得浑身是汗,声音都哑了,特别开心。
“那时候想的是我们总算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总算能够合法地在一起度过一辈子,谁都没有拆散我们的借口了。没想到,第一个十年才过,她就变心了。不用别人拆,我们自个儿散了。”
许幼鸢看着江蕴,发现她并没有哭。
在场的六七个人都发现了。
“是不是很奇怪,我以为我应该难过。”江蕴道,“我的确挺难过的,可是吴卓昨晚收拾行李要离开的时候,我接了中介的电话。中介跟我说现在房子不好卖,控制房价的政策一条接一条,市场都处于观望态度,成交量少得可怜。我这房报价再往下降五十万才有竞争力。我跟中介说了半天,挂断电话的时候吴卓已经走了。
“今天过来我不是迟到了一会儿吗?就是跟中介见面了,聊半天。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房子卖出去,怎么把我爸从鬼门关救回来,其他的根本没心思想。”江蕴恍然,“十年感情就这样没了,我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只关心眼前生活里更重要的事……也不是说更重要吧,应该是更实际的事。挽回不了的人就不挽回了,只做有用功。不知道你们什么感觉,反正现在的我无比现实。”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和幼鸢前段时间的情况很像嘛……”
江蕴和一直没说话的许幼鸢对视一眼,许幼鸢笑道:
“没,她没我惨。我那是被陨石砸中,天选之人。”
江蕴眼睛本已经有点儿红,被许幼鸢这一句话逗得笑了出来。
“你看,鸟姐都还坚强地活着,你也没什么好怕。”时冶拿许幼鸢来宽慰江蕴——鸟姐是许幼鸢在朋友圈子里的昵称。
许幼鸢:“嘿、嘿!怎么就开始幸灾乐祸了?一个个的拿我来安慰,有没有良心?”
本来很低迷的气氛在许幼鸢的几句打趣下轻松了一些。
人到中年那些传说中的危机已经渐渐探头,这或许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困难和生老病死这些终极恐惧和磨难还在后头。
有人想要转移话题,说点儿轻松的事,别每次聚会都倒一桌子苦水,搞得满屋子丧气,熏得喘不上气。
可一开口还是熟悉的那些别扭。
刚到三十岁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还曾经觉得初老和中年危机只不过是庸人自扰。
过了两年形势迅速变得严峻起来。
不敢再熬夜也不敢喝酒,怕第二天要命的工作没有状态。上司烦人同事难缠,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以前以为戒烟是多难的事,在通宵咳嗽没了半条命后,异常顺利地戒掉了。并不难受,想抽也是非常偶尔的念头,忍忍就过去了。最明显的不过是体重秤上数字的飘高。
其实就算不戒烟体重也在逐年上升,升了就很难再降下来。
除了阿杆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感叹新陈代谢变慢了。以前晒得再黑也能捂得回来,睡得再晚也能调回正常。现在不行,黑了就是黑了,捂三个冬天都白不回从前。
熬一晚,魂飞魄散。
吃一顿胖一斤,不吃也胖。
头发大把大把掉,衣服一码一码地加,每天都能在脸上发现新的细纹,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砸在保养品上,心在滴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每个月都要愁大姨妈。有人说她三个月没来,憋得脸大了一圈。有人说她一来来了三个月,血流成河。
工作做不完,加班是常态。没调休没加班费,想申请年假还要送点儿人情,生怕挨老板白眼,被同事背后辱骂。
每个月都有新的毛病出现,不是这扭了就是那抻着了。睡个觉起来脖子落枕,一礼拜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舒筋活络了,出个差回来膝盖又是一场折磨人的滑膜炎。
这过敏那过敏,到了春天没法活。西医看完看中医,特纳闷,问医生为什么会有这些毛病?饮食规律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医生笑道:“年龄有变化身体自然也会变,以前不会得的病不代表现在不会得,免疫力不同了。”
过了三十岁,“焦虑”二字顶在头上或印在心里,没法不去面对它。
很多麻烦出现了,居然不会再消失,不是睡一觉,“重启”一下身子就能解决的。
更可怕的是体力不支、健康堪忧、感情危机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还在拼命往上爬,社会结构经济结构也在飞速变化,完全不敢停下脚步。
三十岁是个分水岭,还有另一层意思。
必须有所积累,必须小有所成。没法心安理得继续混日子,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尝试,更没有时间去犯错,因为没时间去修正了。
人生到了这个年纪,必须要明白自己前路在何方,毕竟别的同龄人都已经在自己的路上跑出好一段路。
你不跑,不用尽全力跑,后浪就在屁股后面,分分钟将你拍散架。
被人取代,就是一个松懈的瞬间。
女人也好男人也好,已经不再向彼此争夺“平权”,因为他们出现了新的竞争对手。
五年前开始普及的AI正在迅速取代人类的位置。
政府机关、事业单位中许多简单的、重复劳动的职位率先被取代。而后人工智能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深入到了社会大部分行业和阶层,比本世纪初网络普及的速度还要快许多。
大规模的失业自然造成了很多财政甚至是社会问题。失业不用说,结婚率下滑离婚率爆增,中小企业生存空间变得更窄,流浪汉成群结队地出现,纵火、抢劫之类的犯罪就没停歇过。
监狱爆满警力不足,每天打开电视看到的都是各地动荡,地铁车站的广播让人人心惶惶。
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想要补救,收效甚微。
有人说这是人类文明的崭新阶段,是优胜劣汰的再次重现。淘汰掉那些好吃懒做没有特长,无法为人类做出更多贡献的“低等人”,以便给拥挤不堪的地球腾出更多的空间,给予有价值的“新人类”。现在的混乱不过是必然经历的阵痛,很快就会过去。
很多人赞同这种说法,自然也有无数人反对。
不过,生存压力骤增是摆在眼前的事。它让中年危机更加可怕,只要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跌到肮脏混乱的下沉区,成为“低等人”。
巨大的压力下避世念头让游戏娱乐产业又一次爆炸式增长,特别是第一代全息浸入式游戏上线之后,让开发者大赚一笔。
许幼鸢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贡献给了现今游戏产业的龙头老大——SQUALL,她是业界有名的制作大佬。她亲手打造的了奇迹般的沙盘游戏“重塑宇宙”,此游戏曾经连续21个月蝉联最大的专业游戏平台GMS营收和活跃用户第一,吸金能力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重塑宇宙”爆炸式的成功让年轻的许幼鸢声名鹊起,也曾经是她最骄傲的事。
第3章
朋友们还在继续聊天,许幼鸢摸着游戏的接入晶体,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枯燥,无聊,千篇一律。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上班累下班空虚,就这样还不想动,周末吃一整天的垃圾食品,吃的时候恶心,就是停不下来。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被垃圾填满了,想生活得健康些,可是好累啊,想到什么绿色有机食品,什么控制热量,什么粗粮……就觉得从骨髓里累出来,根本打不起劲去折腾这些。”
“找个人管管你就好了。”
“找谁啊,不想找。想到要重新开始磨合我就脑壳痛。而且真的,毫不夸张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喜欢的感觉了。不针对任何人,我是说所有人。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心也麻木了,现在只想着工作,只想着赚钱。如果问我女朋友和一夜暴富选择哪个,我肯定会选择一夜暴富啊!”
大家集体表示赞同:“一夜暴富是所有人的梦想。”
“真的,以前年轻,浑身的荷尔蒙,完全凭感觉行动,谈个恋爱脱单之类的事就跟政治正确似的,大家都挺卖力。找是找到了,之后生活在一起发现不合适也只能勉强继续凑活过。”
阿杆告诫:“你这种行为很危险,闹不好就来个中年拆伙。”
江蕴无所谓道:“太多中年拆伙的了。咱们这一圈人差不多拆完了吧,也就时冶和阿杆还维持着。”
“别说合适了,想找个凑活不心烦的人都很难。我觉得现在一个人过也挺好,皮痒么我,还找个人来管管。单身真的好,信我。想玩游戏我玩一整天,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没人啰嗦。”
“没有性生活会老得更快的。”
“单身不代表不能有性生活啊。实在憋得难受就去游戏里找个老婆,再到‘暗厢’里约炮,什么都解决了。”
“哇,你也不怕得病,暗厢那种地方也就只有小年轻会去吧。”众人嫌弃声四起,开始聊“暗厢”这款现象级APP的各种趣事。
时冶发现许幼鸢今天格外安静,平时她是朋友圈子里绝对的中心人物,只要鸟姐一到场嘴就不可能停,嬉笑怒骂到深夜。
今天许幼鸢从坐下开始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见她手里不时把玩着游戏接入晶体上面黑色的“R”标示,很明显是“重塑宇宙”的接入器。
看来这回的坎有点难过去。
许幼鸢和时冶同年,今年三十四岁,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的二人是闺蜜里面认识最早最久,关系也是最好的。
时冶亲眼见证刚刚大学毕业的许幼鸢是如何被SQUALL看中,直接被高薪聘走的。看着她喝掉了成吨的咖啡,熬了数不清的大夜,逆着无数人质疑的目光义无反顾地前进,终于将亲儿子“重塑宇宙”打造成全世界皆知、热度第一的火爆游戏,甚至带动了游戏产业的彻底革新。
上电视登报刊,这位Fortune富豪榜史上最年轻的女性如何风光,到现在时冶还历历在目。
同样的,许幼鸢陨落时她也看了个明明白白。
到现在为止,许幼鸢从SQUALL离职的事情只有时冶知道。她特意交代别告诉其他人。
这一年来接踵而至发生在许幼鸢身上的事情让时冶匪夷所思,同时也担忧起好友的状态。
前段时间一直找不到她,微信也好视讯也罢,全都显示离线,连游戏里都找不到人,离线时间长达12天。
好不容易见着活人了,算是能松一口气,时冶发现许幼鸢的状态还是不太对劲。
“有什么事开口啊。”时冶往后靠,和许幼鸢挨在一块儿,用只有她们两能听到的声音说,“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更别再玩儿失踪了。”
许幼鸢眼睛圆了圆:“别逗,你看我是会把事情闷在心里的人么?”
“你还真是。自尊心太强,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服软。”
许幼鸢笑笑:“还不就是那点儿破事么,谁都有心烦的时候。正好现在也没工作了,了无牵挂,给自己放了个大假,去冰岛玩了一圈回来。”
“没见你在朋友圈里发照片。”
“辞职的事情不是还保密着么,没跟我爸说,不想他知道。我妈这一去给他打击太大,别再给他添堵了。”许幼鸢用胳膊肘顶了顶时冶,“别恼了,我……”
许幼鸢说话说一半,听见江蕴提高嗓门道:
“再找女朋友的话,我就找个年纪小的。”
众人嘲笑:“老牛想吃嫩草了?多小算小?”
江蕴说:“起码小个七八岁吧。年轻有激情,床上小神龙床下小奶狗,花样多姿势潮,天真又单纯,除了爱情和我之外什么都不信。”
大家实在听不下去了,连时冶也受不了:“您还要这张老脸么?小七八岁你都下得去手?用你多出的七八年社会经验欺骗无知少女?出去别说我认识你。”
江蕴沉浸在找个小女友的幻想里,无论朋友怎么鄙视怎么揶揄都不认输:“怎么着,姐姐刚被劈腿,马上就要倾家荡产了,幻想一下还不行了?”
“行,幻想归幻想,别犯罪就行。”
“找年轻的都算犯罪了?!”
“欺骗人感情耽误人青春可不就是犯罪么,除了一时激情还能有什么,还真要和个小孩儿过日子不成?”
不着边际的调侃总算让气氛真正活跃了起来,时冶和江蕴互怼,怼得不亦乐乎时手机响了起来。
“哎?时悦,你到了?”时冶接电话的时候大家都看向她。
“时悦回来了?”阿杆问许幼鸢。
许幼鸢:“我怎么知道,我和她妹不熟。”
时冶挂了电话,阿杆再问她。
时冶道:“夏天的时候就回来了,找了国内的一家企业。现在全球环境这么恶劣,还是回国找工作有点儿前途。而且一个人在国外家里都不放心。”
“时悦学什么来着?”
江蕴记得:“小妹妹学的是你们最讨厌的。”
“什么啊。”
“人工智能。”
“真的假的?”
时冶往身后能看见整个院子和大门的落地窗看:“人家全称叫模式识别与智能系统,和人工智能还是有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