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笑香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直到刚才,我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那也太……”
冯笑香想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
恶心。
这是几人心里同时涌现出的感受。
他们无法想象,闫思弦背负着怎样的耻辱,在与这群人战斗。
初审龙淑兰时,闫思弦的突然暴怒,失态,甚至差点殴打嫌疑人……除了故意做给龙淑兰看,恐怕也有真的忍不住发飙的成分。
任谁受了别人这样的算计,恐怕都会有劈死对方的心吧。
审讯室里,钱允亮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不能沉默下去了,他告诉自己。
“这件事,我们会想办法确认。”钱允亮道:“坑害张雅兰和闫思弦的事,是龙淑兰一个人干的,还是楚梅也参与了?”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问题,但又知道,此刻一定要抛给陈作山一个问题,尽快转移话题。
“不可能是楚梅,”陈作山连连摇头,“楚梅没那个能力,她也就传个话,真让她动手去害人……不是我说啊,从亚圣书院出来以后,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她就一件事都没干过……害人,她会吗?”
还好,虽然生硬,但这话题总算被转移了。
赖相衡深吸几口气,将自己拽回审讯状态。
在陈作山看来,一切都是龙淑兰主导的。
组织疯子团伙,坑害闫思弦和张雅兰,跟楚梅的关系都不大。
在审讯陈作山之前,警方也有一些类似的推测。因此闫思弦在初审龙淑兰时,并未逼得太紧,也没有抛出楚梅已经死去的消息。
如果龙淑兰是组织和操控疯子团伙的人,那她绝对值得被好好研究,摸透底细,值得为她制定一个更加细致的审讯计划。像楚梅去世这样能够让她情绪产生波动的信息,自然不能随便抛出来。
对一个母亲,这样的算计未免有些残忍,但对一个组织教唆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的人犯罪的嫌疑人,警方必须打起12分精神。
赖相衡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下陈作山提供100" 罪无可赦0 ">首页102 页, 的信息,提炼一番后,问道:“这么说来,龙淑兰对楚梅还是很溺爱的,她不让楚梅参与疯子团伙,就能证明这一点吧?”
“溺爱……溺爱……”陈作山斟酌这个词用得是否准确。
想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其实分析过楚梅她妈——就是你说的那个……我叫不惯她的名字——我其实分析过她的心理。”
“哦?”
“我感觉吧,她做的这一切,无论是组织疯子团伙,给楚梅报仇——她最开始的目的确实只是给楚梅报仇——还是尽力撮合我和楚梅。
她做这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是可以弥补的,她可以通过努力,让女儿的生活回归正轨,让女儿被耽误的这几年平滑过度过去。
说白了,送楚梅进亚圣书院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是她亲手把女儿毁了,她生自己的气,无时不刻。
理论上来说,这和我们在生活中搞砸了一件事本质是一样的,只是她搞砸的事更麻烦影响也更深远些。
我们在处理此类事件时,往往有两个方向,其一是遗忘,反正已经搞砸了,还能怎么样呢?只能让自己看开点别老记着这么件揪心事儿了呗。其二是尽力弥补。
楚梅她妈就选了第二种办法,这跟她的性格有关,我说了她很要强。丈夫因为她的错误愤然离婚,她毫不挽留,这就是证明。
她要尽力弥补当年的过错,甚至不惜杀死当年害过女儿的人——我一直觉得,她最开始杀人的时候,就不仅仅是为了报仇,那时候她就有用报仇帮楚梅治病的想法了。
久病成医嘛,女儿久病,当妈的能不研究这些吗?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她这办法也算是对症下药,本来一些患者得病,就是因为受了委屈,钻了牛角尖,把委屈的源头杀死,心可不就宽了吗。
所以啊,她为楚梅做这么多,有溺爱的成分,但最多的——我认为还是想要弥补过错,只有让楚梅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她心里这根刺才能拔出来。
只不过,在她的’治疗方法’有了成效后,她的注意力发生了转移,疯子团伙似乎成了她的事业。
她开始享受帮人报仇的快感——你们能想象吗?就是……每当有一个疯子经她的安排报了仇,那感觉就像又给自己的女儿报了一次仇。”
赖相衡点点头,表示理解。
“……人活着,总是需要成就感的,帮助疯子复仇,看着他们康复,就是她成就感的来源。所以她才那么排斥让我知道疯子团伙,她不希望疯子团伙受到任何威胁。
其实我也很后悔,不该把她的发现透露给导师……我根本就不该招惹她们母女。要是当初……”陈作山突然噤了声,他苦笑一下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的导师已经在这基础上组建了北极星组织,可能是因为成就感被人抢了吧,楚梅她妈暴跳如雷,那个疯女人……”
对楚梅和龙淑兰的了解,暂且告一段落。
赖相衡还有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
“疯子团伙杀了那么多人,你知道他们怎么处理尸体的吗?”
陈作山显然也意到了这是个重点问道,先强调道:“我确实没参与过杀人。”
“知道,你说过了。”
陈作山舔了舔嘴唇,“那……我要是告诉你们埋尸的位置——我不确定是不是所有尸体都埋在那里,但我确实知道一些——我要是告诉你们位置,你们能不能……”
赖相衡压抑着激动道:“我们会帮你记立功表现。”
陈作山的审讯告一段落。走出审讯室时,钱允亮和赖相衡的衬衣后背处都湿了。
太紧张,还要绷住,不能将紧张表现出来。不过两人都觉得,经过这一番,审讯技能有了不小的进步。
看出他们累了,貂芳和冯笑香只是冲两人点点头,并未搭话。
倒是钱允亮主动道:“刚刚……闫副队的家事……”
冯笑香此刻却主动了起来,她道:“没录下来,所以,天知地知,我们四个人知。”
出于本能,说话时她将自己藏在了貂芳身后,只露出刘海下的一双眼睛。
“那这事儿到咱们这里,就此打住。”钱允亮道。
四人交换着眼神,犹如形成了某种攻守同盟。
待两名审讯刑警离开,貂芳道:“别看这俩家伙平时毛毛躁躁,这回审讯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为了定这次的审讯策略,他们好几天没合眼了,还私下里……”冯笑香压低了声音,“私下里去见过闫哥……”
貂芳露出“怪不得”的神色,又认真道:“我总觉得,这种时候给闫副队透露消息不好。”
“你不是一直相信他的吗?”冯笑香道。
貂芳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信。”
冯笑香:???
貂芳:“正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开始不信任闫副队了,所以才不断给自己暗示,想把那些想法压下去。”
“或许下次你应该试着相信那些想法。”冯笑香歪着头道:“万一闫哥真的有问题呢?”
这次换貂芳满脸问号。
冯笑香继续道:“我之所以跟他保持联络,又跟你一起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查这个案子,就是想看看闫哥究竟有没有问题。
好在,疑虑越来越少了。”
“是啊,好在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貂芳道:“快过去了吧?”
“嗯,快过去了。”
两人都选择对刚刚听来的劲爆消息避而不谈。
貂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道:“如果陈作山供述的埋尸地点是真的,我过两天八成就要忙起来了。所以,如果你有空,咱们一块去看看吴队吧。”
“好啊,当然有空。”
吴端的病房内。
到底是年轻,再加上平日里经常锻炼,身体素质好,吴端的伤可以说正在神速恢复。除了每天冲洗腹腔内伤口的淤血时,场面比较吓人,其它时候吴端情绪都很平稳,父母在的时候,他还会尽量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
他越是懂事,闫思弦就越是内疚,对吴端的照顾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他几乎已经住进病房里了。
不过,貂芳和冯笑香来探望的时候,闫思弦并不在。
貂芳还问了一句:“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闫副队怎么没在?”
吴端道:“貂儿,不带这样的,你是打着探望我的旗号来看小闫的吧?我这心……都碎成白砂糖了。”
“有这么明显?”貂芳故意逗他。
吴端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貂芳就不忍心了,打开两人提来的果篮,问吴端道:“给你剥个橘子吃?”
吴端道:“不如再跟我说说案子的进展。”
“行。”
貂芳便简要将今天的审讯情况说给了吴端,当然,并没有提起闫思弦的家事。
吴端道:“难为小赖和小钱了。”
“你就别操心了,你带出来的人,当然什么都能搞定。”貂芳劝慰吴端道:“你现在就是好好养病,啥都别想,大伙都盼着你回来呢。”
“我……努力。”
……
此刻,闫思弦回了家。
不是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回到位于郊区的家。
那是一栋幽静的三层别墅,前有花园,后有游泳池。一家三口曾经居住的地方。
闫思弦记得,这房子已经空置了好几年。
他进市局工作,自然没时间郊区城里两头跑,而父母也两三年没回过国了。
虽然没人住,每年的各项管理费用却高达十余万元。
此刻,房子里终于有了人。
自从闫以仁被限制行动后,便只能在自家院子范围内活动。
辖区派出所抽调了两名民警,住在了闫家,专门盯着老爷子。闫以仁不仅不介意,还表示了欢迎,毕竟一个人太无聊了。
金钱的威慑力就是那么明显,两名执行任务的民警对闫以仁客客气气,偶尔三人还坐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探讨人生,展望未来。
总之,气氛友好得有些诡异。
第354章 苦寒来(10)
闫思弦回家时,闫以仁正跟两名民警一起看电影——闫思弦家有一个影院级的放映室。
见到市局闫副队,两名民警赶忙从舒适的沙发上起身,面露尴尬之色。
闫以仁也该尴尬一下的,但他心理素质十分过硬,只是问了一句:“聊聊?”
“嗯。”闫思弦转向两名民警道:“没事,你们继续看,就当是自个儿家,别拘束。”
两人哪儿敢真的不拘束。
“闫副队,那个……”一人鼓起勇气道:“恐怕我们得在跟前盯着,我们也是执行人物,你别介意啊。”
闫思弦点头,“不介意,我们就在三楼书房聊几句,你们可以在门口守着,不放心得话,一个守门口,一个在外头守窗户也行。”
两人还真就分工合作,分别守住了门窗。
闫思弦和父亲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厚重的红木房门足以隔音。他们并不急着开口,只是在红木沙发上对面而坐,沉默地对视着。
最终,还是闫以仁先开了口。
“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标准的长辈聊天开场白。可不知为什么,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闫思弦鼻子有点发酸。?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心中的感受实在复杂。生气吗?好像又气不起来。
闫思弦也开了口,“我妈呢?您怎么安顿她的?”
“还没让她知道呢,我原本都不想让她回国,不过……经济问题,恐怕政府不允许她在国外。与其等着政府下通知,不如……”
闫思弦点点头。
“幸好啊,我去自首,政府就没为难你妈妈——本来她也没参与过公司的事儿。”
不得不说,在宠妻这件事上,闫思弦一直将父亲当做榜样,在他的印象中,父母从未红过脸,父亲总是想方设法地让母亲高兴,烦心事能自己扛着,便绝不会让母亲一同担心。
闫思弦一直觉得,自己之所没有误入歧途,成为无恶不作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与家庭的影响有着巨大的关系。
“万一您进去了呢?”闫思弦问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只盼着到时候你能照顾你妈,另外,帮我跟她说两句好话。”
闫思弦能听出来,父亲这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态度。
来的路上,闫思弦一直在给自己鼓劲儿,他甚至想要拿出铁面无私审讯犯人的架势。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失败了。
闫以仁又道:“你那个同事怎么样了?就是受伤的那个。”
“不好,伤得很重,且得养着。”
“那咱们……”
“能做的我都做了,他现在和您一样,听天由命。”闫思弦叹了口气。
其实吴端已经脱离了危险,但闫思弦就是想把情况说得更严重些,他幼稚地认为这也是一种对父亲的报复,又或者,在他心里,吴端的情况就是那么严重。
两人没什么话题了。沉默。
这回,换闫思弦先开口。
“您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闫思弦问道。
闫以仁低了低头,没说话。两人之前的气氛终于有了一点紧张。
“我老了。”闫以仁突然感慨了一句。
然后他又道:“别问了,你什么都别问,行吗?
我就是为了瞒住一些事,才陷入了给北极星投资的陷阱。有时候,就是没办法,明知道跳下去后患无穷,可在那当口,我只能往里跳。
所以,什么都别问,让我把那些事带进棺材吧。”
这是商量。
闫以仁从不跟人打商量,他决定的事,别人只有执行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