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给我爸打电话,老爷子找朋友借钱——借了有一万多,都拿来了,他们才走。”
说到父亲为了他四处借钱,李平丝毫没有愧意,仿佛天经地义。
要搁在刚从警的时候,对这样的无耻之徒,吴端自然要义愤填膺一番。但现在他已没什么情绪了,这世上的丑恶,比这种程度恶劣的,吴端见得太多了。
他继续问道:“凯哥是替谁讨债的?我们需要知道那个债主的信息。”
“好像是……”李平翻着眼睛想了半天,“我……我忘了。”
吴端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那就把你所有债主都列出来。”
闫思弦淡定地将一只钢笔放到了破茶几上,吴端也将自己的笔记本递了上去。
“就写这上头吧。”吴端道。
李平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别别别……”
让一个学渣写字,就如同要他的命。
李平此刻才弄清状况,这两个警察绝不是好糊弄的,今儿要是不给出个结果,他们轻易不会离开。他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可惜,不待他实施刚刚想到的主意,闫思弦就把他的路堵上了。
闫思弦道:“想不起来就老老实实列名单,敢随便说个人来糊弄事儿……”
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晃了晃,“你刚刚杀人未遂,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李平却并未被他的话震慑住,反倒往椅背上一靠,拿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觉得被抓进去几天倒也不赖,正好躲债了。
“你以为我们会抓你?”闫思弦笑道:“想太美了。虽然有点缺德,但我们不介意把你试图杀死债主的事儿透露出去。
那些债主要是知道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挖你肾卖钱?”
李平一愣,立刻便掂量出了个中厉害。
牌桌上放贷不受法律保护,所以债主们总在气势上武装自己,讨个债要搞得惊天动地,放各种狠话。说穿了,那无非是一种震慑,暗示欠债的自己很有“势力”,让对方别耍花样。
双方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尺度,只要欠债的时不时还点利息,摆明自己有钱就乖乖“上供”的态度,债主便仅限于放狠话,并不会真的威胁对方人身安全。
如今李平试图杀人,明显越线了,对方会不会也用越线行为来还击,可真不好说。
李平赶忙改口道:“没说要骗你们啊……让我想想……”
闫思弦和吴端便等着他想。
掰着手指头想了两三分钟,李平道:“应该是花二爷——花二爷找凯哥来跟我要债的。”
“花二爷?”闫思弦对李平给出的结论抱有怀疑态度。
“我挨个算过了,老葛和兵哥自己手底下有人,平头阿光一般不出来讨债,都知道他杀过人,正儿八经判过,狠得要命,没人敢欠他的钱不还……想来想去,就剩一个花二爷。”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牌桌上放高利贷的吧?”吴端问道。
“嗯嗯。”
“那被你借过钱的亲戚朋友呢?会不会是他们……”
吴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平打断道:“不会不会,不可能是他们,我不欠他们的钱。”
见两名刑警不解,李平便解释道:“早就闹过了,去我爸妈那儿闹了一通。老爷子帮我把那些钱换上了,亲戚朋友就再没找过我。
后来……我也试过再问他们借……不接我电话啊,走路上碰见了也都低头躲着……至于吗,不就借点钱,我又没说不还,有我不就还了吗……”
吴端实在是好奇,一个人混到这种程度,信誉完全破产,竟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来。他究竟是生来便毫无廉耻,还是一步步堕落成今天这样子的?
闫思弦却是依旧淡定,他将本子和笔往前推了推。
“以防万一,你还是把债主的信息列一列吧……没事,慢慢写,我们等着。”
李平绝望了。
拿起钢笔时,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让他写东西简直比让他去工地扛水泥还要难几十倍。
但有闫思弦监督,他也不太敢偷懒,对照自己的手机通讯录,列出了一份有二十多个人的名单。
临走时,闫思弦晃了晃名单,对李平道:“你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们有得是耐心让你三天两头练字。”
“没没没。”李平苦着脸连连摆手,“都在这上头了,真的。”
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偶尔低头看一眼名单,最终给出了结论:“字真他娘的丑,连我小学二年级的干儿子都不如。”
第409章 侠盗(10)
闫思弦用余光扫了一眼吴端郁闷的表情,道:“你还有干儿子?”
“一个同村哥们儿家的小孩儿,认干儿子的事儿是我妈帮着张罗的,可能因为两家大人关系好吧。
我纯属讨我妈开心,每年回家都给那小孩带点吃的用的玩的。”
“可爱吗?”
“啊?”
“我是说,你干儿子,可爱吗?”
吴端诧异地看向闫思弦,无法理解他怎么会关心这种事,却还是答道:“小孩不都那样,不熊的时候都挺可爱的,熊起来你恨不能给他来一套军体拳。”
“你现在这身手,怕是只能来一套广播体操。”
“你滚!”
闫思弦兀自乐完了,评价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好像有数不完的新鲜事儿。”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吴端道:“闫少爷难得体察一次民情,见什么都新鲜,你才有意思吧。”
闫思弦又探究道:“那……干儿子以后会给你养老吗?”
“别扯了,这什么年代,亲儿子都没有社保靠谱。”
“也对,那干儿子有什么用?”
“也没什么用,就是两家关系好嘛。”
显然,吴端这一解释并不能让闫思弦满意。但不等他再提问,吴端便继续道:“就跟咱俩似的,爸爸不是一直对你很照顾吗?”
闫思弦拿出危险的语气道:“看来你伤是真好了。”
吴端不理他的威胁,嘚瑟地抖了抖肩,“是不是感觉到被爸爸支配的恐惧了?”
闫思弦认输,拿出专心开车的样子,任凭吴端言语上挑衅。
他知道吴端是过意不去。
刚刚在李平家门口,又被闫思弦救了一回,向来在危险状况下冲在第一个的吴队心里过意不去,嘴上不说,却在用打趣的方式遮羞。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闫思弦将车停在了一家棋牌室门口。
“就这儿了,根据李平的描述,这家棋牌室是花二爷开的,表面上是个社区活动室,实则干着聚众赌博的勾当,花二爷还在背地里放高利贷,盘剥那些赌鬼。”
两人走进棋牌室时,正是日落时分,人们下了班正往家赶。
棋牌室里初具人声鼎沸的氛围。麻将声哗啦啦,扑克牌甩在桌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当然还有赌鬼的嚣着声。
几乎每个人嘴里都叼着烟,屋里空气混浊得叫人睁不开眼。两人刚掀起门帘,差点被扑面而来的二手烟呛个跟头。
闫思弦担忧地看向吴端,意思是让他在外面等着。
吴端摇了下头,低声道:“走吧,一起,速战速决。”
闫思弦便率先进了棋牌室。
泡在这里的大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油腻感十足,闫思弦和吴端一进门,明显拉高了整间屋子的气质和颜值,引得几名赌鬼侧目。
有一两名中年女赌鬼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多放了几秒,便被同桌的伙伴打趣道:“呦!看见帅哥牌都不会打了。”
女赌鬼也不示弱,嘴上不干不净地回击道:“嫉妒吧?就你那熊样儿,脱光了老娘要是看一眼算我输!”
棋牌室里的人哄堂大笑,吴端看到一张张张开的嘴,以及一口口被烟熏成黄色的牙。
他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仿佛这些都是会吃人的。
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起身,笑着对同桌的三名麻友道:“规矩点哦,莫要我发觉你们偷牌。”
也不知她口音中带着哪里的方言,像是吴侬软语,又不完全是。
跟牌友笑闹几句,她已如一只花蝴蝶般飘到了吴端和闫思弦面前。
“第一次过来?来,先坐,有热汤哩,刚煮的姜汤,喝口吧?”
女人热情地拿起一只一次性杯子,就要去盛姜汤。
姜汤在一口锅里,锅不大,和闫思弦家的牛奶锅大小差不多。那锅坐在电磁炉上,电磁炉摆在门口吧台的台面上。? 又有人开女人的玩笑道:“老板娘偏心了嘿!咋不125" 罪无可赦0 ">首页127 页, 给我们喝一口你的姜汤?”
“你想喝的怕不是姜汤呦!”有人模仿这老板娘说话的语气调侃,众人又是笑做一团。
闫思弦赶忙去拦那女人。
“不用了,我们啥也不喝。”
他麻利地抢过女人手里的一次性杯子,又把汤勺按回锅里。
女人便作罢,招呼道:“那坐,坐啊……玩什么啊?你们是约了人还是……”
闫思弦打断她道:“你是这儿的老板娘?”
他问题刚一出口,便又有人起哄。从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嚷中,闫思弦和吴端得知,这女人并非什么老板娘,只不过是花二爷的一个姘头。
被人起哄,女人不羞不臊,张口就怼道:“咋?没见过男的女的睡觉?没见过回家问你妈去!”
好厉害的一张嘴。
知道她不好招惹,闫思弦客客气气道:“我们是来还钱的,花二爷在吗?”
“呦,还钱啊——”女人拖了个长音,并伸出一只手,搭在闫思弦胸口,“头一次知道呦,我们家花二有给这么帅的小伙子借钱……”
她转过头去,问另一名中年女人,“是不啦?”
那女人连连点头,“哎呦,小帅哥呢。”
吴端心中一阵恶寒,闫思弦却是不动声色,任由那女人的手在自己胸口摸来摸去。
他还笑着对那老板娘道:“姐姐,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要是让花二爷知道,还不得做了我。”
女人终于把手拿开,娇嗔道:“那你等一会儿哦,弟弟。”
闫思弦连连点头,“麻烦姐姐了。”
女人从吧台内拐进里间,不一会儿探出个头来,问闫思弦道:“你是哪个?”
问话时,她耳朵旁贴着手机,显然正在跟花二爷通话。
闫思弦道:“我来替我爸还钱的,金额不少,还牵扯到欠条,还是面谈吧。”
女人将闫思弦的话转述给电话另一端,不多时,她挂了电话,对闫思弦道:“花二这就过来哩,片刻,弟弟先坐会儿呀……来啊别客气,抽烟吗?”
闫思弦和吴端连连后退。
“不用了,我们正好在附近有点事儿,一会儿回来。”
两人逃也似的出了棋牌室。
一出来,不由深吸几口气,让二手烟从肺里排出去。
上了车,吴端感慨道:“你说那些大叔大妈图个啥,有时间去跳跳广场舞不好吗。”
闫思弦做捂心状,“你这是什么关注点,我才受伤好吗,想爸爸挂牌下海一夜八万,竟然在这儿被人占便宜……”
吴端乐了,“我看你还挺享受。”
“人心不古啊……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阶级成分不好的人才撒谎,你吴端浓眉大眼的,怎么也满嘴跑火车……”
两人相视大笑,一扫心中阴霾。
不多时,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急匆匆往棋牌室的方向赶。
他身上裹着貂,腋下夹着个笔记本。因为天冷,整个人都呈一种瑟缩的状态。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脚上的一双棉拖鞋,拖鞋是粉色的,还带个猫头,一看就是女款的,穿在他脚上有种反差萌,让人看了想笑。不过,这也说明此人就住在附近,从家到棋牌室只有几步路。
“花二?”吴端道。
“我看像。”
说话时,两人飞快地下了车,挡住了来人。
闫思弦问道:“是花二爷吗?”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来还钱的就是你俩?”
“是我们。”
那男人想绕过两人进棋牌室,“进来说吧,怪冷的。”
闫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证,“还是您上车说吧。”
男人“啊”地一声惊呼,转身就跑,被闫思弦一把抓住,又使了个绊子,那男人脚底一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哎呦……别别别……”
他的叫嚷惊动了棋牌室里面的人,老板娘自然熟悉花二爷的声音,第一个冲了出来,“哎呀”一声,想要继续往前冲,却被吴端的警官证挡住了。
“你们……是警察?”女人十分诧异。
花二爷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女人的鼻子,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臭婊子,你他妈坑我。”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
闫思弦打断了两人的啰嗦,给花二爷戴上手铐,拎起领子,直接将人推到了车后座,自己也跟着上了后座,坐在花二爷旁边。
“不用紧张,我们就是跟你打听点事儿,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闫思弦伸手在花二爷紧紧抱着的笔记本上拍了一下,“这里面都是欠条吧?——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非法借贷的事儿,我们可以当做没看见。”
“那……你们问吧。”花二爷谨慎地试探着,他决定先探探两人的目的。
他看起来有点怂,跟刚才向着女人叫嚣的模样判若两人。
吴端问道:“李平问你借过钱吧?”
“李平……李平……”花二爷犹豫着翻开了笔记本,看了一会儿,确定道:“是有个叫李平的从我这儿借过钱,借了三万。”
吴端亮出手机上李平的照片,“你确认一下,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