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端脑海里只有断断续续的一个信息:
床里……的……尸,尸体?
闫思弦根本不管两人的惊诧,继续道:“七天后,打扫房间的宾馆保洁顶多更换床单被套,不会去掀开床板检查,你大可以找人——就找你那个情人入住这间房,想办法把尸体带出来。
可是,你以为真能熬过七天?屋里现在这温度,三天就得臭。再说了,天天睡觉就跟死人隔一张木板,多瘆得慌啊,你也不害怕?
承认了吧,自己从床上下来,咱们都斯文点,我不想动手。”
男人直咬牙,咬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却也知道已经没了退路。
除了认罪,他只能跟两个看不出身手好坏的刑警拼死一搏了。
他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吗?
没有。
他终于慢慢爬下了床,每个动作都死气沉沉,眼睛里也是一片死灰。
他一下床,闫思弦便吭哧吭哧将厚厚的床垫抬到一旁,掀起床板。
“哈——”
2" 罪无可赦0 ">首页4 页, 闫思弦冲吴端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看床箱里蜷成一团的习乐乐的尸体。
“你……你怎么知道?”
闫思弦没解释,而是看了一眼手表,“尸体也找到了,差不多了,我今天的加班就到此为止吧,明天见,我的新搭档。”
第14章 他不敢(14)
市公安局审讯室。
男人还没从被人突然揭穿把戏的失落中缓过劲儿来,直到进了审讯室,依旧木讷呆滞。
其实吴端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他很想现在就把闫思弦揪到眼前,把一切问个清楚,但出于审讯需要,他还是得装出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
“姓名。”吴端道。
“汪成阳。”
“说说床里面那具尸体吧,习乐乐怎么死的?”
汪成阳半天没说话,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解释,又似乎没力气解释那么多。
“反正人是我杀的,你们最后得判我死刑,对不?”汪成阳问道。
“你怕不怕判死刑?”吴端反问。
汪成阳沮丧道,“怕,我不想死啊,我真的知道错了,后悔啊,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们……会让我吃枪子吗?我不……”
吴端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连亲生女儿都敢杀,现在却又怕判刑?”
听到“亲生女儿”几个,汪成阳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没想杀她,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就是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杀她啊!那……那就是个意外……”
汪成阳的眼泪已经不是一滴一滴,而是蜿蜒得两道泪流,怎么都止不住。
面对突如其来的最坏的结果,他怕得要命,恐惧刺激着泪腺疯狂流泪,却不自知,似乎管理恐惧的那根神经已经绷断了。
最终他哀嚎一声:“我知道是这结果,死也不干啊!”
吴端点起一根烟,递给汪成阳。
汪成阳接过,手抖得没法把烟送到自己嘴里。
哆哆嗦嗦半天,烟竟掉在了地上了。吴端只好重点一根,上前,把烟直接送他嘴里。
汪成阳深吸几口,半分钟不到就抽完了一根,情绪似乎好转了一点。
他长叹一口气,叹气时整个人都发着抖。
“我在外头有人了。她怀了我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我们在小诊所做过B超,是个男孩。
我一直想要个男孩——不是我不喜欢茜茜,可要是跟养个男孩比……
再说,茜茜快成年了,即便离婚我顶多再付一两年抚养费——我查过法律。
可我老婆死活不同意,跟我要死要活了好多回了——只要茜茜不在家,她就跟我闹,我……我是真没办法,一边是等着我离婚办出生手续的儿子,一边是个疯婆娘……”
汪成阳深深低头,双手搓着自己的脸。
“不是我想杀她!不是我啊!是那个女人,她天天在我耳边叨念,说我懦夫,说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说我……干脆杀了她,一了百了……对对对,毒鼠强也是她买的!”
“你的情人现在在哪儿?”
似乎是抓住了一线生机,男人眼中光彩乍现,“对对对,都是她教我的!你们去抓她!”
汪成阳报出了一个位于某处城中村的地址,监控室里跟进审讯的协警们不敢怠慢,赶往那地址。
“我们会去询问她,”闫思弦道:“先说你的事儿,毒鼠强是怎么下到那锅红烧肉里的?”
“肉桂粉。”
肉桂粉?
吴端知道那是一种作料。
汪成阳继续道:“我把毒鼠强放在肉桂粉里——我知道只有做红烧肉的时候,我老婆才会用那东西。”
“可你怎么保证你女儿汪茜不会吃到?”
“我原本的计划是把女儿支开,让我老婆自己在家等我出车回去,只要我要求吃红烧肉,她就会给我做,我要是回去得晚,她总会自己先吃一点……这样一来,她中毒可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试过,这办法行得通,情人节的时候我们就把茜茜送到她舅舅那儿去,然后过了一次二人世界……”
吴端明白了,那些嘘寒问暖,体贴,大小惊喜,不过是将这对可怜的母女送上绝路的残忍实验。
眼前这个男人,怎么还有脸说得出“老婆”二字?!
“可是,我没想到习乐乐给家里送肉,我老婆发消息说要做红烧肉给我们吃的时候,我吓死了,真的吓死了!我怕茜茜也被毒死啊!
我给她回电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我不舒服,不想吃肉,让她弄点素菜。
可我老婆那天光顾着跟我抱怨,她说孩子越大越不懂事,她好心烧肉,想给茜茜补补营养,茜茜却要出门去跟同学玩,根本不在家吃饭……
我听她这么说……真的,我当时都不敢相信,这机会也太好了吧!女儿和我都不在家——这不是跟我的计划一样吗?简直是老天爷帮我啊!
我就让她别委屈自己,该吃饭吃饭,该干嘛干嘛,等我晚上回去了,还想吃她做的红烧肉呢。
我这么说,她情绪好了点……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茜茜……她怎么也在家……不应该啊,她不是跟同学……”
“她原本是约了同学吃饭看电影的,可你太不了解你女儿了。
她善良孝顺,不忍心让妈妈失望难过,虽然想去,还是决定留在家陪妈妈吃晚饭,吃完饭再跟同学一起看电影,”吴端长叹一声,“这么懂事的孩子……可惜了……”
汪成阳又是哭,哭声凄惨,一边哭还一边拿头撞桌板,闻者断肠。
吴端却只是厌恶地让两名刑警将他制住。从警七年,像汪成阳这种可恨的可怜人,他见过不少,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同情心。
沦落至此,还不都是自己作的?
至此,关于习欢欢母女俩的死,案情基本水落石出。
案件的飞速进展让吴端按捺下了着急的情绪,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突然想起闫思弦,也不知那家伙打上游戏了没。
吴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耐心地等了十几分钟,等到汪成阳哭得差不多了,又给对方点了一根烟。
审讯者和被审问者似乎已经达成了默契,两人都清楚,接下来该聊聊习乐乐的死了。
看起来他与本案无关,为什么要杀他?
吴端怎么也没想到,汪成阳接下来的讲述已经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那完全超过了吴端的想象。若不是亲耳听到,他绝不能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第15章 他不敢(15)
“下毒的不止我,肉里本来就有毒,就算没有我准备的毒鼠强,她们也得死。”汪成阳道:“习乐乐自己跟我承认的!”
“你什么意思?”
“出事以后,习乐乐疯了一样赶到我家,我开始还以为他是因为他姐的死才……我又可怜他又得防着他——他姐跟我闹了那么长时间,他肯定知道我出轨的事儿。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没跟你们提那件事。
等到了宾馆,趁着警察不在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给我跪下了!
我吓了一大跳,他不怀疑我,不想着弄死我,我就烧高香了,哪儿敢让他跪。
我扶他,让他起来,他不起,一个劲儿哭,一个劲儿说人是他害的,他该死,到最后还给我磕上头了。
我一听这是有情况啊,就问他怎么了。
他说他弄错了,那块肉是下了毒鼠强的。他把肉带来,是要跟朋友一块去偷鸡——朋友工作的地方附近有个养鸡场,那里面养了三条狗,他买了巴掌大的一块肉,又抹了毒鼠强,为了毒狗的。
昨天他上我们家去串门,拿了一袋胡萝卜,本来应该自己提上楼,可出门的时候水喝多了,憋了一泡尿,停好车只顾着上楼方便,没拿胡萝卜。
他也没多想,把车钥匙给茜茜,让茜茜去拿——他当时只说’后备箱有从乡下带的东西,不值钱,给你们尝个鲜’——茜茜以为那块肉也是带给我们家的——他以前的确给我们带过土猪肉。
茜茜就把肉和萝卜都提回家了。
之后习乐乐就去找朋友喝酒,等喝完酒都睡了一觉了,接到我的电话……他听说姐姐中毒,又想到后备箱里那块放了毒鼠强的肉,吓得酒都醒了。
他去检查后备箱,肉果然不见了。
他还说当时他姐留他吃饭,原话是’来就来了,自家人还带什么东西,你条件也不好,还跟我客气什么,既然有肉,那就留下一起吃’。
没说清楚啊!三个人,但凡有一个多问一句,也不会这样。
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真的,我都说不上自个儿心里的感觉,就跟中了五百万一样。
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幸运的事?正害怕你们的调查,就出来个顶罪的,而且他这顶罪连造假都不用,直接实话实说就行。”
吴端也愣住了,这得是什么样的巧合和运气啊!
“他都向你承认了,说明有自首和悔过的心思。正如你所说,他是最好的顶罪人选,那为什么还要杀他?”
“他是要去自首,可我那个败家女人,她给我打了个电话,上来就问我人死了没——我手机漏音,习乐乐听到了,问我什么意思。
习乐乐当时就要拉着我找警察,说要叫警察,我们俩一块把事儿说清楚。
我快吓死了,真的,我都不知道自个儿什么时候跟他动的手,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我掐死了,我脑袋上也被他拿烟灰缸砸了好几下。
逃肯定是逃不掉了,他的尸体也弄不出去……呵,那是我这辈子想到过的最好的点子吧。”
“把尸体藏到床箱里,再就着你们俩打斗过的现场,演一出’被害自杀’,把一切都嫁祸给习乐乐?”
“是。
你知道吗?我躺在卫生间地上,热水浇在我身上,血从我的血管里流出来,我那会儿就在想,兴许我就要死在那儿了。
要是真死在那儿,一了百了,不也挺好吗?”
是啊,挺好。吴端想道:可惜祸害遗千年。
“我还有几个问题。”
第16章 他不敢(16)
“我还有几个问题,第一,你为何要说你家没有毒鼠强?如此一来案子岂不就成了凶杀案,我们也会放更多的精力来调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承认你家有毒鼠强,把案子往意外误食上引?”
“这事儿我想过,我不能说,得你们自己发现。”
“什么意思?”
“我在橱柜底下撒一点毒鼠强,等你们仔细去我家搜的时候,就能搜到,你们搜到了,知道我家在用毒鼠强毒老鼠,自然就会往误食上去想。
你们自己想的,可不是我说的,我连自己家有毒鼠强的事儿都不知道——反正向来都是我老婆持家——你们就不会怀疑我了。这样对我最有利。”
一个月,从汪成阳开始向妻子示好,缓和夫妻关系开始,整整一个月,他做了这么长时间准备,连如此细致的环节都想到了。
吴端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报案?杀了人,偷偷处理掉不行吗?”
“不行,姐弟俩关系太好了,要是姐姐突然失踪了,弟弟不可能发现不了,万一他闹到警察跟前呢?
与其等他把这些事儿捅出来,不如我自己报案,还能少点怀疑。
其实你在我家询问他的时候我挺意外,他竟没跟你提我在外面养人的事儿,而且他回答你问题的时候,总是看我,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怕说错话,以前他可不这样儿。
后来他承认往肉里下毒的事儿,我才明白,原来他比我还怕……”
吴端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删汪茜和男朋友的通讯记录?”
“没有故意想删,就是那小孩一直打电话,而且我看他和我女儿发的消息,关系应该不一般。我怕你们找到他,怕他说漏什么。
现在的小孩,别看才十几岁,不大点儿,什么不知道啊?我在外头养人的事儿真能瞒住茜茜?我看不可能,万一茜茜跟这个小男孩儿说过什么呢?
所以,我就接了电话,吓唬了他一通。”
“我们搜过你家的厨房,没发现有毒的肉桂粉,是你把东西处理掉了吗?”
“嗯,全冲走了。”
机关算尽啊!
走出审讯室已经是夜里两点半了,城市里依旧万家灯火,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光,吴端不禁怀疑这城市里是不是有什么昼伏夜出的怪兽。
被协警带来的孕妇安置在一间小会议室,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吴端找来抓人的协警,交代道:“以后做事动动脑子,老弱病残孕也敢往局里抓?她万一有点什么闪失,一尸两命,你们负得起责?下次就地布控蹲守,保证人逃不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