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锤子最终没有落下。
林泽浩奋不顾身的行为仿佛唤醒了吓得不成人样的蒋心雨,她也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陈文涛抡锤子的手臂。
一个孩子,一个女人,拼尽全力也并不能完全制住陈文涛,但他们的行为给了衣柜里的林泽薇莫大的勇气。
女孩也冲了出来,不仅冲了出来,还在陈文涛握锤子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锤子落地,女孩习惯性地将它捡起,递给了哥哥——向来都是哥哥罩着她的。
林泽浩这一架已经打红了眼,他只记得自己也抡了锤子,等他从发狂中稍稍恢复一点理智,他只记得自己和妹妹都被蒋心雨阿姨用力地搂在怀里。
蒋心雨一个劲儿对他们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都会过去,会好起来的……”
林泽浩的目光越过蒋心雨的臂弯处,他看到妈妈已经不再动弹,看起来竟有些安详,而那个凶手的脑袋已经被砸得稀巴烂,现在,换他以可笑的形态蠕动着。
他们试着叫醒妈妈,最终却不得不接受妈妈已经死了的事实。林泽浩应该哭的,就像他的双胞胎妹妹一样,可他感觉不到太多痛苦,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脑海是一片空白的。
蒋心雨给他们的父亲打了电话,父亲林立很快赶来了。
他不记得两个大人究竟交流了些什么反正最后尸体被处理掉了,父亲林立给兄妹俩请了三天假。
在林泽浩印象中,那是父亲林立第一次将他们当成大人,与他们进行了一次成年人之间的谈话。
第196章 如果(16)
自案发那天起,两个孩子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除了恶心——恶心自己竟有那样一个生父——他们并没有太多情绪。
有些事,虽然气愤,不甘,可一旦明白并不能靠人为逆转,只能接受命运安排的结果,便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父亲林立告诉了他们三件事。
第一,他们的母亲李唤鱼和陈文涛被分开埋在了两个地方,如果以后警方找到其中一人的尸体,也没那么容易将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第二,即便警方查到什么,只需要对外统一口径,说李唤鱼和陈文涛私奔,李唤鱼离家之后的事,他们一概不知;
第三,陈文涛先动了手,所以孩子们才和蒋心雨一起杀死了他,那不是杀人,是正当防卫,他们没犯法,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之所以不报警,只是为了避免他们的身世公开,以免他们成长过程中受到流言的伤害。
那两条人命,将成为一家人共同背负的秘密。
两个孩子接受了大人的安排。
对于孩子们的身世,林立应该聊聊的,却实在难以启齿。
就像这些年来虽然遭受陈文涛敲诈,他却不曾直面问题,从来都是妻子李唤鱼去周旋。在林立的潜意识里,自己跟陈文涛相比是有缺陷的,他害怕陈文涛,害怕对上对方看可怜虫的目光。
林立后悔,自责,如果他能站出来保护家人,而不是将妻子推到前头,或许妻子就不会死,孩子们也不必在小小年纪背负这样的罪恶。
令他没想到的是,反倒两个孩子安慰了他。
“你还管我们吗?”林泽薇只怯怯地问他,又试探地叫了一声“爸?”
这一瞬间,林立的眼泪夺眶而出,许许多多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每每想到陈文涛时的担惊受怕,他雨夜里送发高烧的孩子去医院,三天三夜不合眼的陪护,为了给孩子送忘带了的红领巾,而顾不上吃早饭,在厂里突然晕倒……
现在,孩子们害怕失去他。
所有的委屈、付出都值了。
……
吴端在询问林泽浩时候,闫思弦则在另一间小会议室询问林泽薇,两人追问了几个细节问题,诸如当时两兄妹躲在哪个衣柜里,他们所躲藏的位置是怎样的,为什么客厅茶几上会有工具箱——凶器锤子就是从那工具箱里拿出来的——据两个孩子讲述,因为出租房的窗帘拉环坏了两个,父亲修理拉环的时候用到了钳子,所以拿出了工具箱。
几处细节全部对上了,说明兄妹俩没撒谎。
真相大白,兄妹俩和林立见了面。
孩子们知道自己有“未成年人”这张免死金牌,并不担心自己,却十分害怕父亲会坐牢,也担心因为他们家的事而受到牵连的蒋心雨阿姨。
……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吴端一边整理案件材料,一边道:“你说这案子能看在陈文涛存在过错的份上从轻判处吗?”
闫思弦:“你不是从不关心判决结果吗?”
“只是觉得孩子可怜,万一爸爸坐牢,两个孩子可怎么办。”
“翻墙逃学的时候,一点儿看不出可怜,”闫思弦分析道:“放心吧,林立和蒋心雨私自掩埋尸体,顶多侮辱尸体罪,又不是故意杀人,判不了重刑,再考虑到实际情况,我认为很可能给缓刑。”
听他这么说,吴端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又问道:“我刚看见你跟林泽浩说悄悄话,说什么呢?”
“我就是告诉他,带着妹妹好好读书,别成天逃学上网,更别去找那什么何宇的麻烦,之前划伤了他手的歹徒,也不用瞎猜了,那不是何宇找去的。”
吴端一愣,“你吓唬他?”
闫思弦耸耸肩,“不然你指望我怎么对付熊孩子?”
对待熊孩子,吴端同样没什么经验,他决定转移话题。
“不过这案子也够离奇的,10岁孩子杀死成年人。”
“不稀奇,毕竟有两个人帮忙呢,”闫思弦道:“尤其凶器是锤子,只要照人脑袋上来一下,力气都不用太大,就能让人丧失反抗能力。”
闫思弦靠在椅子上,低头抠着手——他手上的伤痂快要脱落了,正是最痒的时候,此刻的闫思弦像一只大熊,让人看了不免觉得好笑。
吴端道:“对了,我后天要回公安大学一趟,你有兴趣一块去看看吗?”
“你母校啊?”
“嗯。”
“干嘛去?回忆青葱岁月?”
“受邀请回去给学弟学妹上一堂实践案例课。”
“呦,”闫思弦挑挑眉,“要去给人上课了啊,吴老师。”
说到“吴老师”时,闫思弦故意拐了几下腔调。
吴端不理他的调侃,继续道:“你留过学,视野开阔,所以我想请你跟我一块。”
“行啊,我去给你当助教,打打下手什么的,不过,你可得考虑好。”闫思弦一本正经。
吴端:“考虑什么?”
“像爸爸这么玉树临风,万一到时候学生只顾着看我——当然了,围观什么的爸爸早就习惯了——我就是怕万一没人听你讲课,你这老脸往哪儿搁。”
吴端:“滚!”
闫思弦笑得十分狡黠,“哎不过说真的,你们学校前两天上热搜了……”
“热搜?为什么?”
闫思弦:“说起来也够奇葩的,一个男生给校方提意见,说是夏天到了,女生去图书馆的时候衣着太暴露,穿裙子什么的,影响他学习……没想到,校方采纳他的意见了,规定女生进图书馆不准穿裙子……”
闫思弦一边说一边从手机上找到了那条新闻,他将手机递给吴端,“你自己看吧。”
吴端接过他的手机,迅速浏览一遍。
“卧槽假的吧?!这这这尼玛都什么年代了!”越看下来,吴端越是目瞪口呆,“诋毁!绝对是赤裸裸的诋毁!要说真有这样的直男癌晚期奇葩,我信,但要说校方也跟着出台规定,这不是瞎整吗?绝对不可能!我们那可是211重点大学!警界最权威的学府……”
闫思弦噗嗤一下乐了,“你挺适合去学校招生办上班的……”
吴端不理他的调侃,继续皱眉看着手机上的新闻。
“得了,别想了,我也好奇着呢,到时候去问问学生不就知道了。”
第197章 肉食动物(1)
公安大学,图书馆门口。
吴端带着闫思弦进了学校,本应直接去教研楼,跟负责组织他这次讲课的年级主任对接,偏偏他绕了个远,去了图书馆。
清晨,虽然进出图书馆的学生的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
吴端指着两个走进图书馆的女生道:“裙子!你看!裙子!我就说我们学校不可能出那种脑残规定。”
“是是是,”闫思弦一头黑线,“你们学校一点也不脑残,就是有点缺心眼,不然怎么教出你这种学生。”
吴端:“???”
闫思弦:“你这么盯着人家穿裙子的小姑娘看,特别像个色狼,走走走,等会儿人家男朋友来揍你,可别误伤我。”
吴端:“!!!”
闫思弦笑道:“你都吹了一路牛了,公大的伙食多好多好,我可是按你嘱咐特地没吃早饭。”
“走走走,带你体验我们学校食堂去。”
其实闫思弦对食物的味道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就是觉得吴端突然变得非常大方,他几乎是把每个窗口的早餐都买了个遍,两人面前堆着豆腐脑、豆浆、胡辣汤各一两碗,小笼包荤素各两笼,油条两根,油饼两个,麻团两个,鸡蛋卷饼两个,茶叶蛋两个,小菜六样,肉夹馍两个。
“大学食堂不要钱?”闫思弦喝了一口豆浆,问道。
“跟不要钱差不多吧。”吴端满脸兴奋之色,“你猜我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闫思弦挑挑眉,“16?”
“你怎么知道?!”
“呵呵,你掏钱的时候我看见了。”
闫思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觉得真便宜,吴端曾带他在市局门口吃过一次小笼包,仅仅一笼肉包就要10块钱。
而且……味道好像真的还可以。
“你尝尝这个,一绝!”吴端将一个肉夹馍递给闫思弦,又担忧地问道:“你的胃……一大早吃油的东西,没问题吧?”
“没事,别连着吃米饭就行。”闫思弦接过肉夹馍,咬了一口。
吴端立即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闫思弦又咬一口,“嗯,挺好吃的。”
“我就说吧,”吴端咧嘴笑得贼开心,“那你多吃点。”
眼看时间还宽裕,吴端便对闫思弦讲道:“我刚毕业那会儿,实习工资特低,一个月加餐补车补总共750,那会儿爱面子,觉得已经毕业了,不能再跟家里要钱了,就住单位集体宿舍,一个月200块,直接从工资里扣,至于吃——幸好实习单位离学校近,我就隔三差五赶早来打包十个肉夹馍,或者十笼包子,回去放宿舍冰箱里,够吃个两天的,图便宜呗……这么过了有差不多两年吧。”
吴端晃晃手里的肉夹馍,“所以啊,有挺长时间,我见了包子肉夹馍都绕着走,真是吃伤了。”
“现在又好了?”闫思弦问道。
“是啊,时间久了嘛,你别说,还有点怀念呢。”
闫思弦没再说什么,或许是吴端的故事比较下饭吧,他早晨吃得比平时多了些,两人竟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吴端买来的所有食物。
吃完饭,吴端又在餐厅一楼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两人一边漱口,一边往教研楼的方向走。
吴端神神秘秘地问道:“你眼睛那么毒,刚才就没发现?”
“发现什么?”闫思弦伸手整理了一下衬衣领口,“有小女生偷窥我?哎呀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嘛,一年就一次,哥又不收费。”
吴端:“你丫要点儿脸!”
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
吴端继续道:“学校食堂里那些厨师,你没注意到吗?”
“哦,你说他们啊?服过刑吧?”
没想到,闫思弦竟轻而易举就给出了答案。
“你怎么……”吴端相当不可思议。
闫思弦道:“你刚买饭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们的纹身了。有至少三个打饭师傅手背大拇指根位置有点状纹身。
那个纹身的在亚洲服刑人员中间还蛮流行的,就好比,美国服刑重犯喜欢在眼角纹泪滴状或点状纹身,俄罗斯黑手党要是入狱了,喜欢纹肩章,把那当做一种荣誉,算是一种监狱文化和黑社会文化的结合吧。
我看到打饭师父手上的纹身,就大概猜到了,怎么,你们学校还承担服刑人员再就业任务了?行啊,果然跟那些只会喊口号的妖艳大学不一样。”
吴端第一次见人这么夸一所学校,不过这接地气的夸赞还是让他由衷感到高兴。
“倒跟服刑人员再就业没什么关系,我们学校食堂是承包制的。”吴端道:“所以啊,承包食堂二楼的那个大叔算得上传奇人物了。”
“就是那个给你开饭票的人?”闫思弦问道。
学校食堂统一使用充值饭卡,不收现金。
不过,对于忘带饭卡的同学,也有人性化的办法,那就是拿现金去食堂老板那儿买饭票,凭票打饭,吴端刚才就是去买了饭票。
“嗯,就是他。
他坐过牢,服刑期间学了厨师手艺——为了让即将回归社会的服刑人员获得生存能力,咱们监狱系统内每年都会组织技能培训——那大叔就是借这个机会学会厨师手艺的。
出狱以后他就在小餐馆打工,几经辗转,自己盘下来一家小小的砂锅店。
因为东西实惠,味道也好,他生意特别好,就找了服刑期间认识的狱友来帮忙,后来开了十几家分店,雇的全是前科人员。
因为解决了不少服刑人员就业问题,市里电视台还采访过他呢。
学校食堂招标的时候,他也来参加了,应该是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吧,我们校长当时直接拍板,就他了。
这大叔人特别好,我上学那会儿,有的学生家里贫困,他就招这些学生做点收拾餐盘、洗碗的活儿,给工资,还管饭……”
吴端絮絮叨叨地讲着,闫思弦听得十分专注,两人恍若回到了大学时光,不像两个要去讲课的老师,倒像是八卦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