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知道这个人,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会这样平静地握着枪冲着艾扎克·霍尔顿开枪。
那个人是红胡子。
加尔文,艾扎克,还有他们的父亲霍尔顿医生都曾在他的庇护下生活。
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整个霍尔顿一家承受过红胡子的恩惠,他们之间不算是那种亲密来往的朋友,但加尔文知道霍尔顿医生与红胡子之间有着无需渲染的深厚友情。
加尔文对上了红胡子的枪口,他的双臂死死地抱着已经瘫软下去的艾扎克,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那枪口的前面。
恍惚中,红胡子的脸变得更加年轻也更加冷漠了一些……
在约书亚的记忆中,也曾有个年轻的研究员带着这样的眼神冰冷的看向“他”。
一切都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
红胡子扣动了扳机——
加尔文猛然振翅。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之间变轻了,轻得仿佛就像是空气一样。
他的视野倏然拉高,然后又是一个振翅,他直接飞了起来,怀里还抱着不断向外喷血的艾扎克。
红胡子的子弹擦着他的脚尖,砰然射入了砖墙。
下一秒钟红胡子又一次抬手对准了加尔文,但乔伊斯和韩没有给他再一次攻击的机会。
“砰——”
“砰——”
又是几声枪响,曾经的警察二人组迅速拔枪朝着红胡子射击。
加尔文不知道后者是否有被射到,但作为曾经的地下皇帝,红胡子在面对子弹时动作快得就像是兔子一样,他飞快地窜入了市内,然后砰然关上了门。
加尔文没有在意红胡子的逃脱,他已经在阶梯上方降落下来。
在他的怀里,艾扎克的头歪在一边,脸色灰白,已经失去了意识。
“艾扎克……不……艾扎克……”
加尔文感觉自己坠入了噩梦之中。
他用力地按压着艾扎克身上的伤口,但是鲜血还是不断地从后者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第261章
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也没有这一刻的现实更加让加尔文感到恐惧。
艾扎克伤得很重。
红胡子的子弹原本都是留给加尔文的,而他们曾经的恩人显然并没有打算给加尔文留情——艾扎克的胸腔奇怪地凹陷了下去,温热的鲜血最开始喷得到处都是,几乎把加尔文整个人都淋湿了。
但现在血流的速度开始放缓,但这只是让加尔文更加绝望。
大出血和极度的痛楚让艾扎克迅速地陷入了深度昏迷。仅仅只是几十秒的功夫,艾扎克的呼吸也变得微弱了。
乔伊斯和韩冲了上来,他们脱下衣服用力地按压在艾扎克的伤口上企图阻止他的出血。
“嘿,伙计,撑住——”
韩冲着艾扎克大喊道,哪怕对方理论上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我们得带他去医院!”
这是乔伊斯的声音,这个一直来都对一切事物表现得冷静镇定的男人声音里第一次出现慌乱。
“该死的……他撑不住了……”
……
甚至就连红鹿都伸出了自己的手,他跪在加尔文的旁边,低着头给艾扎克做了应急止血措施,效果要比乔伊斯和韩的按压好多了。
加尔文再一次地在红鹿的身上捕捉到了芙格的气息,在那短暂的一小会儿时间里,加尔文心中腾起一阵狂喜。
“救他,求求你,救他!”
他冲着红鹿绝望地恳求道。
如果是芙格的话,他一定可以救下艾扎克的,毕竟那是一位医术异常高超的医生。
加尔文拼命地对自己说。
但现实给了加尔文狠狠的一击,红鹿在粗略检查了艾扎克的伤口后,便回过头来对着加尔文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我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红鹿对加尔文说道。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那根深蒂固的英国口音,但加尔文知道那是芙格给出的结论。
艾扎克的整个胸腔和脏器基本都已经被轰成了碎片,哪怕是芙格也没有任何办法处理这样可怕的伤口——他毕竟只是一名医生而不是巫师。
加尔文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彻底晕厥过去。
所有人的身上都布满了艾扎克的血,他们的声音和影像仿佛在一瞬间褪色了,留下的只有鲜明的红色。
那红色在加尔文的眼睛里不断扩散,直到他的视野都被一层朦胧的,浮动的血红色填满。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被搅碎了,他无法理解这一切,他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他那个生气勃勃,直到不久之前还在跟红鹿针锋相对的哥哥,会这样虚弱地倒在他的怀里。
但同时加尔文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醒,仿佛他的灵魂已经完全地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他知道艾扎克恐怕就要离开他了,就像是当初的霍尔顿医生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离世一样。
“我不明白……”
加尔文喃喃地低语。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
他的翅膀在背后伸展开来,雪白的羽翼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珍珠一般的柔和光泽。
艾扎克的心跳每一秒都要比上一秒更加微弱,加尔文慢慢地探出手,按在了艾扎克的胸口。
几秒钟后,他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艾扎克的心跳了。
艾扎克死了。
加尔文一阵恍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这可怕的一切究竟又是他的一个噩梦,还是现实。
乔伊斯在他身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而韩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包括红鹿的脸色看上去都很难看。
加尔文的心智和灵魂无声地碎裂了。
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以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加尔文……哦,老天……我很抱歉,我真抱歉……”
韩看了一眼加尔文,又看了看他怀中艾扎克已经瘫软下去的尸体,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红鹿皱了皱眉头,他没吭声,而是慢慢地将手搭在了加尔文的肩膀上,后者的身体正在簌簌发抖。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加尔文已经濒临彻底的崩溃。
他还没做好准备面对仅剩的亲人的离开。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的加尔文。
加尔文没有哭喊,没有吭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抱着艾扎克的尸体狼狈地坐在地上,那对漂亮澄澈如同宝石一般的双眸,如今只有一片沉寂的空洞。
是那种令人感到不安的空洞。
那悲哀是那样深重,所有企图安慰的话语在加尔文的悲痛前都没有任何力量。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乔伊斯,韩,还有红鹿听见了那一声古怪而沙哑的自言自语。
“不,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加尔文轻声说,也许是在自言自语,又或者,他只是在对着虚空中那位玩弄着所有人命运的神祗发出自己的誓言。
加尔文慢慢地俯下身,他端凝着艾扎克已经死去的脸。
死亡之后的霍尔顿·艾扎克比加尔文记忆中的显得消瘦和疲倦很多。
这样的一个人,明明应该白发苍苍,在亲人和朋友的环绕下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慢慢地闭上眼睛,而不是在这样一个肮脏的入口前,满身鲜血地在加尔文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不应该这样。
……
就在加尔文这么想的同时,一股冰凉的,熟悉的力量倏然从他展开的翅膀里轰然涌出。
加尔文身体一震,他的皮肤,他的头发几乎也在同时微微地弥漫起一阵朦胧的微光,他看上去仿佛快要融化在那乳白色的柔光之中,整个人身上弥漫着一种虚幻的味道。
“加尔文——”
红鹿下意识地向加尔文伸出手,他几乎以为加尔文即将消失。
仅仅只是靠近加尔文,红鹿便觉得一阵刺痛——他的双手被冻伤了。
乔伊斯和韩在猝不及防间看到了这样的加尔文,哪怕已与加尔文成为同伴好一段时间,也知道了许多关于他的资料,他们还是感到一阵虚弱和腿软。
现世的天使,神的恩宠,光之子……
没有任何一个形容词能够概括出加尔文此时此刻的神圣与高贵。
“上帝啊……”
韩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当然,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
那种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澎湃和强大,加尔文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仿佛被这种力量割裂了。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而惊慌,他知道那股力量属于他,而也只有他可以完美地使用它。
加尔文的双手都按在了艾扎克的身上,一只手按在胸口,另外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腹部。
然后那股力量被加尔文源源不断地灌入了艾扎克的身体里。
乔伊斯和韩似乎发出了什么类似于惊呼的声音,加尔文没有理会他们。
他全神贯注地将自己的力量倾注在艾扎克身上,最开始的几秒钟一切看上去都毫无变化,但是……
大概是几秒钟,又或者是几分钟。
大家都看见了,原本已经彻底死去的艾扎克,身体忽然自发地弹跳了一下,几乎就在同时,他身上的血开始慢慢地止住。最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在于,那些打湿了艾扎克皮肤的殷红血液忽然汇集成了一道一道树枝状态的血线,它们完全违背了所有的物理定律,开始在那无形的力量作用下重新回了艾扎克的体内。
那些碎裂的血肉,血管,粘膜,肌肉,结缔组织……像是纪录片的慢速倒放一样在艾扎克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恢复原状。
伤口合拢,愈合,最后剥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疤痕组织。
艾扎克忽然在昏迷中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几乎要因为那咳嗽直接从加尔文的怀里跳起来了。
“我……”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艾扎克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加尔文一眼,但下一刻他就再一次地晕死了过去。
“他……等等……艾扎克他活了。”
韩死死抓住乔伊斯的手,他茫然地问道。
“是的,艾扎克被加尔文救活了。”
乔伊斯也用那种空洞而虚幻的语气回答了韩,他看上去似乎还保持着一丁点儿的镇定,但只要看他的脸色,你便知道,他处于一种极度震惊的状态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悦耳到让人仿佛连骨头都要变得光洁神圣的声音想起来。
“我们需要一辆车,还有一个更加隐蔽的空间——那些红胡子和他的手下不知道的地方。”那是加尔文在说话,转过脸来,他的视线直勾勾地对准了乔伊斯和韩,“艾扎克还是很虚弱,他失血太多了,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修养。”
紧接着加尔文望向了红鹿。
“你会照顾好他的,对吗?”
红鹿微微皱了皱眉,他似乎迟疑了一会儿,但很快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当然,他毕竟是你的哥哥。”
他在面对这名如同天使一般神圣的加尔文时,态度总是显得有点模糊。
但这点小小的怪异,俨然已经被加尔文自身的异样掩盖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这一点。
“这一次让我带路吧。”
乔伊斯开口道,天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要在某人面前说话而如此紧张。
“我知道一个地方,原本是作为警局线人的安全屋使用。”
乔伊斯一边说着一边看了韩一样,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不过我想,现在大概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正在违规使用那间公寓。”
第262章
在心神俱疲地抵达乔伊斯所说的那间安全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乔伊斯之前从未提起这地方。
“老天,联邦政府真的很缺钱吗?”
韩皱着眉头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嘀咕道。
所谓的安全屋,实际上只是一间你能想象到的最典型的廉价公寓,坐落在市中心犯罪率最为可怕的犯罪中心。大概只有人生已经彻底失败的人才会甘心待在这种鬼地方——事实上在韩看来,哪怕是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也不会愿意待在这里。
在那异常狭窄而昏暗走廊里行走时,你甚至很难不沾到其他人贴在墙上的口香糖和污物。更不要提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的违禁药物的味道,还有浓浓的尿骚味。
乔伊斯撇了撇嘴角。
他一脸厌恶地在长长走廊上的一扇平凡无奇的房门前停了下来,然后用脚踢开了堆积在门口的垃圾和针筒,按下了伪装成门铃的指纹识别锁。
门打开了,一股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味迎面扑来,然而跟走廊上的味道比起来,这气味甚至说得上清新。
加尔文背着艾扎克走了进去,那种柔和的,自他皮肤下方弥漫出来的柔和光线已经消失了。
但那种冰凉,疏离而神圣的气息却尚未完全褪去。
一路上乔伊斯和韩在面对他时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崇敬之情。
乔伊斯甚至因为让加尔文进入到这样简陋的房间而感到一阵羞愧——他现在倒是隐约明白了,在几百年前为什么会有人甘心耗尽心力的用无尽的宝石和黄金打造各种圣物献给宗教。
当你真正地与一位天使面对面时候,你简直没法控制这种想要献出一切的冲动。
反倒是加尔文自己,看上去却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一把扫开皱巴巴的,还沾有奇怪污渍的床单,然后将脸色依旧惨白,并且陷入深度昏迷的艾扎克放在了床上。
加尔文在艾扎克的床头站了很久,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如同退潮一般慢慢地褪去。
强烈的疲惫感和饥饿感却让加尔文感到久违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