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乔吉……乔吉·奥斯顿。”
加尔文抬起眼睛望着艾扎克,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那样,从嘴唇里挤出了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什么?”
"我知道那个孩子……他是比利的跟班……天啊……"
加尔文用手捂住了嘴,他看上去快要吐了。
他还记得昨天他将比利还有乔吉扔出去时他们两人身上那种活泼的神气来。年轻人光滑的皮肤和过于澎湃的热度,头发上廉价发蜡的香气……很少有人记得乔吉,这个并不起眼的小跟班,但是加尔文知道他——在刚满十六岁时,乔吉在酒精和友人的怂恿下企图“献身”给加尔文。那是一个因为太过于乌龙而显得近乎惨烈的告白。乔吉在加尔文面前脱掉了所有的衣服,他的胸口有一道疤痕,那是他幼年时心脏病留给他的印记。
当时乔吉是怎么说的来着?他的眼睛在酒吧的昏暗灯光下闪亮地看着加尔文,那种让加尔文感到害怕的天真的诚挚在年轻人的眼底火焰一般地燃烧。
“我可以在这块儿纹一个纹身——写你的名字怎么样?”
加尔文揍了乔吉一顿,但是他记住了乔吉胸口的那道疤痕——现在那道疤痕就像是一条白色的蠕虫,毫无生气地躺在了加尔文面前的尸体蛋糕上。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剧烈的绝望涌上他的胸口。
“他是因为我……”
嘶哑的声音在加尔文的舌尖上颤抖。
艾扎克在加尔文把话说完之前就严厉地打断了加尔文。
“让我再重复一次,离开这里!加尔文,这·里·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随后,艾扎克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ID证件,冲着那些脸色惊恐的路人晃了晃,身体不自觉地挡在了加尔文的面前。
“警察,保持后退——不要破坏现场。”
他冲着那些人说,声音听上去倒像是真正的警察了。
加尔文觉得艾扎克的声音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他自己的皮囊像是被什么人扎了一个洞,灵魂和力气都行像是空气一样正在从那个小小的洞里头流泻出去。
“……比利,还有比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能够稍微冷静一些,随后他便察觉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乔吉那小子是比利的忠实跟班,他们几乎从来不会离开,如果乔吉出事的话,我想比利的情况恐怕也不会太好——该死——”
加尔文把声音压低,他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艾扎克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他用胳膊肘推搡着加尔文。
“我知道。”
他说。
“现在你先离开这里……相信我,老弟,我会想办法找到那个叫做比利的孩子的。”
“……”
加尔文死死地凝视着他,几秒钟之后,他将手插在自己的兜里朝着公寓走去。如果是不熟悉加尔文的人看到现在的他,大概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被一大早的血腥案件给恶心到的普通人——哪怕他衣袖外面的双手因为握拳太紧,关节都已经开始发白。
而在他的身后,尖锐的警笛声中,警察们被黑色和白色相间的破旧警车载往这里。
人群正在散去。
他的兄长正在迎向那些脸色难看的警员……
……
几个小时后,一个有着薄荷色眼睛和褐色卷发的年轻人有些拘谨地走入了十字酒吧。
酒吧里的气氛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更加沉闷一些,空气变得异常的沉重,一种强烈的凝滞感滞留在酒吧光线不足的空间里。
哪怕并没有到营业时间,你总不能指望酒吧里有很多客人,但是今天这里的客人数量却又实在是太少了一些。墙角破旧的点唱机也没有人去碰,那些让人头痛的过时音乐消失了,整个酒吧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更加破旧。吧台后面只有酒保一个人,他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擦拭着一只玻璃高脚杯,却没有留意到他已经持续这个动作足足十分钟了。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维吉利眨了眨眼睛,没有人注意到在灯光下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他在吧台旁边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牛皮耽美文库抱在了胸前,这样的动作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
“嗨。”
他干巴巴地冲着酒保打了一个招呼。
酒保依然低着头,看上去是在专心致志地擦着那只杯子。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维吉利嗫嚅了半天,他尴尬都看着酒保,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这下子酒保终于注意到了面前这个跟酒吧格格不入的公子哥——酒保倒是还记得维吉利这张年轻的,天真的脸。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酒保倒是心智盎然地围观着维吉利被人戏弄的模样,今天他却显得有些疲惫。
“你的问话听起来就像是你想泡我,小白脸。”
酒保持续地擦着那只杯子,他抬起头瞥了维吉利一眼,回答异常地冷淡,跟他之前的态度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地方,维吉利的手指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不过在表面上……这个褐色头发的年轻人瞬间就因为酒保的回答而愤怒地涨红了脸。
“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维吉利口齿不清都说道,他刻意将自己的皮包捏紧了一些。
“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呢。”
酒保不耐烦都说道。
维吉利皱起了眉头:“所以说……加尔文不在吗?”
“啧——”
酒保发出嗤笑。
“他不在。”酒保的声音又冷又硬,“小子,我知道你想泡他——不过今天可不是好时候——你这种家伙不应该来这里。”
维吉利的眼睛颜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他直接靠在了吧台上,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对于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来说有些太过于鲁莽或者说大胆了一些,不过……
“哦?看样子今天有什么事情不太好?”
他盯着酒保的模样,然后轻声地说道。
那是一种奇怪的,缓慢的语调,就像是梦游的人发出来的呻吟一般,不过更加奇怪的是,酒保却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维吉利语调的变化。
他擦拭杯子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很快,他又重新开始了手指的运动,只是他的目光看上去似乎有些空洞——他的瞳孔放大了,如同被麻醉的病人,舌头因为发木,说出来的话语也有一些含糊不清:“是的,今天不太好,我们都很难过……”
浑浊的眼泪从酒保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有人死了——可怜的小乔吉,天啊,奥斯顿老头子可该多绝望啊。我们看着那孩子从一丁点儿大长到现在,虽然他不聪明,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崽子。不聪明也没有关系,比利总会照顾他的,谁都知道乔吉之后也会成为一个奥斯顿——谁会伤害这么个孩子呢?!乔吉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维吉利,或者更加确切的说——“芙格”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半是因为他发动能力时大脑和肌肉因为强烈的负担而产生的生理上的痛苦,那是一种剧烈的疼痛(一只狗在他的脑海深处叫唤着)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个消息本身。
“发生了什么?加尔文跟这件事情有关?”
酒保茫然地瞪着“芙格”许久,才慢吞吞地向“芙格”重复了一遍今天早上发生的那一起悲剧他接着说道:“……加尔文很伤心,他非常伤心所以今天请假没有来上班了。”
第31章
“伤心?”
“芙格”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酒保空洞地回视着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这种状态下的他并没有办法理解“芙格”含糊的指示。“芙格”很快就回过了神,他向前探过身,比之前更加专注地看着酒保。
“为什么加尔文会伤心?”
他的声音里渗透出一股古怪的冰冷气息。
“因为加尔文是个心软的好人。”
这个呆滞的回答俨然并没有让“芙格”感到满意,但是他不得不终止了自己的问话。
那只狗快要出来了,而维吉利在他的意识下方尖叫。
“芙格”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的手平放在吧台的桌面上,手指在廉价的合成木板上有规律地敲击了三下。
酒保的猛地往前栽了一下,就像是一个困倦的人在打瞌睡时猛然从疲惫的状态中惊醒那样。他打了一个激灵,然后骤然回过了神。
他现在看上去清醒多了。
“你的问话听起来就像是你想泡我,小白脸。”
他看着“芙格”,异常冷淡地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的重复。
薄荷色眼睛的年轻公子哥近乎纯洁地看着他,平静地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酒保的恶意。
“请给我一杯苏打水好吗?”
他温和地向酒保请求道。
酒保楞了一下,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听从了面前这个柔弱且可口的公子哥的要求,将那杯苏打水给了对方。
随后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芙格”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啜吸着放着青色柠檬和冰块的冰冷液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酒保想,他觉得这位小点心先生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格外的差劲。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保并没有看错。
红鹿身体里的灵魂们都不好受,实际上,在酒保觉得“芙格”正在平静喝水的这个时候,他的身体里已经陷入了一场风暴。
维吉利重复嘶嘶叫嚷着。
梅瑟在呜咽。
“芙格"努力压制着情绪不稳的人格们,
“芙格”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愤怒和不满,那是从其他人格那里传递到他身体里的……而追根究底,这是红鹿的情绪。
没有人会喜欢看到一个笨拙的,手法粗糙的模仿猫。
而更加让人抓狂的是,那句示爱。
“芙格”在脑海里冷酷地说。
意识里的梅瑟立起了耳朵。
它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
在破旧的公寓里,加尔文缓慢地从另外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
他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坐在床上恍惚地想了想,才意识到早晨乔吉那场可怕的死亡并不是他的梦。
他用手捂着脸,揉搓着自己冰冷的脸颊,心脏像是被人捏成了紧紧的一小团。
“上帝保佑你。”
加尔文沙哑地低喃。
他重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在发现艾扎克并没有9" 畸骨0 ">首页11 页, 给他电话后,他决定打起精神去一趟酒吧。
在那里或许会有一些消息……加尔文想,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些无稽的流言,不过,如果你拥有技巧的话,还是能冲那些胡编乱造的小道消息里找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只是一些虚弱的自我安慰——推开门朝外走时加尔文似乎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话。
他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了一丝羞耻。
“冷静一点。"
他神经质地看着公寓尽头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轻声嘟囔道。
“一切都会好——”
忽然,他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在这间破旧公寓的走廊上,加尔文很确信自己听到了一个声音——非常轻,非常平缓,间隔比正常人要长很多的呼吸声。
如果是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听到那个呼吸声,加尔文想起了当年霍尔顿医生给他请的那位“健身教练”,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眼神漆黑的男人,加尔文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保护自己的“技巧”。很久之后加尔文才知道自己的教练曾经的身份,一个退伍军人……又或者说,一个杀人者。他的健身教练也有这样的呼吸声,那是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有的呼吸。
一个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在走廊的另一端是应急通道,在大部分时候,一把生锈的铁锁卡在了应急通道的门上,而那种窥视的视线正是从那扇锁着的大门缝隙中透射出来的。
加尔文很怀疑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那种视线:粘稠,炙热,浓烈到几乎有了实体。它就像是一条热热的舌头舔着加尔文的后背——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脖子上得汗毛立了起来。当察觉到异样之后,之前被忽略的细微信息汇集到了他的脑海之中:落在他背后的视线,门后面缓慢的心跳,衣服布料极为细微的相互摩擦……
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的脑海中忽然浮现成了这天早上在乔吉的血泊中的那张卡片。那血红的“我爱你”。
是那个人——那个给他送上人体蛋糕的人正在窥视着他。
加尔文重新开始往前迈步,步伐与之前几乎完全一样,而实际上,他正借着迈步的动作调整着自己的肌肉状态,他正在给自己的身体预热——就像是他的教练告诉他的那样,为了之后的“运动”做一些准备。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那样下了楼,那个呼吸警惕地等了一会儿之后才缓慢地靠近。
加尔文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隐藏在楼梯拐角的阴影处。
像是一只冬眠的动物,加尔文通过调整呼吸将自己的心跳放缓了(当然他做的似乎没有那个偷窥杀人狂好,但是加尔文相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太多人能够有他那样敏锐的感觉),他的存在感在骤然之间变得很低。
“吱——”
应急通道的门被打开了,有人给它的门轴上了油,它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叫声。
随后,是比猫还要更加轻巧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