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可是……那只是一个孩子。”
其中一名警员脸上的冷汗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他站得几乎都要贴到墙壁上去了,丹尼尔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不安。
“那是……”
“那是‘光之子’!不是‘孩子’!”
伊莫金嘶哑的低语代替了丹尼尔的解释,年迈的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的身边。
丹尼尔看到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牧师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十字架,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激动地开口。
“他会代表上帝让那种恶魔回到它们应该回到的地方去——”
丹尼尔在伊莫金背后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将摄影机打开,确保“光之子”那对令人震撼的翅膀和“红鹿”都在取景框里——这段他即将拍摄的短片在稍后会放到降临派最新的官方网站上去。丹尼尔很确定民众对“红鹿”和“天使”的兴趣会带来成千上万的流量和点击,还有什么会是比这更好的宣传方式呢?
“你可以开始了。”
丹尼尔说,手指微微一动,按下了摄像机的按钮。
“光之子”的翅膀在男孩单薄细瘦的背脊上扇了扇。
这是一个比同龄人要沉默太多的孩子,实际上,在之前所有人被“红鹿”吓了一跳的时候,只有他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当一个人在各种摄像镜头前拥抱过头上长蛆的流浪汉,散发着腐烂气息身体已经烂了一半的重度糖尿病人,还有各种以疯狂杀人行为而引起世人关注的死囚犯们之后,即便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也锻炼出了足够的麻木来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感受到丹尼尔的离开之后,他缓慢地从刘海后面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睛,看向“红鹿”。
“红鹿”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喘息。
没有任何人可以用语言来描述出“天使”的模样,他是美丽的,绝对的美丽。他的五官精巧而平衡,被上帝精心地拼凑在了一起,他的皮肤白皙得像是刚挤出来的牛奶,没有哪怕针尖那么大的一个斑点,嘴唇是鲜嫩的玫瑰色,当他开口的时候,“红鹿”可以透过那美妙而柔软的唇瓣看到他口腔里小小的洁白的牙齿。
“红鹿”的喉咙里腾起了一股淡淡的甜味,在他的共感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品尝到了面前天使的滋味,那是蜂蜜和花蕾的甜味,泛着奶和蜜的香气。
第6章
“我是‘光之子’,神的儿子,行走于人间的传令者,受上帝之命,我来带领你走出魔鬼的罪恶……”
年轻的男孩在“红鹿”热烈得几乎化为柔软舌头的目光中颤抖了一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对方的注视,然后他平静而麻木地背出了之前已经练习过很多次的台词——丹尼尔·莱特亲自撰写了它们,然后打印了出来放在他的床头。而他的母亲会负责监督他把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背得不差一毫。
先是一段例行的经文,然后是一段进行编排过的祷告……
加尔文渴望赶紧完成这个乏味的任务,他的背痛得要命,那对有着惊人震撼力的翅膀固然美丽,可是它们巨大的体积和额外的重量给加尔文的背部肌肉和骨骼都造成了很大的负担。随着那对翅膀的长大,加尔文背痛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他的床头柜上有个小抽屉,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黄色的塑料圆筒药品,那是他的止痛片。
在没有遇到丹尼尔之前,他的母亲曾经考虑过带他去做翅膀的剥离手术,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加尔文有点后悔在下车前没有吃止痛片,当时他正忙着背最后一段祷告词,而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他的房间就位于一辆房车的尾部,而那辆房车现在就停在松鸦湾联邦监狱工作人员的停车场里。
回房之后他不仅可以直接伏趴在床上(这会让他的背痛减轻很多),而且每一次完成教派任务之后,加尔文都会得到丹尼尔的奖励: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他那个被天鹅绒帘子和圣像包围起来房间里玩一个小时的电子游戏——丹尼尔有一台超酷的掌机,加尔文简直快要被那台小小的机器迷得神魂颠倒,更何况在那一小时的奖励时间里,他总算不用面对母亲细碎绵长的唠叨,也不用一遍又一遍进行毫无任何乐趣可言的仪态练习。
加尔文也不太喜欢“红鹿”带给他的感觉。
当然,对他有着强烈迷恋的人并不罕见,降临派的高层人员几乎都会用同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可是“红鹿”给加尔文的感觉似乎又更加……怪异。
加尔文找不出词来形容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背上有着一对翅膀的缘故,这个年轻的男孩对空气的流动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而“红鹿”周围的空气有一种非常轻微的扭曲感。
这种扭曲感总是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想要扇动背后的翅膀,然而他的肩胛骨与翅膀相连的那一块痛得让他几乎快要失去平衡。他克制着,不过就跟所有畸形儿一样,他的翅膀很多时候并不太听指挥,在他精神紧张的时候时候控制翅膀的肌肉总是痉挛,而他的翅膀会开始乱抖,落下一地白色的羽绒——他的母亲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快要发疯,而丹尼尔会小心地收集好哪些羽毛,然后拿出去卖给他的信徒们。
……
“……不管你的灵魂迷失与否,上帝永远与你同在,阿门。”
加尔文几乎是神智恍惚地将一整段又臭又长的祷告词背完,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疼痛的翅膀根部,以至于“红鹿”说的第二遍他才听清楚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你不高兴吗?”
“红鹿”目光炯炯地说。
“什么?”
加尔文有些愣。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问话。
“红鹿”若有所思地盯着加尔文的脸。
这名几乎可以让狱警怕到发疯的死囚犯,此时却像是纯真的孩童一般睁着眼睛,他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涌上心头的是花朵与甘蜜的甜味,这一刻混杂在他胸口的却是混杂着硫酸的岩浆,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最亲爱的孩子被人殴打,又或者是最宝贵的宝物被人粗鲁地打碎——朦胧却强烈的情愫交织在“红鹿”的大脑之中。
“红鹿”的眼球颤动了起来。
幻觉的世界正在展开。
冰冷而无趣的混凝土和金属构造的空间像是加热的黄油一样扭曲地坍塌,一颗又一颗血红的彗星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天空。在幻觉中他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天使——他比真实世界里的“光之子”要更加瘦弱和苍白,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遍布天使的身体。“红鹿”看到了脓血包裹着的铁钉将“天使”的翅膀牢牢钉在地狱的赤炎中,烧红的烙铁扣在了那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之上。
天使仰着头迷惑地凝视着“红鹿”,紫色的眼瞳中流出了血痕。
“红鹿”为这名纯洁天使所受的苦难而感到痛苦和愤怒。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他朝着虚空中邪恶的影子嘶叫,怒火就像是野兽的爪子疯狂地抓挠着他的内脏。
“他们怎么可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哦……我的天使……我的宝贵的……”
“红鹿”嘶嘶尖叫,随后他忽然感到了剧烈的痛楚——他低下头,发现从自己的腹部伸出了黑色的爪子。
那是一对巨大的,有着黑色倒钩爪子和墨色皮毛的猛兽的爪子,鲜血顺着那整齐的皮毛淋淋地流淌了下来。
“嗬嗬——”
低沉的,像是狼或者别的什么野兽恐吓性的低沉呼噜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红鹿”忽然察觉到那声音正是从自己的喉咙里流淌出来的。
他恍惚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然后看到了一双爪子。
那对从他腹部探出来的爪子变成了他自己的双手,与此同时,“红鹿”察觉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变化,他感到自己的口唇部位正在向前凸起成吻部,他的鼻子变成湿漉漉的黑色,一股腥味从他的口腔内部喷出,他往外吐了几口唾沫。
“咔……”
数十颗人类的牙齿混着血丝落在了地上,然后被橙红色的岩浆消融。
“红鹿”舔了舔自己的牙龈,整齐的,洁白的利齿割开了牙肉探了出来。
他变成了一只恶犬。
“红鹿”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
“你……你怎么了?”
加尔文问道,他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红鹿”当着他的面哭泣。
高大的杀人犯几乎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铁质的金属网上,泪水顺着他被挤成菱形的皮肤淌下来,他看上去又滑稽又恐怖。
他情不自禁地往后瞥了一眼丹尼尔,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加尔文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他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然而丹尼尔·莱特只是将摄影机的镜头拉近了一点。
“很好!亲爱的,很好,保持那个距离!”
丹尼尔冲着加尔文小声又急促地说道。
他兴奋地全身发抖……这简直是历史性的一刻,史上最诡秘且邪恶的连环杀手“红鹿”在接受“天使”的开导之后没有任何形象的痛哭出声……光是用想的丹尼尔就已经可以预料到这段影片会带来多大的反响。
在急切的心情中,丹尼尔甚至顾不上在其他人面前掩饰,他用严厉的语调控制着加尔文的举动。
“你可以靠得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他嚷嚷着。
加尔文无措地来回张望着他和“红鹿”,他很确定自己完全不想靠近那扇门——哪怕他和“红鹿”之间隔着的那扇门是那样厚实的金属构成的也一样。他不想接近“红鹿”。
焦虑的情绪让加尔文情不自禁地绷紧背上的肌肉,他的翅膀不受控制地骤然展开。
洁白的羽毛纷纷落下。
“轰隆……”
“红鹿”的幻觉世界像是被打碎的玻璃雪球骤然碎裂。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满脸惊讶的男孩——他与幻觉中双眼流淌出血泪的天使有着完全一致的面容和神情。
“红鹿”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他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加尔文,之前那种狂热的痴迷目光变得柔软而深邃。
在加尔文的角度,他清楚地看到“红鹿”的眼睛变成了很淡的银蓝色,黑色的瞳孔缩得异常的细小。
“抱歉。”
“红鹿”彬彬有礼地开口道。
“我刚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很抱歉,我想我吓到您了。”
就在短短的一瞬间中,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从一个怪异的,令人害怕的变态,一个杀人狂疯子变成了一个英俊的,魅力惊人的绅士。他在菱格铁窗的后面慢慢躬下了身体,在这个位置加尔文可以平视他,而不用像是之前那样仰着头。
年轻杀人犯的脸上还残留着眼泪的痕迹,还有之前在铁丝网上勒出来的红痕,可这也没有损害到他的英俊,当他表现出自己正常一幕的时候,即便是化石都会感到怦然心动。
“……”
加尔文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加尔文这个时候是想打911的…嗯……
第7章
加尔文的翅膀展得更开了一些,落下的羽毛让人想起晨风掠过山间树梢时扑簌而下的初雪。年轻的“天使”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肩胛骨在嘎吱作响,背部肌肉因为他刚才下意识的紧张而绷得紧紧的,现在它们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抽搐着。加尔文的脸瞬间变白了。他的翅膀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以至于这名十三岁的男孩儿差点跌倒。丹尼尔·莱特的声音适时响起来:“站到你刚才的位置去,‘光之子’殿下。”
这个有着可靠面容的男人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味儿,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加尔文死死咬住了牙关,他开始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呼吸,很慢很慢地用鼻腔吸气,然后再用更加缓慢的速度呼出来。
现在他背后那种酸胀沉重的感觉要好多了,加尔文面无表情地重新站稳了,然后往前迈了一步,站回了刚才丹尼尔·莱特指挥他站着的地方。
“红鹿”依然在专注地看着他,察觉到了加尔文的不适,“红鹿”脸上完美无缺的面具碎裂了一些,他眼底浮现出浓烈的担忧和心碎。
“嗬嗬——”
在很短的一瞬间,加尔文听到一串非常低沉而压抑,像是恶狗在遇到威胁时候压下身体皱起鼻头从尖锐的利齿之间滚落出来的恐吓声。
加尔文一愣,然后那声音如同落在掌心的雪花须臾消失。
……是错觉吧。
加尔文在心底对自己说,他感到自己的头发上渗出了一些冷汗。
他觉得自己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面前的怪人,然而丹尼尔的目光就像是无形的锥子一样抵在他的背后,加尔文知道自己必须要完成今天的任务,不然……
背对着丹尼尔,加尔文小心翼翼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在加尔文感到压力大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咬自己的嘴唇,可是这种违背“天使”特质的行为是丹尼尔和他母亲据对禁止的),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他并不愿意去想……如果他把这件事情搞砸他会得到怎么样的下场。
哦,老天,不要去想那些……
加尔文垂下眼帘躲避着“红鹿”的视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干巴巴地继续背诵着自己的台词,就好像他完全没有因为“红鹿”的怪异而感到毛骨悚然一样。
“‘如果人犯了罪,我们有一位与父同在的辩护者,就是那义者耶稣基督,他为我们做了挽回祭。’也就是说,如果你真心的懊悔,真诚地用自己的新去懊悔并且为你所?" 畸骨0 ">首页3 页, 赶碌淖锕慊冢憧梢韵蛏系壅故灸愕恼嫘幕谧铮愣阅切┳锒窀械揭藕逗屯纯啵敲础?br /> “我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