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又是一辆地铁进站。
走廊里刮起了一阵风,女人打了一个寒颤,她忽然有点冷。
于是她不满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肥厚的嘴唇,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她需要再买一点东西来填补她的胃部。
她不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过“流浪汉”的人。
加尔文从员工通道来到了地铁站的上一层,令人感激的事情是这个时间段地铁站里的人已经逐渐增多。
他努力将自己的身形隐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然后在人群匆匆忙忙挤上地铁的瞬间,他将自己身上外套脱了下来,翻了一个面再重新披在了自己身上。
那件衣服的另一面朴实而平庸的卡其色夹克衫,加尔文在人群的缝隙中灵巧沿着衣服的拉链向外轻轻拉扯,夹克的内侧便出现了蓝色格子布衬衫的衣摆。他从帽子的内侧翻出了一幅黑框眼镜戴在脸上,镜片呈现出老气的茶色。他的帽子也被翻了个面,额头的部位有着显眼的文字——我们热爱加州理工!
加尔文在距离火车站大约两个街区的地方下了地铁,没有人多看他哪怕一眼。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那种不讨女孩子喜欢的书呆子。
他在一家快餐店的厕所里翻看了一下艾扎克留给他的东西。
大约两千块左右的现金——不算多,但是也足够他撑过接下来一小段时间的逃亡。
一些伪装外貌用的道具,化妆品。
以及三张驾照,那三张各不相同的照片都能依稀能看出加尔文的轮廓。
艾伯塔·班普顿,来自爱荷华的乡下小子。
亚当·塔迪夫,来自纽约。
最后是艾琳·克利夫特,来自佛罗里达。
加尔文瞪着最后那张驾照上姣好的女性面容楞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那三张卡片的表面。
跟真正的驾照相比,这三张驾照的表面在光滑度上有细微的差别。而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你会意识到这三张驾照的照片并不是那么的清晰,字体上也有轻微的像素感。
不需要多费多少脑筋加尔文就知道这是三张在紧急情况下赶出来的假驾照——一般情况下,霍尔顿医生并不赞同加尔文使用完全虚假的证件。
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地为加尔文弄到一套完整的假身份,依托在假身份的基础上,所有的身份证明却都是真的。
这可以极大的降低加尔文暴露的风险。
然而现在加尔文所面临的情况确实太过于紧急,加尔文几乎可以感受到在制作这三张假驾照时来自于艾扎克的焦虑。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抽出了艾伯塔的驾照放在钱包里,然后将剩下的驾照贴身藏好。
“不管怎么样,谢谢,艾扎克。”
他心情低落地在洗手间呆了那么一小会儿,瞪着肮脏的洗手间门轻声嘟囔了一句。
在离开快餐店后,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他一直穿行在这座城市的繁华地段,他从十四大街一直走到了理查德街,然后又回到了十四大街。他在百货商场里来回穿行了许多次,改变了几次外形。
在小心翼翼多次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他才迂回地赶往自己的目的地,灰狗汽车站。
然而他尚未踏进车站的大门,那种舌尖发苦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加尔文猛地放慢了脚步。
车站里相当的喧闹和拥挤,到处都是背着28寸硬皮旅行箱的外国人,有人推着小车在卖冰淇淋,而小孩子在尖叫和哭闹,排队口的队伍很长。这里的空调效果并不好,所有的人都是一幅心烦意乱的模样,他们的脸满是油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也同样摆出了那副烦闷的样子,挪着步子来到了告示牌的前面,装作仔细看那些滚动消息的样子。
他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存在——那些不那么烦闷,不那么心烦意乱的降临派教徒们。
坐在长椅上喝着咖啡,看上去就像是华尔街银行家的那个男人,正在哄着自己怀里孩子的家庭妇女(那个孩子的哭喊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遍,加尔文十分怀疑那其实只是一个藏在仿真玩偶中的扬声器),正在和同伴打闹嬉笑的愉快大学生(他们虽然在大喊大叫,眼睛却一直不停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有意无意地,他们在车站里的位置恰好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无论是直接离开还是前往窗口买票的人,所有年轻阶段的男性的任何举动都会引来他们的仔细观察。加尔文一点都不怀疑那位“华尔街银行家”脚边的公文包里放了枪,他认得那种形状。
他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拼命地在脑海中思考着对策。
他绝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加尔文想,他可以肯定,在他进入这群人视线范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一个背着帆布包,仅仅只看了一眼告示牌就准备离开的年轻人实在是太过于可疑。
而且跟之前遇到流浪汉的情况不一样的是,加尔文现在完全处于他们的包围之中,即便是引起混乱,他想要逃离的难度都非常大。
加尔文抓紧了帆布包的包带。
他慢吞吞地跟随着人潮,来到了排队窗口。
在口袋里,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口袋里的匕首。
他心里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不引起售票员的注意的话,他或许还是能搞到一张车票,然后在这群降临派混蛋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地上车,赶往另外一个城市。
然而……
当加尔文终于来到窗口的时候,他的心脏沉重地撞击了一下肋骨。
他看到了一个脸上浮着狂热潮红,目光尖锐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显眼的十字架,十字架上天使伸展着翅膀,紫色人造水晶的瞳孔正不怀好意地凝视着加尔文惨白的面孔。
第77章
一滴冷汗顺着加尔文的额头滴了下来。
值得感激的是整个大厅都因为制冷不良的空调而处于热烘烘的状态中,在这种温度下任何人流汗都是正常的——加尔文在自己的心底说,他希望自己的模样没有引起售票员的注意。
“去哪儿的车票?”售票员抬起眼睛,他盯着加尔文的脸问道,当他说话的时候,胸口的十字架会因为震动而微微颤动。
加尔文希望自己能够对售票员露出一个微笑,但是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就像是水泥浇灌的那样僵硬。
“拉斯维加斯。”
加尔文下意识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得就像是七年级的小女生。
售票员皱了皱眉头,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加尔文的服饰和行李。加尔文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该说是去拉斯维加斯,他看上去既不像是想要去那里找一口饭吃的求职者,更不像是想要去赌城玩一把的观光客。
售票员的目光里逐渐浮现出了一种让加尔文感到背后紧绷的东西,在加尔文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像是匕首一样尖锐地来回审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装作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他脸上的阴影和粉底固然可以暂时在视觉上改变他脸部的轮廓,但是在很近的距离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有人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
更何况他一直在不停往外冒汗。
也许他的汗水早就将那些粉底冲出了痕迹?
所以他才会这样轻易地引起售票员的注意?
加尔文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24" 畸骨0 ">首页26 页, 。他的左手始终藏在口袋里,隔着布料用指尖摩挲着那把匕首坚硬光滑的刀脊。
“现金还是信用卡?”
谢天谢地,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加尔文听到售票员这样问道。
“现金。”
加尔文干巴巴地开口回答道。
“四十美元。”
售票员说。
加尔文在听到售票员的回答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差不多快要买到自己的票了。在高度紧绷后的骤然放松让他觉得膝盖都有些发软,。
可是,就在他准备拿出自己的钱包拿出时,那名售票员却紧皱着眉头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话。
“你戴了隐形眼镜?”
加尔文的动作顿时一僵,而那名售票员却像是在搭讪一般继续开口询问。
“彩色的隐形眼镜对吗?我很少看到男性戴隐形眼镜呢。”
加尔文的手指用力地掐在了皮甲的边缘。
当他再次抬起头望向售票员时,他已经摆出了一副备受困扰的不满表情。
“所以呢?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他妈的可是洛杉矶——”
在加尔文露出傲慢不满的表情之后,那名降临派的售票员却变得软弱了许多。他缩了缩肩膀,挪动了一下贴在椅子上的屁股。
“我只是觉得那颜色不错。”
他甚至还干巴巴地对加尔文解释了一句。
“抱歉——”
加尔文和售货员的对话被他身后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打断了。
“你们两个已经结束调情了吗?我以为这里是售票窗口?还是说我搞错了?”
加尔文看到那位售货员的脸上染上了红晕。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位年轻人,暗自感激对方稍嫌刻薄的催促。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油滑的家伙,五官倒是勉强算得上英俊,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的,他留着那种两鬓剃光的时髦发型,不过看上去却有些可笑,智商也并不高的模样。
而且他很有可能对男性有着特殊的偏好。加尔文之所以可以判断出这点,倒不是因为他穿着橡皮粉色的T恤紧身牛仔裤的缘故,而是因为在注意到加尔文之后,这位年轻男性脸上那副凶恶而傲慢的表情骤然消失了,他盯着加尔文的脸,嘴角向两边咧开来。他甚至还伸出舌头,自以为隐秘地舔了舔嘴唇。
加尔文忍住了自己皱眉的冲动,在注意到身后男人对自己的兴趣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就是他难得的机会。
加尔文若有所思地将自己的视线在身后男人结实的胸口和手臂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在对方眼睛骤然发亮的瞬间回过了头,像是在专注于自己的购票,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几分钟后,加尔文拿到了自己那张前往拉斯维加斯的车票,他慢慢踱着步子走向乘车口——不,他当然不能就这样前往拉斯维加斯。
降临派对他的追踪比他想象要准确和精密。加尔文甚至有种感觉,这群人对他的行为模式了如指掌。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是加尔文目前却并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在车站的表现尽管可以让他暂时逃过降临派眼线的怀疑,但是也留下了足够多的可疑点,事后只要这群人稍微想一想就能反应过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他早知道降临派竟然可以在车站布下这么严密的控制他压根就不会考虑这条路)。而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的距离并不算太长,线路也异常简单。汽车停留的休息点仅有三个,并且都很小,周边一片荒凉,无论加尔文到时候是在哪里下车,降临派都能清楚地追踪到他最后的痕迹,而且他也很难在三个休息点附近隐藏自己的踪迹。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们直接追上了行驶中的汽车——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却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在加尔文已经见识到了降临派现在的势力后,他不得不比之前更加慎重地对待自己的每一步行动。
加尔文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车票,垂下了眼帘。
他并没有走太快,足够身后那名年轻人在买完车票后依然可以跟上自己。
他甚至还听到了身后那名年轻人和售票员之间的对话——
“你要去哪儿?”
“旧金山……不,不,拉斯维加斯。”
“下午四点三十分前往拉斯维加斯?”
“是的,没错,拉斯维加斯。”
……
加尔文凝视着自己手上那张四点三十分前往拉斯维加斯的车票轻微地笑了笑。
他并没有等多久,那名年轻人便兴致勃勃地赶上了他。
“嘿,我是戴维。”
他在候车室一屁股坐在了加尔文的旁边,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艾伯塔。”加尔文用了假驾照上的名字,他停顿了片刻后又加了一句话,“你也可以叫我艾尔。”
一个昵称毫无疑问代表着某从程度的亲近。
叫做戴维的男人迅速明白了加尔文透露出来的意思。
他比之前变得更加热情和殷勤。
而加尔文也没有看错他的本质——一条快要睾丸酮爆炸的年轻公狗。加尔文只是时不时地凝视着戴维的眼睛,露出那种恍惚而甜蜜的笑容,便成功挑动了戴维极大的兴趣。仅仅只是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戴维对待他就已经像是热恋中的情人。
他紧紧地贴在加尔文的身上,滚烫的手搭在了加尔文的膝盖上,然后他将头贴在加尔文的耳边,时不时的说一些自以为好笑的下流笑话。
这种表现并不体面,加尔文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人对他们投来了奇怪的视线——正像是他希望的那样。
他又看了看时间,距离开车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在戴维再一次重复着那个“非洲人会将生殖器缠在腰上以免拖在地上”的笑话时,加尔文的身体微微前倾,他的脸颊通红,并且学着戴维之前做的那样,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哦,老天,这真的不好笑……要知道男人的那个地方总是不嫌大的。”
他压低了声音,用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戴维的耳边说道。
果然,戴维的眼神瞬间变深了。
加尔文知道对方明白了他的暗示,他的笑容愈发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