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首们单膝跪下来,忽然觉得累得厉害,垂下头忍住了哽咽。
戚夏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硬板床上,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下床的时狠狠摔了下去。他顾不上疼,冲到门前,拽住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愣住了——他这么急是干什么?
他环视过后,茫然抬起手对着门边框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刚刚比把手高出一点。一双手还不能握住球状的门把手,掌心没什么肉,十指瘦巴巴。
戚夏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可始终想不起来。
门被推开,进来个女人,面容罩了层纱雾,表情都看不清楚。
戚夏深后退一步,仰起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可戚夏深就是有种莫名坚定的感觉,这个女人的脸上一定绽着浅浅的笑,眉眼都微微弯起来。
女人弯下腰摸了摸戚夏深的额头,“还是有点发烧,今天再去医院挂一次水吧。妈妈保证,只要你明天不烧了,就不去医院了好不好?”
戚夏深鬼使神差地点下头,乖巧伸手任由女人减将他牵走。
女人的手掌布满老茧,还没到冬天就裂了几道口子,干枯的老树皮一样磨着戚夏深的手背,指甲却修剪得整齐,指缝干净,握着戚夏深的力道轻柔。
戚夏深轻轻吸了口气,被女人牵着离开了狭小的房间。下楼时,戚夏深回头看了眼被时间冲洗成灰色的三间平房,忽然抓住7" 网红的妖怪淘宝店0 ">首页9 页, 了点以异样的感觉——
他是住在这里的吗?
出门走了好长一段路,戚夏深发着烧,出了满身的汗,太阳照得他看不清路,女人弯下腰将他抱起来,轻柔地拍拍他的脊背。
女人瘦得厉害,肩膀硌在戚夏深脸上,全身的骨头支棱着。戚夏深握住女人的手,并不比他温热,因为常年劳作格外粗大的指节突兀地鼓起,戚夏深摸过时,心口酸疼。
女人以为他热,并不宽厚的手掌替他挡住炽热的阳光,给戚夏深余下一片巴掌大的阴凉,“一会儿上车就不热了,夏夏乖。”
他们在烈日下站了十来分钟终于等来一辆旧式的公交车,十来个人挤进了已经坐满的公交车,女人投过币,紧紧抓着戚夏深的手,唯恐他站不稳。
公交车太旧了,在路上颠簸起伏,仿佛随时都能散架,司机顶着夏天的太阳昏昏欲睡。
戚夏深渐渐不安,心脏越跳越快。
砰砰砰鼓噪起来,盖住了公交车里各种杂声,重锤一般敲在戚夏深脑海里。他握着女人的手,骨骼没长好的手指甚至扭曲,他此刻有夺路而逃的冲动,大脑却失去了躯壳的控制权,牢牢将他钉在原地。
我在慌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司机仿佛瞌睡极了,他张开嘴长长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渗出眼泪,就这么几秒的疏忽,拐角冲出一辆超载的货车,拦腰撞上了公交车!
失去平衡的公交车整个侧翻,货车惯性太大刹不住,卡着公交车在地面上滑行了数米,轮胎与地面磨出了焦糊味才勉强停下。货车所载的满厢的砖沙砸开了玻璃,从四处的缝隙里倒入。
靠窗的乘客当场甩出去几个,皮肉被破碎的玻璃窗刮得鲜血淋漓,一整货车的红砖凭借着巨大的动能和优势体重,压塌了半边的公交车。
横祸天降,公交车里哭喊和尖叫乱成一团。塞满人的公交车翻倒,玻璃飞溅,戚夏深顿时感觉世界都颠倒了。凡是没有抓稳或防蚊的人和物全都甩出去。女人紧紧护着他,他们站的地方非常不巧,虽然是车头,躲开了被直接撞击的危险,却正好是翻倒的方向,车彻底翻了,另一边的所有人都会压在他们身上!
女人将他护在身体和车之间,不知道哪来的一箱子水果砸在女人背上。
女人瘦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摔破的箱子滚出通红的苹果,骨碌碌顺着单薄的脊背滚到戚夏深面前,在脏乱的车上划出一条红痕,鲜艳刺眼。
公交车擦着地面划出六七米,戚夏深和女人被压在最下面,男孩后背抵着铁皮,摩擦产生的热度使其成了高温的铁板,皮肉搁在上面,片刻就烙焦。
戚夏深疼得说不出话,女人伸出胳膊垫在他身下,高温立刻透过单薄夏衣。女人打了个颤,眼中含着泪,嘴唇艰难扯开弧度:“别怕……别怕,夏夏乖,妈妈会救你的……”
一阵剧烈的晃动后,公交车终于停住了,尸体与混过去的活人挤成一团,公交车晃动甩塌了沉重的尸体,堵塞的砖沙俱下,中间还夹杂着锋利的玻璃碎片!
旧式的红砖沉重,大量砸下来绝对能砸死人!戚夏深瞳孔骤缩,竭力伸出手,想要护住女人的后脑。
但他太小了,那么短的胳膊,那么小的力气,拽不住生死。
女人不能动,任由倾倒的砖沙堆压在她绷紧的脊背上,她努力蜷缩起身体,竭力抱住戚夏深,凸出的脊骨撑起一块小小的空间。
戚夏深被严丝合缝地护在了身下,眼前只有黑暗,砂砾砸得他眼角生疼,可戚夏深不敢闭眼,那层叠红砖与尸体间,透出一线天光,照出女人紧闭双目的脸。
他无处安放的手紧紧、紧紧攥住了女人无力垂下的一只手 。
戚夏深摸到了一手湿乎黏腻的血,他脑子嗡一声懵了,试探着叫了一声,“妈?妈妈?”
没有回应。
猩红嗒嗒滴落,在他灰旧发白的衣服上洇开一团团红,戚夏深摊开手,手心鲜红。
有一瞬间,戚夏深差点认不出这是什么。他神经质地低头闻了闻,固执地想:红酒吗?还是什么东西的酱汁?
有股铁锈的味道……
戚夏深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是血。
嘎啦——
公交车的铁皮被剪开,混杂的人声和警笛一下涌进来,有人拆解着垒成乱墙的红砖,黑暗逐渐被光明取代。
他身上的女人被拖走,戚夏深连忙扑上去,他模糊间听见有人喜极而泣地声音,大喊着:“有一个活着的!还有一个活着!快快!担架!快啊!”
他握着女人的手,耳边听见陌生人接连的安慰,甚至有人在掰他的手指,任凭对方说得多大声,涌进戚夏深的耳朵里就成了连片嗡鸣。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可惜他那点力气实在太小,根本抓不住,女人最终被抬走,而他的掌心一点点空了,再伸出去也只握到一手空气。
“妈——”
戚夏深小小的手忽然拉长,他整个人从年幼无力的孩子又变回了那个有力的青年人,然而手的那一端,还是空落落的。
他仍旧什么都没留下来。
长大了的戚夏深抬起头,就在三两步之外,一道男人的身影渐渐被烈光吞没
第27章 我在等你
啪!
那光中有一副十八子手串摔落在地。
戚夏深俯身将其捡起,这副手串品相绝佳,每一颗弧度圆润的紫珠都如同蒙着一层光,灵秀得像那个人望来的目光,脉脉不语间隐隐含笑。
手串冷硬,戚夏深不自觉地用了力,他向前走了两步,急急伸出手探入光中,想要拉住那个身影。
那人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他稳稳推了出去。
原本结实串珠玉线忽然崩断,珠玉滚散。通透的紫珠哗啦摔了一地,或高或低地弹起。
嗒——嗒——
落地的声音拖长了砸在戚夏深心尖,冻了多年的心房被敲得粉碎,颤巍巍探出一点真心。
那灵光漫过黑暗延伸至他身边,耳边重重砸下一句:“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舍不得。”
戚夏深伸手握住了一颗珠子,沁凉。
他给自己筑了坚硬的壳,在最外面罩一层温柔轻佻,看上去无坚不摧了,真心却怯懦不敢拿出来。他为旁人称赞的勇敢,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逃避,所以心力外强中干。
人不可能不畏惧,所有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都会逃避。逃得远了看不见了,自然就眼盲心瞎,但只要恐惧卷土重来,照样溃不成军。
他就是这样的。
逃避才是深入骨髓的毒,刮骨能疗。
戚夏深低头在紫珠上轻轻一吻。
他不想躲了。这世上有一个人,于他有救命恩情,亦给他三春初雨的温柔包容,见过他的怯弱,也见过他信口胡诌是人都骗。
这样特别的人,怎么不是他的舍不得?
就是养个脾气好的宠物,四五个月都能养得贴心贴肺,何况这么玲珑剔透的有心人?
来得及也好,来不及也罢,他总要伸手出去,无论那个人有没有等他。
戚夏深合拢掌心,珠玉染上了人的体温,温热恨不能化入手心。此刻他心中不是绝境反扑的孤勇,心口像是一盏泉眼,汩汩流出滚烫的泉水,暖了快冻僵的四肢。
涣散的心力重新聚起。戚夏深以往只将心力当做护身的“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用这种金戈杀伐的无形之物来挽回一个人。
心力此物,所有者是何种心情,它便是何种存在。
戚夏深记得沈阅微说过,灵轮是他的半身,既然平时他的心力可以通过灵轮传入,现在也可以。
心力潺潺灌入灵轮,濒死的大地终于在一甲子后等来了初春。天空挣脱灰褐色的禁锢,不消片刻乌云密布惊雷暗动,河川苏醒重新流动,绵绵大地下沉寂数十年的种子终于找到破土的时机。
春风化雨,来得不疾不徐,沃土湿了薄薄一层,种子在湿土的覆盖下抽出了苗芽。
新生。
……
灵轮盛光穿破黑暗,戚夏深睁开眼睛,手串还好好地戴在手腕上,刚才那一场,都是梦。
他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身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墓鸦的三位枭首默默站成一排,各个伸长了脖子,猩红眼眸巴巴地盯着他心口上悬浮的灵轮,那望眼欲穿的模样,仿佛看的不是灵轮而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
二部枭首虽然最呆,但修为却是九部枭首中修为最好的,他比旁的枭首更敏锐戚夏深刚刚昏睡的时候,灵轮内的厌气疯狂涌出,已经能在小小的灵轮表面看出层层阴翳了。里面的厌气几乎要破开灵轮冲出来,枭首们已经做好赴死也要堵住厌气的准备,可没等他们动手,膨胀的厌气忽然泄了气,萎靡地蜷缩回去,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吞噬,眼见地虚弱了。
其他枭首没有察觉,但二部枭首却捕捉到一点异常——这种微妙的感觉,很像是他们被罩进心力结界的时候!
是心力!崩溃的心力聚起来了!
灵轮在心力灌溉下,阴翳与厌气已经被冲刷了七八成,灵轮缓过来,心力和灵力就开始反馈给灵主了!
戚夏深摊开手,灵轮缓缓落入他掌心,他转向三个枭首,“灵主呢?!”他定下心,灵轮的状况还好,沈阅微……
沈阅微大概,大概……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灵轮。
二部枭首连忙道:“三部枭首带着万寿金丹救回了灵主……但是,但是……”二部枭首艰难道:“灵主的意识还留在灵门中,人醒不过来。大哥说,说要是两天内不能把灵主叫回来,灵主就会与灵门融为一体。”
灵门是灵主的本源,灵轮又为灵主的半身。灵门吞噬了太多的厌气,同时损伤了灵主和灵轮。好在三部枭首机灵,带回了万寿金丹,勉强算是救回了灵主的身体,让灵主撑到了戚先生心力重聚。
戚夏深一把拽住二部枭首的领子,“我睡了多久?!”
二部枭首道:“一天多了!”
“我去看他!”戚夏深推开挡路的枭首。
二部枭首连忙道:“就在边上,我带您去!”
沈阅微就在隔壁房间,剩下的四位枭首都守在沈阅微身边,一部枭首眼眶通红。他们试了一天,墓鸦的嗓子喊成了破锣,床上这位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先生,灵主他……”
戚夏深道:“除了叫醒,没有别的办法?”
一部枭首默默摇头。
戚夏深单膝跪在床榻前,沈阅微躺在床榻上,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他握住沈阅微的手,将手腕间的手串褪下来给沈阅微戴上。这副手串不合戚夏深,珠串大了点,戴在沈阅微手上正好。
一部枭首拽着几个枭首出去了。
戚夏深轻声道:“沈阅微,能听见吗?”
床榻上的人呼吸平缓,睫毛都不曾颤一下。
戚夏深自顾自道:“沈阅微,你养在书房的那盆吊兰快被我浇水淹死了,你不管了?”
“上次你买回来的鱼缸是薛白打破的,没丢,碎片就藏在你床底下,你现在起来去找保准能找到,到时候随便怎么收拾。”
“还有上个月,你写的那幅字其实是薛白撕坏的……”
“沈阅微……你有在听吗?”
“沈阅微,我在等你。”
房外的枭首急疯了,六部枭首想冲进去,被一部枭首紧紧拽住,六部枭首着急道:“这样不行啊大哥!叫沈阅微没用,得叫灵主的真名他才听得见啊,你别拉我,我去告诉先生!”
一部枭首摇头:“是不是真名根本不重要!我们叫了那么多声,有用吗?重要的是,叫他的那个人能不能拽住灵主的心!”
三部枭首也低声道:“更何况,你以为假名就没用吗?如果全无意义,灵主又为什么要用这么多年?”这可是里面那位赠的名字。现在由赠名者亲口呼唤,这份羁绊又怎么能是他们能比得上的?
……
灵门中天地一体,纯白只有灵光。沈阅微缓步向前,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象,连他都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得快要走不动。再多半天,他就可能融入灵门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