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过得很不好,从来没有这么不好过。你不应该那么宠我的,把我宠坏了。”
“小甯,我想你呢,不是说喜欢的人离开的时候会有感应吗?为什么我那天没感应得到?你不愿意让我知道吗?”
“小甯,你一定不会相信,现在我会感觉没了你我忍受不了了。我怎么早没这样的感觉,提前那么一点点,我就不会失去你了。”
“医生说我不要太难过,对胎儿不好。我会好好安胎,把孩子生下来,你说你会视如己出,把我真的骗到了,要是真视如己出怎么舍得让我来教她,我不是一个好爱人,也不会是一个好妈妈,对了,这是个女孩儿。要是你来教她的话,她一定会是一个特别娴静温柔的女孩子,像你……可惜,她没这个福气。我也是。”
司弦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泪水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资钧甯,你怎么这么蠢啊,我让你走你真走啊。”
“你走好了,去我找不到的地方,我才不会记得你,我明天后天大后天就忘了,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资钧甯的嘴唇干裂,上唇上翘有点像委屈的嘟着。司弦轻轻的揉了揉她的眉心,“骗你的呢,我怎么舍得。”
第3章 骨灰
因为是夏天,遗体才外地迁回本地已经出现腐烂的情况了,发完丧事便送去了火葬场。司弦站在人来人往的院子里,直到背上出了冷汗才扶着腰身蹒跚地走了进去,嘴唇有些干裂,她已经不记得上次喝水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她很难过,每次一做什么,想到资钧甯永远都不能做了,只能永永远远地在一个罐子里,她就吃不下饭喝不下水,连笑一下都觉得对资钧甯充满了愧疚。
司弦走进了大堂,大堂冰冰凉凉的,每个人都是呆滞麻木的表情。隔壁是某某教授的吊唁会,桃李满天下,人很多,挤得司弦有些耳鸣。很快,司弦便远远看见停尸间的走廊上,一具尸体推了出来,嘎吱嘎吱的滚动声,尸体被塑料袋包裹着,只露出了脸,是小甯吗?资钧甯的父亲拄着拐杖被她同样摇摇欲坠的母亲搀扶着,亲属们在后头跟着,她年迈的父母婉拒了旁人的帮忙,因为资钧甯身上碎得太厉害,她苍老父母都只是想触摸又缩手,终于她的父亲丢下拐杖,弯腰痛哭起来,絮絮叨叨地在说了些什么。老人低沉的哭泣声扯疼了司弦的心,推遗体出来的那个女人带着口罩面无表情,似乎这种事情很常见。
最后她心底里最后一份柔软被推进了焚烧区,从此,她要一个人来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了。出了大堂门口,耳边有机器忽大忽小的转动声音,是那个声音吗?在碾碎她的小甯。前头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谈论。
“只有这么一小盒吗?”
“怎么会,只有一部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会把多余的扔掉啦。”男人似乎洋洋得意自己的见多识广,“说不定还有去做化肥的呢。”
“好可怕!我以后可不要火葬……”
“闭嘴!”
那对年轻男女看后头身形羸弱的女人,应该自觉犯了死者为大的忌讳,悻悻地加快脚步走了。司弦止不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的小甯,她的小甯。
还没出殡仪馆,资母喊住了魂不守舍的司弦,司弦温顺地迎了过去。资母看着司弦隆起来的肚子,揉着眼角,“孩子怎么样?”
“都好。”
“那就好。”司弦想扶资母,资母却抵触地半退了一步。
“你也带点小甯的骨灰回去吧,我们打了招呼。”资母半响才沙哑开口。
司弦愣了愣,连忙点了点头。当工作人员把骨灰盒拿过来的时候,司弦看着瓷白色系着红丝绸的骨灰盒,她擦了擦手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骨灰盒捧了过来,骨灰盒上有资钧甯生前的照片,笑得那么开心。旁边的资父拍着另外一个骨灰盒,囫囵不清的声音,“……你这么乖,爸爸从来都没打过你……这次要打你……你让我们怎么办……”
司弦如若珍宝地捧着骨灰盒,搂紧了,这么坚硬冰凉的盒子,怎么会是我的小甯。那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么小的盒子,变成了一把灰。旁边的亲戚好友都在安慰两位老人,司弦回到了自己的车子,蜷缩在副驾驶座位上脸色苍白。不知道什么时辰,有人敲司弦的窗户,司弦机械地摁下按钮,是资母,这么近距离地看资母,她似乎老了不少,脸上的皮肤都耷拉褶皱,生了半边白发。她记得上次和小甯一家吃饭的时候,资母看上去还和四五十岁的女人一样。小甯随她的母亲,显年轻。
“小甯出事前,和我们坦白了你们的事情,她父亲气得不准她回家。”资母花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口,喉咙还有哽咽,“等她父亲气消了,你来吧,来拿点小甯的东西。”
司弦张了张口,等资母走了后,眼泪就这么掉了出去。打开手机,即时信息上永远停留在了资钧甯的最后一条。
我去外地勘测地质了^_^
你怎么还发笑脸,你是白痴吗?那时候的小甯肯定很难过,被父母赶出家门,自己又忙着离婚的事情,形单影只地去外地,形单影只地离开世界。
“我现在要回家了,晚上想吃什么?”
司弦哽咽停顿了好几次,才把这句话完整地打出来,发送,然后石沉大海。
资钧甯总是能很快回复她的信息,司弦从来没有如此期待对方的回复。
很快,司机老陈上了车,把司弦送回了别墅。这所别墅,地段不错,是她刚结束第一次婚姻购买的,资钧甯把它当作家来布置,花了不少力气,司弦下车站在花园,看着资钧甯监工铺的石子路,还有花草假山木质水车。司弦脱下平底鞋,踩在冰凉刺骨的石子上,她记得资钧甯说要重新翻修这里,正儿八经抱着尺子满别墅地乱跑,那时候她正在为公司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只觉得她天天晃有些烦,便打发她去外国挑选建筑材料。
“司弦,我去国外看了批石料,样子不错,到时候铺在小径上踩上去会很舒服的。”
“多少钱?”司弦当时不耐烦地问,资钧甯兴奋的眼睛才有些暗淡下来,“我……我拿年终奖买的。”
“这个设计挺好的,到时候动工吵得我耳朵不舒服。”
她应该听小甯的,让她重新翻修这条石子路,她现在就不会踩得这么难受了。水车翻转,将池子里的清水浇到了石子上,清水是小甯凿的泉水,在夏天凉凉的,在橙红色的灯光下显得泛着光泽。
叮咚几声,资钧甯的头像亮了,司弦连忙点开,惴惴不安与期待。
我是唐心。
这个密码是你的生日和你名字的缩写。
小甯和你说过,我想你应该没记住。
你想登就登吧。
司弦回,好,谢谢。
唐心还想说点什么,看着丈夫有些阻拦的眼神,只好作罢下线。
上次登资钧甯的是什么时候?司弦忘记了,她很少和资钧甯聊天,她会开视频会议,会发送资料文件,会问候员工,就是忘了和资钧甯联系。登上资钧甯的号子,她的号子在小甯的特殊分组里,只有她一个人,特殊分组叫爱人。司弦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来了,有次看到小甯把她分在最普通的好友分组,便自作主张地建了个单独分组,在小甯面前用键盘打上爱人两字,小甯还害羞地低头笑了笑,那么温柔羞怯的笑容。
第4章 亡者归来
1998年在中央一套开始热播的《将爱情进行到底》,片尾曲《等你爱我》到现在同学聚会都会点的歌曲,资钧甯当年把二十集一集不落地看完了,2011年还拉着司弦进电影院看电影版,司弦的心思没放在电影上,看完也不知道在讲什么,倒是资钧甯有些遗憾地絮絮叨叨。司弦除了钱没有什么感冒的东西了,自然只是敷衍的附和。她和资钧甯是95年相识的,那时候正是高二下学期,资钧甯搬家到户籍地,离她家很近。司弦的父亲被沉重的农活磨得早早的撒手人寰,母亲也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改嫁,她便和二叔家一起生活。二叔家也是一贫如洗,躲着计划生育的风头非得生个男娃,等司弦初三的时候总算才生出个男娃,要不是司弦的奶奶是个坐得住大家庭的,司弦家那点微薄的积蓄怎么可能把她供出来。男娃满周岁的那一天,二叔说家里头吃紧,女孩子读那么多书还是要嫁人,司弦便明白地搬回了自己家的土房子,还是父亲在的时候建的土房子,她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她会营销自己,她也清楚自己要什么,这一路虽然颇为波折但她得到很多同龄人无法企及的东西,她一直觉得她这一生是活得很好的。到如今三十七岁,她看上去什么都有,她又什么都没有。
司弦把资钧甯的骨灰盒抱在怀里,坐在沙发上又枯坐了一天,骨灰盒上有资钧甯的照片,笑得很开心,是前阵子拍的。她的职称前一阵子评上了,单位又拿她做先进员工,这张照片是司弦帮她拍的。资钧甯是个不上相的,在镜头前都是呆呆的,还会很奇怪地比着她的剪刀手,基本上让她摆个姿势,她就会拿出她的剪刀手。
她和资钧甯的合照少之又少,两个人都不爱照相,她们没有什么亲昵的照片,越到开放的现在越没有,司弦怕授人以柄,毕竟如今的科技这么发达。她在刀刃上抢钱,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上大学的时候,她托去澳洲的同学带了台当时最流行的相机送给资钧甯,那时候她总是送一些很昂贵的东西来向资钧甯证明自己的能力,资钧甯总是不愿意收下她的“心意”,当别人传来艳羡欢呼的目光和声音的时候,司弦总是有些自满地膨胀,资钧甯也不拂她的面子,私下里都会要求司弦不许再送这种东西。“司弦,我不需要这些,真的。你陪陪我我就很开心了。”
司弦模样娇俏,刚上大学就被同系的师兄们追求,她左挑右选选了个家底殷实的,资钧甯读工科,柔和的气质面容清秀为她也赢来不少追求者,虽然没有司弦的前仆后继但每次热水瓶都会被人满满地打上,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大胆的男生拦住她的去路。司弦大二的时候,做过一次人流,在小诊所里,明明是司弦做人流,坐在外面走廊长椅上的资钧甯却一直在发抖。等司弦脸色苍白的出来,她却哭出了声。孩子是司弦初恋师兄的,他们的恋情兜兜转转的,分手复合,再分手再复合,弄得大学里都知道他们这桩子事,后来司弦和这个师兄结婚,除了资钧甯的所有人都祝他们百年好合喜结连理,那是03年,她的第一次婚姻,也是个羊年,人生没几个羊年,而她已经连续两个羊年结婚了。资钧甯出席了她的第一次婚礼,面容不喜不悲却瘦得厉害,她和丈夫过来敬酒的时候,资钧甯凝着泪水嘴唇颤抖,“真好,真好。”
她转过头去不愿意再看她,等春风得意或失意的同学喝得七荤八素的时候,资钧甯却是滴酒未沾,婚礼结束后还帮她安置亲朋好友。那时候她对资钧甯还是有愧疚的,她想着一定要对她好的。一直以来,她给资钧甯的好,都是她自以为的好。
资钧甯在那年又考了北方的研究生,她们很少见面,但只要司弦要求,资钧甯还是会过来,满脸笑容的。她一直都很喜欢资钧甯的笑容,很甜。即使后来青春不再,她依然觉得资钧甯笑得很年轻。司弦以为自己得到了很多东西,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把她唯一不会失去的东西失去了。人总是这样。
资钧甯头七的时候,司弦请了最有名的道士,在家里摆坛设法,都说死去的人头七是最有可能回来的。老道士劝她回避,她不愿,她要等,她要资钧甯回来,再看她一眼再陪她一天。这一眼她一定会记一辈子,这一天她愿意折寿十年。道士们在她面前咿咿呀呀地焚香舞剑,一整晚都只有蝉鸣声和蛙鸣声,再也没有那个温柔的声音,那个把她的名字念得如此温柔的资钧甯。破晓的时候,资钧甯累倒在沙发上,她眯了会眼。等再睁开的时候,发现是白天了,资钧甯在捏她的脸颊。“别看了,工作又不会跑,吃饭好不好?”
司弦惊得抓着她的手,资钧甯的手有些冰凉,她的喉咙沙哑低沉,“小甯?”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司弦低了低眼睑,看着资钧甯手指上还有那枚下葬的戒指,细细地看胸口还有些塌陷,左脸虽然完好都还是有些起皮,抬手骨骼都在响动。司弦张了张口,紧紧地握住资钧甯的手,耳边有老道士急促的声音,“司小姐,赶紧醒来,亡者寻你来了。”
资钧甯脸颊上有些羞红,看着司弦紧紧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司小姐!亡者的阴气势必会影响到你的胎儿甚至你的性命!别执着了……”
“司小姐!”
司弦甩了甩头,甩开耳边老道士的急促声音,轻轻地抱着资钧甯纤细的腰身,上面有火葬场焚化的味道,她的泪水哒哒落了下来。资母把一些小物件寄了过来,有当年资钧甯在大学西路留的便签,泛黄的便签,上面还有泪痕。
我想和她在一起,拜托拜托,我只许一个愿。
“我想和她在一起。”司弦喉咙沙哑地说着,耳边急促的声音停了下来,化作了一个沉重的叹气声。
“和谁?”资钧甯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没听清。2 页,
司弦站起身,轻轻捧着资钧甯的后脑勺,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资钧甯碰成灰,消失在她面前。她微微侧头,贴在资钧甯的有些淤青的嘴唇上,泪水刷刷的流。资钧甯的口腔从未如此冰凉,舌头从未如此生涩,比第一次接吻还生涩。司弦的泪水流进了资钧甯的嘴里,资钧甯将手搂着司弦的脖颈,“怎么了司弦?司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