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看向桑夏。
桑夏大言不惭:“乔克眼睛里进了灰,我帮他吹吹。”
“好。”莱昂立刻选择还是相信她。
“哗……”众人又是一叹,心想这Alpha小子有财有貌,却还心甘情愿戴绿帽。有钱人的生活真是看不懂。
“好了。”伊安赶在话题进一步庸俗化前吹响了终止哨,把话题转回正轨,“修斯小姐真的是来做考察的。你是在写有关积分改革制度的论文,对吗,桑夏?”
“是的。”桑夏会意,立刻言归正传,“是我的学期末论文,讨论积分制度和法律公平原则的冲突。这也是近些年来讨论得最热门的一个议题了。”
“这几乎没有什么可讨论的。”莱昂终于找到了适合他发言的话题,“以积分来分配社会资源,本就建立在对职业的歧视上。而没有足够的积分,人们根本走不进好医院和好学校的大门。如果连教育和医疗这两项最基本的权利都得不到保证,还谈什么平等?”
丹尼尔也加入了进来:“但是国家有公立的学校和医院呀。贫富差距是永远存在于人类社会里的。强者的世家积累财富,占据优质的资源,弱者就只有留在低层。如果一个人没有创造出什么有价值的社会财富,却要和有贡献的人享用同样多的资源,这不是对有贡献人的不公平吗?”
“你说的贡献是指获得的积分吗?”桑夏反唇相讥,“但是积分核定的标准一直都遭受抨击。体力劳动得到的积分只有脑力劳动的数十分之一。”
丹尼尔道:“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智能机械化的时代,机械侍可以替代大部分人类劳作。人类的体力劳动确实成为了非常非常廉价的生产力。要想获得高积分,就应该努力学习,从事一些不容易被机械侍替代的工作。”
“没有积分,他们就只能去读公立学校。”莱昂说,“我上学期写社会学论文的时候做过调查,帝国的公立学校教育质量相比五十年前,降低了15%。师资流失,教学设备陈旧老化,教材过时——尤其是最后一条。你们知道,现在公立学校里的教科书的知识,不论怎么改革,都会比私立学校里的落后将近三十年吗?”
丹尼尔有些哑口无言了。
莱昂冷声道:“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过三十年,现在人们都能活两百岁呢。但是这三十年,恰好就是一个人出生到接受完所有基本教育所需的时间。这意味着,所有念公校的人,在学识上,都会比私校生落后三十年。他们永远打拼不过私校生,永远都只能从事体力比重偏多的,辅助性的工作!”
整个酒安安静静。
“您看,”伊安对阿德维神父轻声说,“他们来了,他们看到和听到了,他们都记在心里了。”
阿德维还端着已喝空了的啤酒杯,望着那三个争论中的年轻人,沉默的侧脸硬朗如削。
不仅仅他,整个酒里的人全都安静地听着这一场辩论。
“不仅如此!”桑夏道,“光是积分系统,就在极大地限制阶层流动,限制底层人民向上走。为什么我们要在薪酬之外,还要加上一个积分?为什么我们甚至还有立法来维护这个系统?我们人类离开了地球母星,漂泊了万年,在新的星域建立了那么多庞大的帝国,我们造机甲和太空舰就和搭积木一样容易,却还做不到让市场经济来做主?”
“我们都是享受到这个积分体系的既得利益者。”
“这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质疑它?毫无疑问地,这个制度是多余的,设置出来就是专门为了将我们的社会固化在一个奇特的金字塔形态里。我知道,所有的社会都是金字塔。但是我们的社会更特别。”
“我们是封建专制国家,我们还有皇帝,我们的民主和平等也只是相对的。积分制度维护的当然是特权阶级的利益。”
“如果说在大开荒时期,社会资源匮乏,弱肉强食,那还能理解。可是我们的社会已经发展到今天了。在那么原始的古地球纪,都有相当文明和民主的国家,为什么我们反而做不到?”
“各位,我想你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积分的起源。”丹尼尔说,“积分是源自教义的。圣主规定了工作的高低贵贱。我们祖先根据他的意志制定了法律,在薪资外,还建立积分体系。”
“啊哈!”桑夏道,“你别想忽悠我去攻击教义。圣主可没有管咱们怎么制定民法,这都是世人自己的主意!”
“圣主和他的跟班反正也是既得利益者。”不出伊安所料,莱昂立刻对教廷开炮,“我们根本不用去讨论这套体系是怎么来的,只需要想想怎么消灭它。”
“从立法咯。”丹尼尔说,“取消积分制度的议案每年都会提起,但是每年都会被枪毙掉。你可没法让人把已经到手的馅饼丢掉,世人都是自私的。就像你,桑夏,你肯把你身上的衣服和珠宝脱下来给这屋里的人吗?”
桑夏朝丹尼尔挑衅一笑:“我们俩可以比着脱。你脱多少,我就脱多少。”
“亚特兰联邦就废除了积分制。”莱昂又把话题从三俗的边缘扭转了回来。
“可瞧瞧他们的下场。他们现在国内经济危机闹得政府都快破产了。”
“他们战败是因为叛教!”
“如果圣主那么强大,那么他的思想就是正确的。”丹尼尔气鼓鼓道,“也许圣主就是想让人类社会维持这么一个形态。这一切就是神的旨意!”
三人陷入冷场。
半晌后,莱昂开口:“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法律、制度、信仰。星辰都能毁灭,宇宙也能坍塌,人类社会的变迁不过是沧海一粟。”
“变法么?”桑夏怔忪低语,“这是一场从上到下的,彻底的变革。”
莱昂的目光望向正静静注视着他的伊安,两道目光在半空中温柔地交汇。
“我还是那句话,”金发青年平静道,“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同制定社会法则的统治阶级对抗,那么任何改革都是一纸空谈。所以,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好啦,小姐和先生们。”阿德维神父站起来,“非常精彩的辩论!感谢你们提出了很多发人深省的言论……其中一些足可以让我们被特情局监控。总之,我们可以继续参观了吗?”
年轻人们起身,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请稍等。”酒保招呼,“我想请这三位年轻人喝一杯。我喜欢你们刚才的那一场辩论。”
莱昂他们互相对视,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有点意外。毕竟他们之前进入酒的时候,满屋子敌意都快凝聚成利剑刺过来了。
“谢谢。”莱昂率先举杯。
丹尼尔见状,也跟着一饮而尽。
“哟,你真的喝了?”桑夏大惊失色,“这里可是96区。这里的酒喝了会怀孕的呢!”
丹尼尔手一松,酒杯咣当跌在桌子上。他白着脸,下意识去摸小腹。
全酒的人都笑得满地打滚。
“桑夏……”伊安无奈。
桑夏把酒倒进嘴里,大笑着逃出了门。
这一日,三位年轻的客人在圣米罗修道院用了晚餐后,才动身告辞。
“我能去参观你的宿舍吗?”莱昂吃饱喝足,拖拖拉拉不肯走。
“不能。”伊安一口回绝,“你该回去了。天黑后这里更加不安全。而且以后不准再这样不打招呼就跑过来,更别拖着桑夏到处跑。”
“如果那个阿德维刁难你,你要告诉我。”莱昂说。
“阿德维神父是个正派的人。”伊安严肃道。
莱昂耸肩,大步朝大门外走去。桑夏和丹尼尔正在登上停在门边的飞梭。
“对了。”莱昂忽然回头,蓝眸幽幽望过来,“后天下午,五点。”
“什么?”伊安一头雾水。
“我来接你,一起跨年!”莱昂的手在门边一撑,跳进了飞梭里。
伊安后知后觉:“我还没答应……”
然而飞梭已抬升,掉了个头,转眼就消失在天空中密集的轨道和灯光里了。
第45章
然而, 就在莱昂他们离去没有多久, 老天突然翻了脸,掀起了狂风暴雪。
伊安从浴室洗完澡回来,窗外已狂风大作,飘起了鹅毛大雪。
他的心不禁一沉。
暴风雪对于上城区的人们来说, 不过妨碍了外出。而对于下城区住房简陋的贫民来说,则是一场难熬的灾难。
而事情果真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去。
凌晨, 伊安正熟睡之际,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窗外一片漆黑,时间是早上五点,而阿德维已穿戴整齐。他并没有穿法袍和披风,而是穿着一身干练利落的长裤和羽绒服, 戴着一顶绒线帽。
“抱歉打搅了你的美梦。”阿德维神父径直闯进屋里来, 拉开了伊安的衣柜,翻找起来,“西区一个小时前发生了火灾, 火势越来越大, 已经蔓延了半条街区了。第一批灾民很快就会抵达教堂。我需要去火灾现场,你则要替我安置难民。”
阿德维把毛衣和羽绒服丢在伊安怀里:“干活的时候, 还是穿得方便一点。我能信任你能守好大后方吗?”
“当然!”伊安已开始穿戴。
阿德维一点头, 带着一群年轻力壮的年轻修士, 冒着风雪而去。
伊安快步奔进了行政楼,敲响了钟,将所有修士们都从梦中唤醒, 集合起来,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把所有食材都拿出来。我们今天有可能会接待大量的灾民,人数目前还没法估量。”
“联系市政厅,警局,告诉他们我们在接纳灾民。”
“请帮我拨教廷的赈灾专线,我们需要他们紧急调一批赈灾物品过来。”
年轻的神父虽然只来到修道院数日,绝大多数人都对他还不熟。可是看着他冷静稳重的面容,听着他坚定平和的嗓音,还惴惴不安的修士们全都镇定了下来。
“未来的几天,需要辛苦各位兄弟们了。”伊安环视众人,“圣主赋予我们救助苍生苦难的职责,现在到了我们履行这个义务的时刻了。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你们配合我做一件事——”
神父清俊的面孔骤然一冷,迸射出令人心悸的肃杀寒意。
“我知道你们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从外面买来的积分,都等着在明天年夜里卖出去。现在,我希望你们把它们都交出来!”
伊安忽而又和蔼一笑:“圣主会原谅你们过去的贪婪,但不保证会再给你们一次悔改的机会。请各位好好斟酌。”
修士们全都僵住。
暴风雪中,第一批灾民拖家带口地抵达了圣米罗修道院。
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伊安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圣主保佑您,神父。”灾民将冰冷发紫的嘴唇印在神父的法戒上。
96区的这一场火灾,起因是暴雪中断了家用能源供应,棚户区的人家只好烧火取暖。后半夜,无人看管的火堆点燃了窗帘,继而失控,在这一片人口极度密集的区域里蔓延起来。
道路拥堵,消防设施老化,再加上暴风雪的阻挠,大火蔓延了整整四条街区,一直烧到中午,才得到控制。
将近两千多人无家可归,全都涌向了修道院,需求庇护。
午后,狂风终于停歇,大雪依旧。阿德维灰头土脸地返回修道院,往嘴里塞了三明治和一大碗热汤,一张俊脸黑如锅底。
“怎么样?”他和伊安异口同声问对方。
伊安苦笑,说:“修道院里已人满为患,衣物已不够用,食物也快见底了。然而教会的第一批赈灾物资已经用完了,第二批还没有影子。您那边呢?”
“出事的棚户全都是严重违章的建筑。”阿德维阴沉道,“我早就多次上报给了市政厅,让他们去处理。可是几年下来,一切还是老样子,直到昨晚。”
“这可真不能全怪我们。”旁边一个来帮忙的市政厅小职员抱怨,“我们在96区根本没有什么威信,神父您不是不知道。人们根本就不听我们的劝告。就算一时把棚户拆了,他们转头就又会盖回来。”
“那是因为我们需要有个地方落脚和睡觉,官老爷。”灾民叫道。
“可你们的房子不安全。我们也是为你们好。”
“可你总要给我们一个地方住呀。难道要我们睡大街上,然后被风雪冻死吗?”
“整片社区都需要重新下规划和整顿。”有修士感叹。
“谁来管这事,谁来掏钱?皇帝才不管我们呢。而对于圣主来说,我们这些蚱蜢只需要活着就可以了。活着就是他给我们的恩典了。”
“嘘——这里是教堂!”
难民们的嗡嗡议论声中,阿德维将甜咖啡倒进了喉咙里,长吁了一口气。
“用力祷告,米切尔神父。”他瞥了伊安一眼,“现在正是需要你召唤圣光的时候。”
伊安低头,用手环把一个东西传给了阿德维。
“这比不过圣光,但多少能派上一点用场。”
阿德维神色倏然一变。
“这么多积分,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别误会,这不是我的私藏。”伊安忽然提高了声音,当着众人的面大声道,“这些都是修道院里的修士们积极捐赠出来的积分,神父。社区医院条件太简陋,重伤的人有了这些积分,就可以去总医院里进治疗舱了。圣主让我们要关爱世人,我们也将尽其所能地呵护我们的子民!”
人群中泛起了一阵满怀感激的叹息声。
“感谢圣主!”
“愿神保佑你们,好心的神父。”
阿德维深吸了一口气,朝伊安点了点头。他把甜咖啡倒进了喉咙里,披风一甩,如一只老鹰,重新扑进了门外的风雪里。
这一夜,伊安只在宿舍里和衣小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又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