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琴叹了口气,拉着顾绵的手安慰道她:“绵绵,奶奶知道你难受,实话告诉你,奶奶也很难受。不过难受归难受,该面对的我们还是得面对。我们陪着你,明天先给你妈妈做检查。她没事当然最好,如果老天真的那么不长眼让她得了那怪病,你也别怕。我们配合医院治疗,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妈妈治好。”
顾绵忍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嗯。”
两个人正说着话,病床上的肖臻慧突然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她晕倒得突然,刚醒过来还没搞清状况,盯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些迷离。
顾绵凑过去,关切地问道:“妈,你醒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绵绵……”肖臻慧看到顾绵,脑子开始转动。她扫视了一圈病房,故意自嘲道,“我又平地摔跤了?”
“嗯,谁让你不按时吃饭。”顾绵也想笑一个,不过没成功。她低着头,怕肖臻慧发现她的不对劲。
肖臻慧似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把视线转向张素琴和牧槿:“张姨和小槿也来啦,真是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张素琴特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呀,快点把身体养好,这才是不麻烦。”
“好,我争取争气一点。”肖臻慧笑道。她看了看窗外,问道,“对了,现在几点了?”
牧槿看了看手表:“八点半。”
“都八点半了呀,”肖臻慧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张素琴道:“我们早就吃了,倒是你,还饿着呢吧。”
“也还好,输液输饱了。”肖臻慧笑了笑,说道,“这个点都没车了,小槿和绵绵明天还要上学,一会让绵绵叫个车送你们回去吧。”
“回去干嘛?”张素琴板着脸,“你液还没输完,检查也还没做。我们都回去了,留你一个人在医院?”
“没事,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你一个人怎么应付?打着吊针去排队缴费?”张素琴道,“我刚还和绵绵商量来着,今天晚上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等明天你做了检查,看医生怎么说,我们再做打算。”
肖臻慧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输了液就可以回家,不用做检查。”
“不行!”顾绵大声喊道,“你一定要做检查,医生说了的!”
肖臻慧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再一看她的眼眶红了,忙安抚道:“怎么这是,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顾绵心里难受得厉害,又不敢表现出来:“你老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生气不行嘛!”
“行行行,”肖臻慧好脾气地哄道她,“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让你担心了。明天我一定配合医生好好检查,可以了吗?”
顾绵情难自禁,俯下身抱住肖臻慧的腰:“妈,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说了要陪我一辈子,不能食言。”
肖臻慧摸着她的头,笑道:“傻孩子。”
第73章
病房里睡不下三个人,点滴输完之后, 肖臻慧在医院附近的宾馆给张素琴和牧槿开了一间房, 方便她们休息。
她本来想让顾绵也住宾馆的, 无奈顾绵不同意, 执意要回医院陪她, 便只能作罢。
医院的小道上,肖臻慧和顾绵并排着一起走。道旁的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了很长, 肖臻慧看着地上黑色的影子,突然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不知不觉间我们绵绵比妈妈都要高了啊。”
顾绵情绪不高, 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肖臻慧扯了扯顾绵的脸,故意逗她:“怎么了?怎么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谁惹你生气了?”
顾绵本来想说“你”,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相信肖臻慧对自己的病情毫不知情,很有可能在她之前肖臻慧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可是她没有说,谁都没说。她甚至还在众人面前伪装, 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
那些不安、那些煎熬,她统统藏起来一个人消化了。
顾绵想到这些又想哭了, 她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恨自己不能成为肖臻慧的依靠。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替肖臻慧承担这一切。可是病痛不能转移, 而她也只能陪着肖臻慧演若无其事。
肖臻慧见顾绵一直没说话,侧着头去看她。这一看,她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我才没有哭,”顾绵吸了吸鼻子, 带着浓浓地鼻音说道,“我这是被风吹的。”
“好好好,是被风吹的。”肖臻慧开玩笑道,“这风怎么这么讨厌,把我们家绵绵的眼泪都吹出来了。”
肖臻慧的语气越轻松,顾绵的心里就越难受。她伸手抱住肖臻慧,偷偷把眼泪蹭掉:“妈,我有点害怕。”
“别怕,有妈妈呢。”肖臻慧安抚性地拍着顾绵的背,声音也有点哽咽,“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上天注定要和肖臻慧过不去,医院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她被确诊为急性白血病,而且因为她拖了一段时间,病情已经开始恶化了。
顾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如果不是张素琴和牧槿扶着,她可能就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倒是肖臻慧的心态比较平和,一边安慰着顾绵,一边冷静地询问医生治疗的方案。
医生的建议是尽快住院,先进行化疗。这期间如果能找到适合的骨髓进行移植最好,如果不能找到的话,再考虑半相合移植。
肖臻慧问道:“如果不移植,只进行化疗的话,我大概还有多少日子?”
医生斟酌道:“这个不好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像你这种情况,我还是建议你做移植手术。”
“做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顿了顿,说出一个数字:“二三十万吧。”
肖臻慧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绵先开了口:“做手术,我们做,不管多少钱我们都做!”
当然,移植手术不是说做就能做的,首先要找到适合的骨髓才行。医生让顾绵去做了个骨髓配型,她是肖臻慧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也是最有可能和肖臻慧配型成功的人。
然而,幸运之神没有眷顾道肖臻慧。顾绵的骨髓配型不成功,张素琴和牧槿的也是同样的结果。
配型结果出来的时候肖臻慧已经开始了第一次的化疗,让人欣慰的是,她的化疗效果还不错,白细胞一直在持续下降。
化疗期间,顾绵一直在医院陪着肖臻慧,没有去上课。她直接给学校请了长假,说要照顾母亲。
邻近中考,学校自然是不愿意学生缺席的。但顾绵情况特殊,他们破例同意了她的请假请求。
肖臻慧提了几次让顾绵回去上课,张素琴也多次表示自己可以留在医院照顾肖臻慧。可顾绵谁的话都不听,固执地要留下来。
以她现在的心情,即使去了教室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根本听不进去课。还不如留在医院陪肖臻慧,这样她心里也安稳一些。
顾绵对自己算是放弃了,可牧槿却没有。她把老师上课的重点全部梳理出来,每次张素琴去医院的时候都让张素琴带过来,以便顾绵复习。
张素琴第一次带着课本和牧槿梳理出来的笔记本到医院的时候,肖臻慧乐得不行。她看着顾绵,揶揄道:“小槿这招厉害啊,这样某些人就不能找借口偷懒了。”
顾绵不服气道:“我才不是偷懒,我是事出有因!”
她翻看着牧槿亲手写的笔记本,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一向自制力奇差的她,在没有老师监督的情况下,把牧槿梳理出来的重点都看了。
肖臻慧的第一次化疗过程还算顺利,虽然偶有白细胞回升或者发烧发热的情况出现,但总的来说效果还算理想。
连医生都说她恢复得够快,如果继续保持下去,等过个两三天就可以暂时出院了。
听到“出院”两个字,肖臻慧和顾绵同时舒了一口气。
肖臻慧是因为钱,住院的每一天都是巨额消费。不过短短二十几天的时间,她这些年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了。
顾绵则单纯是为了肖臻慧能出院而感到高兴。出院意味着身体状况有好转,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能让人不那么压抑。
肖臻慧出院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出院前医生交代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要注意卫生,要好好休息,尽量避免劳累,每周都要检查一次血常规……
他甚至把食谱都给肖臻慧安排好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可以多吃,什么尽量少吃。
顾绵拿了个小本本出来,把医生交代的话事无巨细地记了下来。
交代完后,几个人谢过医生,收拾好东西去办了出院手续。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顾绵明显感觉到肖臻慧整个人都明朗起来了。虽然她心态一直很好,躺在病床上也笑声不断,但顾绵看得出来,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愉悦。
肖臻慧心情好,顾绵也跟着心情好。但她随即又想到这次出院只是暂时的,心情回落了一些。
医院一直没有找到和肖臻慧相配的骨髓,虽然她们相熟的人以及学校里的部分人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做过配型,可那一线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医生的建议是先接着化疗,实在不行到后期再进行半相合移植。半相合移植的效果虽然不比全相合的好,但还是有一定治愈的可能。
肖臻慧回到家里后,二话不说把顾绵赶去了学校。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虽然顾绵有牧槿的笔记本支撑着,但学习效果肯定还是没有在教室里跟着老师学来得好。
顾绵内心其实是不怎么想上学的,毕竟肖臻慧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一点疏忽。
更重要的,肖臻慧治病需要钱,她上学也需要钱,她们家里没有钱,到时候势必要有一方做出让步,而她根本不可能让肖臻慧让步。
不过顾绵没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她知道,她说出来了肖臻慧肯定不会答应。
肖臻慧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能好好读书,考个好高中、好大学,不要像她一样吃没文化的亏。
以前顾绵成绩不好的时候肖臻慧还想着顺其自然,现在顾绵在牧槿的带动下成绩有所提升,肖臻慧的这种愿望就更强烈了。
这种情况下,顾绵自然不忍心让肖臻慧失望。她心里想着,自己还是把这段时间撑过去好了,无论如何,至少撑到把中考参加了。
剩下的日子里顾绵成了拼命三郎,除了照顾肖臻慧和陪肖臻慧去医院检查的时间,其它的时间她全部都在学习。
她的这股拼劲甚至影响到了周围的人,大家看她那么努力突然都有了危机感,一个个也跟着努力起来。
就这样,四班的人一个影响着一个,到最后全班人都突然振奋起来了。
在自身的努力和牧槿的帮助下,五月中旬的摸底考顾绵考了个不错的成绩。
张建军当着全班人的面把她好一顿夸,私底下还鼓励她继续努力,以她现在的成绩考县中完全不是问题。
顾绵回家之后把张建军的话告诉了肖臻慧,肖臻慧高兴得抱着她就亲了两口。因为心情好,当天晚上她还多吃了两碗饭。
就在一切看起来都慢慢好起来的时候,意外再次出现了——肖臻慧开始不明原因的出血,同时还伴随着持续不退的高烧。
顾绵看到肖臻慧通红的脸时腿都吓软了,她手忙脚乱地打了120,当即把肖臻慧送去了市医院。
一下救护车,肖臻慧就被推到了急救室。顾绵等在急救室外面,心悬得高高的,一直找不到落脚处。她甚至在心里想,如果肖臻慧出不了急救室,她也跟着走了算了。
张素琴和牧槿随后才到,顾绵一脸平静地把肖臻慧的情况给她们说了。她看起来似乎很冷静,可事实上,她只是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而已。
牧槿搂着顾绵的肩,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道“没事的,肖阿姨会没事的”,也不知道是在说给顾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幸运的是,肖臻慧的血止住了,人也从急救室出来了。只是她的情况还是危急,白细胞急剧上升,比第一次进医院的时候高了好几倍。
主治医生取下口罩,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不是说了最多两个星期就要回医院进行第二次化疗吗?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把人送过来?”
顾绵有些傻地瞪着眼,张素琴和牧槿也面面相觑:“我们不知道啊。”
医生略一思索便反应了过来:“病人没给你们说?”
顾绵愣愣地摇了摇头。
医生愤然道:“她这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顾绵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肖臻慧回了病房。那天晚上她在病床前守了肖臻慧一夜,一直没有合眼。
肖臻慧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醒过来的,她乍一睁眼,便对上了顾绵红肿还带着黑眼圈的双眼。她吓了一跳,关切地问道:“绵绵,你没事吧?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我没事。”顾绵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没睡好。”
“什么没睡好,她分明就是一夜没睡。”隔壁床的大爷插嘴道,“我好几次醒过来都看到她坐在那里,根本就没躺下过。”
肖臻慧冲隔壁的大爷笑了笑,心疼地摸着顾绵的脸:“傻孩子,你怎么不睡呢?”
“我没有……我就是睡不着……”顾绵想随便找借口糊弄过去,可她一眨眼,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连忙用手去擦眼泪,可是越擦,眼泪就流得越多。
顾绵擦了一会,眼泪还是没有止住。她挫败地用手捂着脸,悲哀而又绝望地说道:“我害怕,我怕我一闭上眼,醒来就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