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那个被坑了的竞赛冬令营里,靳林琨应当也是这样。
顺手接过递过来的试卷, 边漫不经心打着游戏, 边洋洋洒洒地答题。
一边挺烦人地话痨个没完, 一边又耐心细致地把每个点都讲解清晰,听不明白就不厌其烦地重复,讲完了还要附赠两个发散的知识点。
于笙攥了下手里的塑料袋, 推开门,进了那间已经待过挺多次,基本上什么功能都试过、唯独只用来打了一次游戏的包间。
察觉到有人进门,靳林琨手里的笔一顿, 下意识抬头。
他脑子里实在太乱,什么念头都有, 只能先到这儿来刷题清静清静。一眼看到于笙,脑子没转过来,鬼使神差地,放下笔朝门口抬起了胳膊。
于笙:“……”
靳林琨:“……”
靳林琨自己都觉得这个仿佛准备热情拥抱的姿势有点突兀,不无尴尬地轻咳一声,手抬到一半,拐了个弯想要摸摸鼻子。
于笙却已经随手把拎着的塑料袋哗啦一声扔进沙发,几步走了过来。
不等靳林琨反应,于笙已拉着他起身,抬起手臂,把他整个人满满当当地抱在了怀里。
少年气息干净,带着一点儿雨后特有的清新凉意,手臂的力道结实得不容忽略。
靳林琨胸口忽然窒得喘不上气。
他张了几次嘴,都没能顺利发出声音,脊背一点点弯下来,阖了眼靠在他肩上:“于笙――”
于笙:“我在。”
靳林琨就又说不出话了。
于笙手臂托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单手拍拍他的背:“琨神,特别想哭的时候,掉两滴眼泪没什么丢人的。”
靳林琨微哑,在他身上安安静静地歇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不想哭。”
他舍友有时候也会跟别人一块儿叫他琨神。
打游戏被他坑得连掉段位的时候,被他烦得没辙了的时候,后面准备接话损他的时候……
开玩笑的时候,或者格外不想开玩笑的时候。
靳林琨能分得清,对于笙来说现在算是哪一种。
他没想叫于笙担心,也没想到于笙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在对方肩上靠了靠,就稍微松开手,凭着本能出声:“没事儿,一会儿就好,叫你跟着担心了――”
于笙径直打断:“再给你三秒钟考虑,是瞎他妈跟我客气,还是再让你抱一分钟。”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圈在身后的手臂忽然收紧,勒得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于笙没说话,攥住靳林琨的领口,把他整个人扯下来,按进自己颈间。
……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高。
连拥个抱都得把人往下扯,于笙架着他的胳膊,憋着气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偷偷踮了下脚。
原本还一动不动埋在他颈间的靳林琨忽然轻轻动了下,欲言又止:“朋友――”
于笙:“闭嘴。”
靳林琨很听话,闭着嘴在他颈间埋了一阵,还是没忍住,肩膀轻轻打起了颤。
“……”于笙深吸口气:“你最好现在弄出点眼泪来,或者干嚎两声,好让我相信你是因为太难受或者太激动了,所以在嚎啕大哭――”
靳林琨:“噗。”
……
被重新揍了一顿的靳林琨瘫在沙发上,揉着胸口,笑得直咳嗽:“朋友,放心,我绝对不说出去你踮脚的事……”
于笙气结,三两下撸起袖子,按着他压进沙发:“说吧,想怎么死,炖还是炸。”
“炖不下。”靳林琨脾气很好,重新抬起胳膊把他抱住,圈进怀里:“于笙。”
他的声音有点轻,于笙蹙了下眉,停下把面前这个人塞进沙发缝里的动作:“干嘛?”
靳林琨没说话,手臂收在他背后,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他其实不难受。
一切都彻底过去了,该澄清的居然真澄清了,该付出代价的也到底付出了代价。
他今天收到的短信是严致几个人发过来的,写了挺多,大概是道歉解释之类的,他没仔细看,也不打算再仔细看。
过去的所有事,好像都在收到那条短信的一刻,彻底画上了个句号。
再往后的一切都是新的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只是一直以来堵在胸口的某种情绪彻底消散,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但就连最后这一点无所适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被重新填满的胸口怀抱遣散干净了。
靳林琨埋进他颈间,声音微闷:“再抱一会儿。”
“……”
于笙隐隐开始觉得,这人好像每次都是用这一招逃过另一顿揍的。
都不知道再抱了多少会儿了,于笙扒开肩头的胳膊,探过去,把那个塑料袋捞了过来。
他来的时候买了两罐啤酒,打开推过去,自己也打开另一罐,在靳林琨开口管他之前先喝了两口。
啤酒的泡沫在喉咙里轻轻响着,顺着喉咙冰凉地灌下去。
于笙轻轻呼了口气,抬头想要说话,却发现靳林琨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严格来说,大概就是想把那一口啤酒喷出来又不太敢喷的不对劲。
于笙腰背一绷,利落起身,拎着靳林琨的领子一揪一转,让他对着空地把那一口酒喷了出去。
反应太大,于笙没敢让他继续碰酒,把那罐啤酒拿回来:“你酒精过敏?”
“……不。”靳林琨扶了下眼镜,有点郁闷,“就是喝不太惯。”
于笙心说这何止是喝不太惯,顺手找出个墩布过来拖了两下,扯了两张纸塞给他:“我记得有些人已经成年了。”
靳林琨:“……”
于笙强调:“有些人已经成年了,但还是只能喝旺仔牛奶和娃哈哈,连啤酒都喝不下去。”
“……”靳林琨:“朋友,我们商量一下,扯平――”
于笙:“成交。”
从网吧出来,结账准备回去的时候,于笙忽然莫名想起之前的情形好像有点眼熟。
他要记的事太多,一般这种事都是自动归类到日抛型记忆里,见过一两面的人十有八|九都想不起来,每次被人约架都得仔细回忆半天。
但他还是觉得,在去年冬天的某个下午,他实在百无聊赖出来打游戏的时候,好像也被旁边的一个穿着省重点校服的书呆子喷了一身的啤酒。
……
只不过好像也没发生什么更特别的事。
过了这么久,当时的印象也已经很模糊了。
七组人还在翘首期盼,于笙没多想,不再耽搁,拖着靳林琨翻墙直接回了排练厅。
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整个七组都没忍住,震天地欢呼起来。
连一向稳重的丁争佼都没约束身边的同学们,男孩子们你争我抢,已经兴奋地朝门口挤过来,几个小姑娘眼眶也跟着红了一圈。
靳林琨隐约回忆起了自己被按住蹭什么“学神之气”的往事,进门的脚步本能顿了下,没来得及退出去,就被随后跟上来的于笙堵住。
“去吧。”于笙拍拍他的肩,眉峰微扬,“这么多朋友等着你呢。”
靳林琨微怔,半晌瞳底悄然亮起光芒,忍不住牵起唇角,轻轻点了下头。
……
没等回神,最先突围过来的梁一凡已经撸起袖子,公报私仇地一把扑住了他。
“动手!”
丁争佼指挥有度:“哪儿痒痒就咯吱哪儿,必须给琨神长个记性,下次不准随意脱队――老夏,抱腿,岑瑞,把琨神眼镜给笙哥!”
于笙只来得及抬手接了副眼镜,就眼疾手快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靳林琨被淹没在了浩浩荡荡的人潮里。
战况太激烈,靳林琨不得不在晚上的文艺汇演开始前回去换了套衣服。
反正晚上也要上台,于笙索性跟他一块儿回去,把上台的衣服提前换上了。
作为组里唯二装束正常的两个人,于笙和靳林琨依然保持了标准的衬衫风格。
修身的衬衫,正好能修饰出这个年纪的少年劲窄挺拔的腰线。于笙平时不常有这种打扮,换好衣服回来,整个七组都不着痕迹地安静了半天。
“所以气场其实是靠衬衫的吗?”
夏俊华心有向往,忍不住羡慕:“论坛里已经第二次炸锅了,笙哥可能到现在还都不知道,他这一路过来被偷拍了多少张照片。”
丁争佼也参与进来,认真补充:“是靠身材和衬衫,笙哥这个身材,真是平时被T恤和卫衣埋没得太好了。”
“这个先等会儿说。”人缘最好的岑瑞举着手机,焦头烂额,“我能把你们的电话也给出去吗?就说笙哥一心学习无心恋爱,工作量暴增,我现在不是很爱这个青春爱情劝退师的工作了……”
七组的人都在礼堂主席台背面的准备间,于笙又被丁争佼拖过去,好说歹说求着他最后对了一遍流程。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靳林琨一边跟老万说话,一边很配合地换上了那套小熊的连体服。
这是老万的创意,让靳林琨穿着这一身出场,弹琴的时候再脱下来,希望能制造出鲜明的视觉反差感,从而凸显之后的帅气。
原本的设计是两个人一块儿来,鉴于整个七组旺盛的求生欲,这个计划才下达到丁争佼这里,就变成了笙哥负责帅气,琨神一个人来负责制造反差。
靳林琨原本也对穿这一身不算抗拒,只是对舍友的坚定立场惋惜不已:“朋友,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没有。”于笙断然否决,“想都不要想。”
靳林琨挺难做到不想,张了张嘴,还是很遗憾地坐下来,继续翻起了琴谱。
他身高肩宽,哪怕穿着这种卡通造型的衣服,拉开拉链不套上头套,也依然能显出高挑轩挺的身形来。
“说实话,我觉得哪怕琨神穿着这一身,也依然是帅的。”
岑瑞为了替于笙挡桃花,不得不曲线救国,偷偷给琨神照了几张照片:“一点都不可爱,和那群小姑娘想象中的形象还是相差很远……”
夏俊华很赞同:“像来配合客串文艺汇演的学生家长。”
“……”
还不知道这次自己荣升为了整个七组的家长,靳林琨又默记了一边琴谱,起身准备去稍微试试手感。
于笙进了换衣室,准备最后再调整一下上台的造型,手机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来询问于笙联系方式的人实在太多,挡回去一批还有一批,偷拍于笙又说不定会死。
岑瑞进退无门,被迫接受了“提供琨神难得一见可爱照片”的任务,作为得不到联系方式的同学们的安慰,正在焦头烂额地群发消息,一不小心把笙哥本人也给勾选了进来。
岑瑞:琨神长这样[图片],这个身高穿什么都是帅的,不可能像笙哥那么可爱。已经尽力了,照片给你们,求放过我们笙哥,他心里只有学习啊!!!
于笙看着手机,蹙了蹙眉。
……什么这个身高。
他也只比靳林琨矮了一点,踮踮脚就够着了。
怎么看都觉得那句话很不顺眼,于笙抿起唇角,放下手机,看向了堆在试衣间角落的那套小恐龙的连体服。
第五十五章
可能是天赋问题, 或者是万老师这件衣服借大了。
又或者靳林琨长得看起来就像别人爸爸。
于笙套着那件恐龙的连体服,对着试衣间里的镜子站了半天, 沉默着抬手去拉拉链。
没等拉开,外面忽然有人把格挡的帘子轻轻撩起来。
某道穿着连体熊套装的帅气人影侧身挤进来, 熟门熟路跟他说话:“朋友,收留一下,他们催得有点儿急, 更衣室都满了……”
帅气人影:“……”
帅气人影:“……?”
于笙攥着拉链的手还没来得及往下拉, 眼前不自觉地黑了黑,深吸口气。
看着眼前的绿色小恐龙,靳林琨比平时多花了点时间, 才确认了自己确实没认错换衣间。
于笙的手机就扔在进门边的置物架上,屏幕还亮着。
靳林琨按着脑海里乱窜的念头, 扫了一眼屏幕上岑瑞发过来的消息, 迅速地、准确地联系起了整个事件, 清清嗓子,抬头迎上于笙的视线。
根据他对他舍友的了解,现在这个目光大概叫“要是敢笑敢说可爱就死定了不会心软告诉你一定死定了”。
靳林琨抬手, 欲盖弥彰地摸上鼻子。
他当然知道他舍友很可爱,但不知道他的舍友居然能可爱到这个地步。
两套衣服是一个尺码,绿色的小恐龙显得有点大,肩膀上堆出了点皱褶, 袖口盖住了小半个手掌。
毛绒绒的衣服领子堆在于笙脖子边上,看起来就很软。
居然还有尾巴。
于笙没来得及把这身衣服脱下来, 看着忽然蹲到地上的靳林琨,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我……”靳林琨张了张嘴,“缓一会儿。”
他不是第一次给出这个答案,可惜哪一次于笙也没听懂,看着反应得莫名其妙的人,还是忍不住过去拉他:“起来,衣服皱了。”
靳林琨抬头,看着毛绒绒软乎乎的绿色小恐龙朝自己走过来,觉得自己今天这顿揍估计是逃不过去了。
靳林琨向来很洒脱,逃不过去的揍就坦然地迎过来:“朋友,我能――”
于笙:“不能。”
“……”靳林琨很惋惜:“就一下。”
“想都别想。”于笙拉着拉链,抬头警惕地看向凑过来的靳林琨:“琨神。”
……小朋友居然还会服软。
服软是为了一件小恐龙衣服。
靳林琨想去揪一把尾巴的手堪堪刹住,有点无处安放地抬着,斟酌半晌,还是在微弱的求生欲驱使下换了个方向,轻轻落在了于笙的头顶上。
于笙肩膀绷了下,沉默片刻,出声:“五。”
靳林琨微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