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子是宿舍配的,算是学校财产,弄坏了还是要赔偿的。
这东西实用性很强,在一代又一代三中学子的手里被抡起来砸中过无数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窗户、铁门和人头,什么时候坏是个很随缘的事。总归赔偿也要不了多少钱,还没人因为这个计较过。
但黑衬衫显然不这么觉得,依然很执着地捡起两块木头,试着往一起拼:“十块钱呢,不少了。”
于笙扫了一眼他身上那件至少值两百个凳子的衬衫:“你不去考试,就在这儿修凳子?”
“按你教的答完了。交卷之后在你们学校里迷失了方向,想要礼貌地问个路,然后被人抡起来扔在了地上。”
黑衬衫好不容易把那些零件试着拼上,颤巍巍拿手扶着,没回头,修长手掌长了眼睛似的探到背后:“有锤子吗?牛津词典也行。”
于笙:“……”
于笙决定让他继续迷失方向下去,不再废话,翻出把扳手递给他,找了张下铺躺下,顺手抽了本书盖住眼睛。
风扇嗡嗡响着,送来一缕挺清凉的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盘踞在胸口的莫名烦躁火气好像也隐隐约约的消了。
“考虑到你不喜欢被人拍肩膀,我们是不是应该互相通一下名字?”
黑衬衫蹲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干活,动作居然还很熟练:“我叫靳林琨,献环琨与琛缡兮那个琨,王字旁,不是昆明的昆。”
于笙心说谁管你是哪个琨,不耐烦地揉了把头发:“于笙。”
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长到黑衬衫觉得大概这就是互相自我介绍完了,开始继续修凳子,才又继续说下去:“……夜夜笙歌的笙。”
少年的嗓音从书底下传出来,有一点闷,天生的清冽明亮还是掩不掉。
干干净净的,像是夏天酸梅汤里叮叮当当撞着玻璃杯的冰块。
黑衬衫:“好名字。”
于笙没理他,把书往额头上遮了遮。
好个屁。
差点就没想出来带笙的成语。
屋子里终于有了点儿人弄出来的动静,不再是空荡荡的死寂一片。于笙阖着眼躺了一会儿,听着边上敲敲打打的声音,倦意一点一点涌上来。
睡着之前,他隐隐约约觉得靳林琨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没想起究竟在哪儿听过,打了个哈欠,彻底闭上眼睛。
-
头天晚上缺觉缺得严重,于笙再睁开眼睛,外头的天色都已经暗了。
于笙撑着胳膊坐起来,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搭上的校服跟着滑下来,掉在地上。
他懵了一会儿,弯腰捡起校服,往宿舍里看了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门关着。
凳子被修好了,以一个极高难度的姿势两脚着地歪歪斜斜倚着桌腿,基本还原了散架那一刻的状态。
鲜明体现了修理者幼稚报复、在毫无意义的点上瞎瘠薄纠结的十分欠揍的性格特征。
于笙觉得自己的阅读理解从来没做得这么好过。
睡了一觉之后头疼好了不少,就是身上还乏得厉害。于笙打了个哈欠,撑起身想去开灯,目光却忽然被桌上的东西吸引过去。
两罐牛奶,一袋饼干。
两罐大红色的,包装上有个再看就把你喝掉的大眼睛男孩的牛奶。
一袋淡绿色画着卡通小熊的饼干。
……
于笙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欠揍得过头了。
问题少年可以不违纪,但问题少年一定不会喝旺仔牛奶配小熊饼干。于笙抬腿把凳子扫回四脚着地的状态,冷酷地把牛奶和饼干一起扔进抽屉,抓起一排未接来电的手机翻了翻,随便挑了一个打回去。
“笙!哥!啊!!!”
段磊的大嗓门一瞬间炸响,从手机里横冲直撞地震出来:“你睡醒了吗?!快看手机,出大事了!”
于笙打电话的时候就没把手机靠到耳朵边上,揉揉额头,披上衣服起身:“什么事,学校炸了?”
“不是!你快看手机,成绩排榜出来了,上官网就能查了!”
段磊早习惯了他这个态度,兀自激动地唠唠叨叨给他八卦:“听说琨神居然不是第一!小道消息说好像是两个人同分,系统算成了并列第二,第一直接空着的。也不知道哪个黑马这么厉害……”
实在不太清楚这群人为什么热衷于这些似是而非的八卦,于笙又打了个哈欠,拉开柜门翻方便面,“所以呢,你现在又换偶像了?”
“不可能。”
段磊矢口否认:“琨神还是神,黑马应该是运气好,蒙对的有点多。”
柜子里的方便面大概是被那群放假前组团开黑的牲口吃完了,于笙翻了一会儿无果,又绕回去翻抽屉。
段磊还在滔滔不绝地对于那匹神秘黑马进行推测,于笙找准他停下喘气的间隙,问了个唯一感点兴趣的问题:“说了没有,到底是什么考试?费这么大劲就为了排个名次?”
“不是不是,听说是什么省级高校联盟夏令营。”
这种事离他们太远了,段磊对这个没什么兴趣,自嘲一句:“就取全市前一百,说是要保证绝对公平公正,给我们这些垃圾高中一个参赛的机会。”
他的话头又紧跟着飞快一转:“……但咱们学校还要根据校内小排名给校内前三百名组织什么‘夏令营’!其实就是高三提前开学补习冲刺——提前开学一个半月啊!暑假才一个月四十天!!我正好卡在三百零一!笙哥,你救我一命!”
于笙站了一会儿,皱眉:“你答了多少道题?”
段磊还沉浸在不用提前开学的幸福里:“四百七十二道!”
于笙:“……”
他心头忽然腾起了个不祥的预感。
段磊的成绩水准他是知道的,好好答题和蒙题的正确率差不多,偶尔赶上运气爆棚,后者的正确率说不定还能高一点。
但他蒙了足足一千道题。
从概率角度来说。
……
于笙概率没好好学,但他依然本能地觉得,自己这次的分数可能要比段磊高。
他心里沉了沉,跟段磊问了查分的网址,从枕头底下摸出电脑打开:“你说我现在毒奶我一句,会不会有用?”
“没用吧,分都出了……”
段磊还是挺信他这张嘴的,犹豫一会儿,迟疑着运用自己不多的脑容量推理:“除非是考前你说了——笙哥,你考试前没说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于笙:……………………
我们笙哥超厉害,我们笙哥一句毒奶了足足两个人。
是的我还是按时发了!!文案角色栏没写错朋友们,后面会解释为什么的!
第9章 第九章
于笙沉默。
他是很想说没有的。
当时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是因为黑衬衫实在太烦了,莫名就拐得他忍不住多费了句话。
就那么一句。
“不是吧——笙哥,你真说了?”
他这边迟迟没动静,段磊也忍不住跟着着急起来:“怎么说的啊?赶紧找补找补,看看还有没有救……”
于笙没说话。
现在已经无所谓什么提前开学高三补习了,万一那一句成真,他要面临的可能是某些更严峻也更实际的问题。
于笙:“段磊。”
段磊被他异常正式的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举着手机坐直:“到。”
于笙:“我电脑放宿舍了,密码147258,你想玩就过来,省得去网吧挨你爸揍。”
段磊:“……”
被他托孤的语气吓得不行,段磊手机都拿不稳了,硬生生磕巴出了哭腔:“哥,您这是是是给自己咒了个第几啊……”
于笙没应他的声,右手停在鼠标上,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扶着脖颈的手用力按了两下。
……也不一定就准了。
他就是随便祝愿了那个混蛋一句,好话叫他说出来大多都是不灵的。只要前头那句话不?0" 不准跟我说话0 ">首页12 页, 椋竺婺蔷浠耙簿臀幢啬艹晌痪湔嬲亩灸獭?br /> 逻辑上基本能成立。
希望瞬间就全寄托在了黑衬衫一定得是个亲切可爱战线一致的学渣这件事上。
于笙回想了对方答题的速度,觉得这件事其实还挺有可能实现,悬着的心悄然往下放了放,正要点下鼠标查分,段磊错愕的声音正好顺着话筒传过来。
“我操——笙哥,我刚看见。”
他应该是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刷帖子,鼠标点击的咔咔声传过来,语气有点儿恍惚:“有跟琨神一个考场的,说他是一上午就把题答完的——这还是人吗?把他挤到第二那哥们是人吗?我是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接受高中的教育啊……”
于笙手里的鼠标跟着一顿。
一上午。
琨神。
献环琨与什么玩意兮的琨。
因为下午那一觉多少还有点凝滞的思维迟缓转动,那一点从他自我介绍开始就持续存在的微妙违和感前所未有地鲜明起来。
齿轮滚动,咔哒一声扣合。
于笙右手一抖,鼠标的小白箭头晃了晃,照着查分的按钮点了下去。
……
他这边安静的时间有点长,段磊刷完了一整页帖子才意识到这边始终没动静,试探着敲了敲话筒:“笙哥——笙哥?你还在吗?”
隔了三秒钟,于笙的声音传出来:“在。”
短短的一个字,段磊莫名听出了点儿心如止水四大皆空的意思。
他忍不住抖了抖,张了张嘴,试探着问:“笙哥,你第——”
电话那头咣当一声震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
段磊瞬间安静如鸡,识相地停住话头,屏息凝神托着手机挪开,小心翼翼挂断了电话。
于笙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一罐红通通的旺仔牛奶骨碌碌滚回来,晃了晃,停在凳子腿边上。
于笙啪地合上电脑,抄起衣服出了宿舍。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还从来没想过,第一次把自己也毒奶进来,居然是这么翻车的。
同归于尽式翻车法。
-
翻墙回去的路上,于笙其实想过干脆把手机卡拆了扔河里。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真找他,那个一大堆前缀的夏令营真要叫入选的人参加,绝大概率也是打电话通知。
只要他手机卡拆得够快,那些人就联系不上他。
于笙撑着墙头跳下来,绕到步行街,找了家回收二手旧手机的店。
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游戏,随口招呼了一声,听了他的要求,头也不抬地摸出个卡针给他,又顺手把一排零零散散划掉几个的电话号码转了过来。
于笙选了个新的号码,摸出身份证和钱一起递过去,捡起卡针,拆掉了原本的手机卡。
换下来的卡有些年头了,芯片映在灯下,显出点陈旧的铜色。
“旧卡报废吗?用不用帮你铰了?”
老板挺热心,一边办新卡一边提醒:“他们有人捡这东西,拿来照着通讯录给你家里人打电话诈骗……挺危险的,个人信息泄露好像是,小心点好。”
于笙捏着那张卡,不自觉地出了会儿神,又听见老板问了一遍才抬起头。
“不用。”
他应了一声,屈起手指,把换下来的卡握在手里,攥了一会儿:“……不用。”
打诈骗电话也不会有人接的。
老板的动作挺快,没多长时间就办好了卡递给他,指指他手里的旧卡:“销户吗?我这儿也能代办。”
于笙摇摇头,道了声谢,把新卡换进手机里。
卡槽推进去的时候会有细微的凝滞感,继续往前推,那一点阻力就消失了,严丝合缝地扣上,很轻微地咔哒一声。
于笙看着已经装上了新卡的卡槽,又不自觉地出了会儿神。
老板忍不住八卦,抛下游戏,贴着柜台往前趴了趴:“谈朋友留下的?”
于笙抬头,皱眉:“什么?”
“这么舍不得,等着有人给你打电话呢吧?”
老板在这条街上待久了,见惯了电话卡承载的少年少女的稚嫩爱情,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语重心长:“想开点儿,过去就过去了。爱打不打呗,怎么不能活,缺她一个电话吗?”
于笙怔了下。
老板说的事当然和他正在想的南辕北辙,但这么说倒也确实并没什么不对。
他是在等电话,而且等了很久。
久到他已经努力找了不知道多少种契机和理由,来给自己换掉这张卡的机会。
……
这次的契机无疑是最强有力的。
于笙没让自己的记忆在那个阿拉伯数字2上停留太久,吸了口气,随手把换下来的旧卡揣进裤子口袋,揉着脖颈笑了下:“是,爱打不打。”
老板自觉又开导了一个迷茫的少年,成就感十足。兴致勃勃地,还要再给他讲点有关人生和哲学的道理,柜台前却不知什么时候一空。
于笙拿着手机,已经拎起衣服走远了。
-
于笙换上新的电话卡,给段磊发了条消息,简单跟他交代了一声。
段磊战战兢兢回他:笙哥,你是准备要从此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了吗?
于笙:……
于笙有点后悔告诉他,按灭屏幕收起手机,又抬头往街角看了一眼。
他当然不打算为了躲一个破夏令营浪迹天涯,但究竟要干点儿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或者可以去网吧再打会儿游戏,看看能不能再碰上那个势不两立的白银代练,
傍晚的步行街很热闹,到处都是好不容易考完了一天试的学生,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几个男生说着说着就扑倒一块儿,你绊我的腿我搂你的腰,毫无章法地打成一团。
于笙站在街角,看了一会儿。
下午那一觉睡的质量意外的好,他到现在还挺精神,暂时也还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学校放假了,宿舍里也不会有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散去的那一点空荡荡的烦躁,忽然就又不易觉察地、一丝一缕泛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