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礼堂里也出现了低低的议论声。
于笙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高中之后,他已经挺长时间没被这么多人一齐盯着过了。
倒不至于紧张,就是怎么都不舒服。哪怕这些人看的不光是他、也明知道这些人没什么恶意,不自觉地烦躁依然从心底冒上来。
靳林琨还在和万老师相谈甚欢,于笙闭了下眼睛,胳膊肘毫不留情怼在了他的肋骨上。
靳林琨:“啊。”
他的语气还和刚才说话一模一样,一点额外的波动都没有。万永明愣了下,停住话头:“靳同学,怎么了吗?”
于笙转开。
他正要撤回胳膊,靳林琨一只手已经背后探过来,长眼睛似的覆在了他的肘弯上。
安抚地、顺毛似的,轻轻拍了两下。
靳林琨歉意地推了推眼镜,朝万永明礼貌微笑:“老师,我们现在能去趟洗手间吗?憋不住了。”
于笙:“……”
他还没听过有人能把“憋不住了”说得这么友好亲切理所当然。
万永明大概也没听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两位小同学是要手拉手去洗手间的,连忙点头让开:“好好,人有三急,及时处理好身体的需求对于专心学习也是非常必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带高三带成了习惯,他好像有不管什么事都能引申到学习上的本事,一转眼又从这个点发散开,边讲边回了主席台上。
于笙有点震撼地听着新开始介绍的“路上枕上厕上”三上学习法,被靳林琨一路拉着胳膊,跟着引路的工作人员进了会堂后台的洗手间。
“多亏你在,不然今天真要晒熟了。”
来了洗手间总不能什么都不干,靳林琨站在水池前,拧开龙头意思意思冲着手,看向抱着胳膊靠在一边的于笙:“还得回去,不来伪装一下?”
校霸当久了,于笙早过了假装上厕所还得洗个手的年纪,不冷不热扫他一眼:“你再洗把脸?”
靳林琨扬了下眉峰,扶着水池边仔细想了想,挺信服地点点头:“有道理。”
他摘了眼镜,朝于笙递过去:“帮忙拿一下。”
“……”
于笙转身就想往外走。
他原本还对一不小心毒奶了一句,害得对方考了个第二的事多少报有点愧疚,到现在这点儿愧疚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还得忍着点再祝这个混蛋出门掉沟里的冲动。
没见他接,靳林琨回了下头:“于笙?”
他第一次叫于笙名字,大概是不太熟,发音还挺谨慎,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舌尖轻轻打了个转。
于笙步子鬼使神差地停了下。
靳林琨眼镜拿在手里,那双狭长黑眸有点费力地眯了眯,照着模糊的方向又递了递:“帮个忙,我自己放就找不着了。”
于笙深深吸了口气。
靳林琨还伸着手,很相信他会过来地等着他。
……
于笙压着脾气,大步过去,把那副眼镜劈手抢下来:“别磨蹭了,动作快点。”
靳林琨找着了声音的来源,好脾气地对准他笑笑,弯下腰去接水洗脸。
于笙抱着胳膊,视线落在弯腰洗脸的靳林琨身上,忍不住又用力皱了皱眉。
他留了一年级,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成年了。
属于少年的气质正在逐渐往全新的方向蜕变,五官深邃喉结锋利,衬衫袖子简单挽起两折,松松卡在肘间,肩背折起异常利落的线条。
清亮的水珠顺着他鬓角往下滚,衬得眉睫愈显浓黑,下颌线条清晰分明。
明朗又成熟的,让人忍不住就想往他脸上怼拳头的气质。
……
大概是气氛实在太安静,靳林琨抹了把脸上的水,摸索着去扯纸巾:“在想什么?”
他看不清,方向差了十万八千里,摸了几次都没摸着。
于笙看不下去,扯了张纸一把塞进他手里,没好气:“在想我现在能不能现在把这个破眼镜扔出去。”
靳林琨擦着脸,没忍住轻笑起来。
他把脸上的水擦干,接过眼镜戴上,眼里依然含着笑,朝于笙伸出手:“多谢。”
他忽然正经,于笙反而有点不适应。蹙了眉扫他一眼,迟疑一会儿,警惕地抬手握上去。
靳林琨刚洗过手,递过来的那只手还凉,一点微温从掌心透过来。
“其实我挺好奇的。”
靳林琨握着他的手,轻轻笑了笑,垂下视线:“你的成绩很出色……平时学习有什么诀窍吗?”
这句话问得有点突兀,尤其两人考了平分,要是搁在两个学霸间,说不定已经在暗地里激起了一溜火花带闪电。
但是于笙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听懂了他在问什么。
被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欠揍气质激出来的烦躁忽然就淡了,于笙没立刻把被他握着手抽出来,抿了下嘴,原本早已经散干净了的愧疚重新冒头。
像这种一直在传说里的人,看着轻松,暗地里肯定还是不容易的。
更别说他近视得这么厉害,说不定看了多少书做了多少题。
忽然就被自己这么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给挤了,说一点儿都不难受显然不可能。
……
他考试中间甚至还给自己送了趟粥。
没脸没皮说不定是掩饰内心的遗憾失落,今天夏令营迟到,说不定也是因为已经心态崩得不想来了。
于笙皱了眉看着他,被他身上那点过于真实的黯然失落感染,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了完整的剧情。
“用不着——用不着往心里去。”
于笙头一次和他好好说话,几乎有点不习惯,顿了下,尽力把硬邦邦的语气缓和下来,如实跟他解释:“我就是这次撞大运,瞎蒙的。”
靳林琨轻轻杨了下眉。
他甚至还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还跟刚才听了于笙的话去洗脸一样,挺信服地点点头:“有道理。”
于笙:“……?”
靳林琨真心实意地抓着他的手,又晃了两晃,异常诚恳:“多谢,朋友。”
于笙的手被他攥着,本能打了个寒颤,一把抽出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没太听懂对方这个回答,靳林琨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好不容易憋出来那点黯然失落烟消云散,高高兴兴和他一起回了会堂。
万永明还在演讲。
高三出来的资深老教师,练就了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两个人一重新出现在会场,就被他一眼发现,笑眯眯招手:“靳同学,于同学,请过来一下。”
他一边和工作人员要话筒,一边让人把他们两个引上了主席台。
又见到了这两个并列第二,不少人都忍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台下短暂地骚动了一阵,又在万永明的引导下渐渐平复,重新安静下来。
“刚刚是自由提问时间,同学们对你们俩可都比对我还好奇。”
万永明脾气很好,很有兴致地拍拍手,把话筒递过去:“来,给同学们说说,你们两个成绩这么出色,有什么诀窍吗?”
……
于笙莫名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耳熟。
太久没上过台了,还有点不习惯。于笙静了静心,还没来得及理顺思路想清楚这句话从哪儿听过,边上的靳林琨已经把话筒接了过来。
“用不着往心里去。”
靳林琨的语气很谦逊,扶了下眼镜,对着台下客气颔首:“我就是这次撞大运,瞎蒙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笙哥:报警了:)
今天提前写完了,忍不住发了,所以要抽五十个红包。
第13章 第十三章
省级高校联盟夏令营开营的第一天,两位并列第二就在全营出了名。
一位是因为在台上进行了过于欠揍的发言,另一位是因为顺应了台下所有人的强烈意愿,直接动手揍了他。
万永明是位有着丰富教学经验的老教师,淡定地拉着架,一边见缝插针地继续访谈:“不要动手,我们的生活里有很多不用动手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那么于同学的诀窍是什么呢?”
于笙还反拧着靳林琨的胳膊,看着被递到面前的话筒,有点难以置信地抬头。
万老师很耐心,又往前探了探手臂,体贴地把话筒从两个人纠葛出来的空隙里递进来。
于笙:“……”
他有点明白这位扫地僧为什么能坐镇H中高三阵线多年了。
靳林琨被他别着胳膊,丝毫没有当面抄袭答案的自我认识,很热心地投桃报李,回头帮他提供思路:“努力学习,科学复习,摆正心态……”
“四点睡,七点起。”
于笙根本不看他,面无表情地按着他的肩膀,狠狠往下一压:“每天把不顺眼的人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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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安排的宿舍名单发下来之前,于笙还没想过,他居然还能在已经把自己毒奶进了这个传销组织的情况下,这么快就再翻车第二次。
他很快就有了每天把不顺眼的人揍一顿的机会。
看着眼前正往桌上放他的牛皮纸袋的新舍友,于笙站在走廊里,面无表情地迎着那张脸拍上门,转身就走。
他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出问题了。
逃课能逃,夏令营又不是集中营。明明可以立刻回家睡一天觉再打一天游戏,居然莫名其妙在这种地方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于笙来得简洁,身上就带了个耽美文库。轻装简行在N大异常广阔的校园里绕了半圈,找了个看起来相对友好的围墙。
七八月的天气很难预料,明明中午太阳还毒得好像有夸父在追,这阵却已经阴下来,开始从天边上了云。
几只蜻蜓压着草叶滑翔,空气渐渐带上雨前特有的微凉潮意。
于笙退了两步,准备翻上去。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于笙在这除了靳林琨还谁都不认识,本能地蹙了下眉,回身看过去。
叫他的是个高瘦的男生。
戴着眼镜,穿着隔壁B市顶有名气那所私立高中的校服,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朝他走过来。
这次的夏令营范围囊括全省,各市按学校数量质量分配名额,能来的基本都是顶级高中的头名,多多少少都带点傲气。
眼前这人傲气尤其明显,对着他上下打量,神色几乎已经透出明显不屑。
“原来真是你,听名字我还不敢信,以为认错了。”
男生在他面前站定,眼底讥讽一闪而过,凑近了压低声音:“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全省第二……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买的答案吗?”
于笙:“……”
学霸也不容易,有点傲气他当然是能理解的。
但他看这些人挑衅放狠话?6" 不准跟我说话0 ">首页38 页, 蟾啪拖裾庑┤丝此龈ㄖ咭谎疾淮竽芴寤岫苑轿裁茨馨颜饷醇虻サ囊患伦龅谜饷锤丛印?br /> 男生还要继续说下去,于笙已经忍不住揉揉耳朵,真心实意打断:“等一下——”
放在平时,于笙在准备开始动手前,也是会习惯性地加一句“朋友”作为问候的。
但在被靳林琨这么叫多了之后,他莫名就觉得这个词也变得和黑衬衫一样欠揍,索性直接在开场白里彻底删掉了这一句。
想找他打架的人实在太多,于笙是真没认出来这人是谁,觉得自己已经够礼貌了,又对着他仔细看了看:“我们认识?”
男生一噎,紧盯着他,脸色瞬间沉下来。
“你不认识我?不是当初你抢我名额的时候了?”
他嗤笑一声,终于再忍不住,抬手去扯于笙的衣服:“你家里不就是有钱吗?!什么都能买来,我们不管多努力,你只要伸伸手就行了!”
于笙皱了下眉,随手隔开他那只手,退开半步。
被他这么一提醒,于笙总算隐隐约约想起了这又是哪一号人,努力想了想他的名字:“宋——申鸣?”
初中时候他还在B市最好的私立,有个全国文艺汇报演出,各个学校分摊名额出节目,他们学校正好轮到钢琴独奏。
顶级私立初中,钢琴十级的一抓一大把。这个宋申鸣好像是里面水平最高的,早早就开始准备,在学校里也直接把汇演名额默认在了自己头上,每天都泡在琴房埋头苦练,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结果评审团来的时候,于笙还是被老师从篮球场强行扯回来,按在钢琴前坐了半个小时。
“别装了,我早就打听过,你现在在你们那儿最垃圾的高中,是不是?”
宋申鸣神色有些阴郁,欺近沉声:“你也就是这个水平——担心考不上好大学,来夏令营镀金?我劝你省省这份心思,这儿根本不是你来的地方……”
于笙叹了口气。
他太想省省这份心思了。
要不是眼前这人忽然莫名其妙叫住他,他现在已经翻墙离开这个根本不该他来的地方了。
宋申鸣弹琴他其实听过几次,技巧炫得飞起,节奏颗粒性都没问题。但就是因为太注重炫技,张力干瘪感情寡淡,整体的完成度其实很低。
这件事给宋申鸣留下的阴影显然很深,于笙不想再刺激他,揉了下手腕,准备提醒他其实只要让开条路,自己就能顺利地从这儿翻出去。
偏偏宋申鸣毫无自觉,当初原本志在必得的机会被莫名抢走的恼怒再一次在见到他之后被激到顶峰,低声嗤笑:“有人生没人教,有钱有什么用?早晚成个祸——”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他的领口忽然一紧,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过于强横的劲道冲得他胸口一闷,眼前黑了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于笙神色平淡,拎着他抵在墙上:“你刚才说什么?”
天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风越来越凉,豆大的雨点一颗一颗落下来。
少年肩背锋利,没什么表情,身上却已经泛起鲜明的尖锐寒意,格外柔和漂亮的长相都没能中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