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飒便转身大步跨进店门。
"哟,公子一早就出去了啊?"掌柜的立刻便认出了这位财神爷,笑容满面地招呼道。
"嗯。"萧飒点点头,"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客人下来过吗?"
"没有啊。"掌柜摇摇头。
"多谢。"丢下两个字,他便迫不急待地冲上楼。
然而,当他站在天字四号房门口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答时,一种不好的预感立时在他心底炸了开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猛地一脚踹开了门--静悄悄的房间里哪有他心板上的那个身影?
他......走了?
这个认知顿时像一根冰锥狠狠地刺进了他心里。
"不......不会的,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出去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对!他一定会回来的!"喃喃地重复这句话,他呆呆地在桌旁坐下,等着。
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萧飒猛地站起身,睁大了眼,紧紧攥着的手心泌出了薄汗。
循着踹门声而来的店小二战战兢兢地探出头,蓦地对上一双似要喷火的眸子,骇得他脖子一缩,结结巴巴地问:"客、客倌,出了什么......什么事么?"
房中的人像一头愤怒的狂狮,一步一步朝他逼朝近。那噬人的气势宛若泰山般向他直压过来。
"呃......客、客倌!"狂跳的心不由自主地紧缩成一团,他艰难地向后挪动着脚步。
"他在哪儿?"阴沉的嗓音慢慢地响起,萧飒一把揪住那小二的领口,用力向上提起:"快说!你们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客......客倌,有话好说啊......"
"你们这家黑店,一定是觊觎他的容貌,把他藏起来了!快给我把人交出来,否则我拆了你们这家店!"
"客倌!你......你可不能冤枉人啊!我们做生意向来清清白白,从来不做亏心事!"
"那他到哪儿去了?你说啊!他到哪儿去了!!"
如雷灌耳的吼声顿时吓得小二双腿一软,混身直打哆嗦:"小的、小的......小的不......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竟然敢说不知道?!"
"嗯?里面怎么闹哄哄的?"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儿子来接驾,李若梅掀开窗帏向客栈里瞧去 ,"秀秀,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大少爷怎么还没出来?"
"是,夫人。"坐在她旁边的小丫环应了一声,掀开门帘躬身出去。
不一会儿,小丫环面色慌张地跑回来:"夫人、夫人,不好了!"
"什么事?"李若梅轻蹙眉心,面现忧色,"不要慌,说清楚。"
"大少爷他、他把人家的店给、给砸了!"小丫环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一听这句话,她的眉心拢得更紧了。"怎么回事?"
"好像、好像是大少爷要找的人不见了,就......就向掌柜的要人。掌柜的说不知道,大少爷就发火儿了,把店里打得稀烂!"
"这孩子!"低斥一声,李若梅赶紧起身下了马车,快步向客栈里走去 。
客栈里人声嘈杂、叫苦连天。所有的人纷纷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台风尾扫到。只有掌柜一人不怕死地在台风圏里摇头摆手、哭天抢地:"客倌,请住手啊!小老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藏匿客人啊!我们真的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求你高抬贵手,别拿小店撒气......"
再看客栈里的陈设--从楼上到楼下,桌椅、门窗无一幸免,就连楼梯都被踩断了几阶,遍地一片狼藉。
"飒儿!"排开众人,李若梅一声怒喝,立时让萧飒顿住了身形,"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萧飒胸口急遽起伏着,脸上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失落的哀凄所取代,手上抓着的半张椅子"啪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走了......他走了......没留下一个字,就这么不见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他像个醉汉般步履蹒跚地向门口走去:"他走了......你叫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最后一声大喝,他箭一般掠了出去 。
"飒儿!"李若梅急唤一声,追到门口,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夫人,怎么办?"秀秀跟上来,焦急地问。
"唉!"长叹一声,李若梅无奈地摇摇头,"先回去再说,对了,"她从袖口 里取出一个绣花的钱袋递给秀秀:"把这些银子赔给店家,不够的话叫他到府来拿。"
"是。"秀秀把银子交给遭了场无妄之灾的掌柜后,立刻跟着李若梅上了马车,迅速朝萧府驰去。
# # # #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回答我,回答我啊!
玉烟......玉烟-是你吗?
玉烟!
等等我!等等我......别走!
留在我身边,别离开我!
玉烟!
"别走......等等我......等我......"
"客倌!客倌!醒醒,醒醒!"
一顿摇晃,让萧飒睁开了迷朦的双眼,困难地抬起头,对上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客倌,小店要打佯了,请你到别家去吧!"
"啊?噢......"打了一个酒嗝,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就往外走。
"唉,客倌,你还没给钱呢?!"
"嗯......"一边茫然地点着头,他一边继续向外晃。
"这位客倌!你不给钱就想走吗?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家的厨房啊--由得你白吃白喝!告诉你,没这么便宜的事!"
......
第二天一早,头痛欲裂的萧飒发现自己被丢在一条阴暗破败的小巷子里,一条流着污水、发出恶臭的阴沟旁,衣服上沾满了酒渍、泥印、呕吐秽物还有血迹,全身上下简直找不出一块好肉。
呵!呵呵呵呵......
身体上的痛他早已麻木了,此时此刻,自己所处的境地只让他觉得可笑!
像只走投无路的野狗般被丢弃在这里的人是谁?如此狼狈,跟一旁的垃圾有什么两样?!
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笑傲江湖的萧飒呢?到哪去了?
只不过是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已;只不过是回到以前那独来独往的日子而已;只不过是让差点走错道的人生扭回正轨而已;只不过是埋葬了段如同暴风寸雨般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爱恋而已......
哈哈!
只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事,他干嘛偏偏--放不下!
"啊--"狂吼,却宣泄不出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痛。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
难道......你就连一句话也懒得留下?
难道......我萧飒在你心中根本就没有一丝分量吗?
哈、哈!
可笑啊可笑!
原来,从头到尾--这只不过是一台独角戏而已......
"哈哈哈哈哈......"
"啊--"狂吼,却渲泄不出他胸中万分之一的痛。在他那双被阴云覆盖的眼眸里,下起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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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混仗东西!" 萧飞庭气得须发皆张,血脉逆流,捏紧的拳头"砰"地一声咂在桌子上:"你看看他,成个什么样子?!"
三天,出动了萧家的全部精锐,只差没把金陵翻了个个儿,才好不容易从一家又破又旧的小酒馆里把快要溺死在酒缸里的萧飒给挖了出来。
李若梅心痛地瞧着整个人完全变了样的儿子,连忙吩咐下人为他沐浴净身,又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醒酒汤一口一口喂进他嘴里,这才稍稍安心地守在他床边。
一旁的萧飞庭差点没气破肚子,偏偏又碍着夫人在侧,不能把他抓起来打一顿出气,只有吹胡子瞪眼地骂个不停。
"老爷,你先坐下来喘口气吧。"爱怜地替不断呓语的儿子掖了掖被角,李若梅终于把注意力转到了夫君身上。
"哼!"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个单音,紧紧板着脸的萧飞庭仍是依言坐了下来。
"老爷,你说--我们这样逼儿子,到底对是不对?"不曾经历过那种比火更烈的情感,但是她却明白那种不想失去最重要之物的心情。
"怎么不对?!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天经地义!谁说不对!"这世上只有儿子听老子的,哪有老子向儿子妥协的?"他这张脸还想留着见人呢!
"可是飒儿......"
"不用可是了!今早蓝兄已派人来通知我,玉烟的病已好了。这件婚事不能在拖下去,我已把婚期订在了明日,速战速决,省得他又搞出些什么花样来!"
"唉......"轻叹一声--出嫁从夫,她还能说什么?
"等他醒了,你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要是什么事都能随心所欲的话,天下还不早大乱了!"说完这些话,萧飞庭胸口的气总算顺了些,"好了,我去安排婚礼的各项事宜,你可要看好他!别让他又溜得不见影了。"
"我知道了。"李若梅柔顺地点点头,目送他那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别......别走......等我......"床上那辗转反侧的人痛苦的呓语让她轻轻抿起了唇,然后长长地、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第九章
目前江湖上最悚动的消息是什么?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
"听说了吗,云雾山庄要与号称江南第一家的金陵萧家联姻了!"
"怎么会没听说?据闻蓝盟主的掌上明珠是位天下无双的绝色美人儿啊!萧家大公子也不知道修了几世的福哟!"
"唉!"几个江湖客不约而同地叹息。不仅是在叹息自己为什么没有那种福气,多少也有点羡慕和嫉妒。
"什么!萧家大公子要成亲了?"
"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
"好像是云雾山庄的大小姐。"
"云雾山庄?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远在苗疆那种未开化地带还神秘兮兮的云雾山庄?!"
"好像是哪个云雾山庄。"
"什么嘛!那种荒蛮之地的女子难到比我们这些江南的大家闺秀好吗?!"
"就是啊!"
"听说是指腹为婚的!"
"为什么--一样是指腹为婚,为什么她可以嫁给萧大公子,而我却偏偏被指给一个大猪头!"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自从被萧大公子救了一命之后,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嫁给他!做不了正室做二房也无所谓。"
"是啊,只要能嫁给他!"
姑娘们拾起一片片破碎了的芳心,契而不舍地再次粘好粘好,擦拭干净,退而求其次地瞄准了新的目标。
# # # #
清晨。
金陵城城门方启,便不断有三五骑士扬鞭而过,这些骑士年龄各异,形态相殊,衣履装束是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背上都背负着大包小包用大红绸子扎着的礼盒,快马加鞭的朝同一个方向驰去--萧府。
富甲全国的江南第一家。
高耸的门前高搭彩楼,数百盏扎制的十分精巧的红丝彩灯、彩绸把一坐巍峨的萧府大门装点得像喜气洋洋。数十个彪形大汉肃立在门口的石阶下,见了策马而来的宾客就快步迎上,接过马缰;见到有人徒步而来,他们也立刻前来接引。进了大门,夹道两侧又立着几个长衫汉子,含笑拱手肃容。
偌大的一片前院,此刻已充满了人语笑音,院子前的一间偏厅,亦是人头拥挤,宾客盈门。
" 劈劈剥剥 "的爆竹声震天价响,欢快的喜乐一刻也没有停歇。
萧府的墙院、屋梁、走廊......无处不缀以鲜艳的大红彩球,一个个耀眼的红双喜字将喜庆的欢愉带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这是萧家大公子和蓝家千金的婚礼--一场让所有人艳羡不已的盛大婚礼。
而此刻,这场万人瞩目的盛大婚礼的两位主角在做什么呢?
主角一:
"小姐小姐,这个不能拿下来啊!你今天是新娘子,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点!"
"不要!我又不是真正的女人,戴这种东西干什么--而且我警告你!不要再在我耳边提‘新娘子'这三个字!"
"可是......可是,你是咱们云雾山庄的‘小姐'啊!"
"你帮我把头发像平常那样绑一绑就行了!"
"那怎么行!今天你可是新......那个,怎么可以像平常那样随便!"
"反正要用红头巾盖着,梳什么头发不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
"你再罗嗦我就把你先丢回云雾山庄去!"
"小姐!好吧......那夫人若是问起来,可不能怪我哦。"
"行了行了。"
"......"
"喂,等等!不要往我脸上抹那种东西!"
"这怎么行,新......那个怎么可以不着脂粉!"
"我说行就行!"
"哪有着样的......"
"咚、咚、咚!"
"玉烟,你准备好了吗?"随着话音扬起,门"吱嘎"一声被推了开来。
"夫人,小姐既不肯戴凤冠,又不让擦胭脂水粉,这......"小豆儿扁这嘴,一脸委屈地告状。
"玉烟--"唐昭然挂着一个讨好的笑容,拉长了声音甜腻腻地在他耳边轻唤。
"叫我也没用,我才不要把脸画得像个唱戏的!"蓝玉烟板着脸,态度非常坚决。
"玉烟--你就好人做到底嘛!再说了,你本来也就是去演一场戏的啊,这行头怎能不备妥了?!"唐昭然不死心地再接再力。
"要么就这样,要么就不去,没得第三种可能!"
"烟儿--你娘的身家性命可全系在你身上了,要是、要是出了一点岔子......呜......泪水像开了闸般说掉就掉。"
"......"
"好歹你也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才生下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你怎么忍心看着娘被扫地出门?"
"......"
"就这么一次,你就不能为娘委屈一下吗?"
"好啦好啦,随便你!"明知他娘的泪水不值钱,可......唉!
主角二:
与前院的喧哗热闹正好相反,后院花园最偏僻静宓的角落里,萧飒抱着个酒坛子坐在一棵槐树粗状的枝干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一脸的落漠颓唐,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是他当新郎的日子。
"哎哟!我的大少爷,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夫人都快急死了,派人到处找你呢。"从小就跟在萧飒身边的高建气喘喘地跑到大槐树下,一脸憔悴地望着上头那动不动就和地大家玩躲猫猫的主子。
"大少爷--你快下来吧!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啊,宾客都到齐了,你也该去准备准备了!"
"大少爷!老爷已经派了二少爷代你去迎亲,这会儿花轿只怕已从东大街回来了,你还不去换衣服会误了吉时的!"
"大少爷......"
"去给我拿坛酒来。"这是萧飒唯一的一句话。
高建的脸更加憔悴了,无力地长叹一声:"大少爷,你就饶了我吧!你要喝,待会喜宴上还怕不够你喝的?你现在要是喝醉了,老爷非宰了我不可!"
"哐啷"一声大响,萧飒手上的空酒坛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去拿!"低沉冷硬的两个字是不容违扭的严历。
"这......"高健望了望上头那位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再瞧了瞧地上碎成千片的酒坛子,最后吞了吞口水:"好吧,我马上就回来。"
一盏茶功夫,生怕萧飒又消失无踪的高健去而复返,飞快地赶到树下。不过他带来的并不是酒坛子,而是差点没急白了头发的李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