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北放下衣袖,颇有几分无奈,“进谷后就落进了上场比试,幸得沈兄饶命。”
沈简生没有接话,江湖传言扶南庄主南子默确实有个神秘的义子,而扶南庄少庄主南褚作为新秀中的佼佼者他也是见过的。如果程慕北撒谎的话,未必太不高明了。
但南庄主为什么会让嫡子来参加这生死未卜的囚幽谷选拔?而久北阁竟打算对扶南庄出手了?
江湖风浪,不曾停歇。这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也不过是暗潮汹涌的制约。
久北阁是江湖中的一大神话,崛起迅速,正邪不分。短短几十年,一个新兴门派就鼎力了江湖中的一片天,而且触手伸得极广,阁中之人行事全凭喜好,令许多武林正派头疼。
而扶南庄,拥有百年底蕴,世代皆为英雄豪杰。扶南庄主登高一呼,必有千万豪杰相应。
江湖中四大势力之二,竟要打破平衡?
程慕北没想到沈简生想了那么多,他只是想表达,自己需要休养。见沈简生想得投入,程慕北也不好打扰,苦着脸站在一旁。
忽然一只鸟嘶鸣着冲向天空,凄厉的叫声打破宁静。
沈简生猛的从背后抽出纹天,戒备地打探四周。程慕北也皱紧了眉,手伸向腰间,扣住一柄屠鬼刃。
不过那只鸟惊叫着扑向远方后,树林又恢复了寂静。
“沈兄,不如我们回山上那个山洞里先歇息?”程慕北提议。
沈简生点点头。两人回到来时发现的山洞里,各自找了块儿能坐的地方,沈简生才开口问道,“据说久北阁的烙印能蚕食内力,可是真的?”
程慕北抬起脸,他将头发束好,清丽的五官和柔和的轮廓就更显突出。他好像有些戒备,沉默一会儿才道,“是,我这两日忙着外伤,顾不上内力。已经被蚕食几近两成了。”
沈简生也不答话,捡起一根木棒扫开地上的泥灰,“这地上是风干的血液,被人用泥灰掩盖过。”
“荒山野岭,为什么还要掩盖血迹?”程慕北不解,“而且这山上鸟兽少得令人生疑。”
沈简生丢开木棍若有所思,良久,两人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骇然。
“也许……那些关押的鬼,”程慕北说得有些艰难,“能出来?”
沈简生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便又听见程慕北补充,“这山路看起来人迹罕至,不应该长期有人踩踏。也许,是固定时间出来开个荤?”
沈简生抬眼看着程慕北,扶南庄义子,会偷学他沈家武学?
“嗯。”沈简生埋头应了一声,“你先疗伤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扔给程慕北,“应该有用,我出去看一下地形。”
程慕北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对沈简生傻傻一笑,“谢谢沈兄。”山洞内光线有些黯淡,程慕北弯弯的笑眼中泛着细碎的光。
沈简生忽然想抬手盖住他的眸子,他蜷了蜷手指,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走出了山洞。
山洞里有壶沈简生留下的清水,程慕北撕了一块儿衣裳,细细清洗伤口。原本又深又长的口子已经开始愈合了,但中心处有点儿发炎,红得厉害。他上完药后才发现这是沈家的金疮药,在江湖中也算千金难求。
当年沈简生他爹沈焕还在时,沈家的药铺遍及大江南北,后来沈家遭受囚幽谷重创,商路基本断了,现任沈家家主费尽心思振兴沈家,却也没有气力再兴商行。
而沈简生,背负着沈焕的罪,饱受着沈家的排挤,却是这般面冷心热。
程慕北笑着摇了摇头,穿好了衣裳。
虽说这山林中没有什么野物,果子倒是不少,沈简生回来时兜了一衣兜,两人就着干粮填饱肚子。
太阳西沉,林间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晚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沈简生从入定状态收回神,抓起纹天,冲一旁也睁开眼的程慕北点了点头。程慕北的脸色红润了些,冲沈简生笑笑,“走吧,看鬼去。”
二.鬼门(中)
两人警惕地潜下山,遥遥观望,白日寂静的小村庄灯火通明。
隐隐有喧闹声,空气中还浮动着浅淡的血腥味儿。两人走到村口,发现竟无人把守,松树茅草搭了个极具象征意义的门,牌匾上写着血淋淋的“鬼门”二字,不必细闻,那血腥味儿便浓浓淡淡地散发出来。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决定同时行动。在未知的环境里势单力薄,太被动。
两人沿着并不宽阔的街道,摸索着向前,地上交杂着陈旧和新鲜的血迹。家家户户亮着灯,大门都敞开着却没有人。越往前,喧闹声越大,好像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狂欢,叫喊的声音听起来嗜血又迷乱。
程慕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正想和沈简生说话,发现他脸上开始泛红。看着沈简生皱着的眉,程慕北使劲儿嗅了两下,漂浮的血腥味儿里藏着一抹甜味。
“糟了。”程慕北心道,赶忙叫住沈简生,“撤回去,你中了幻药。”沈简生神智还很清明,抬手一拳捶在自己肩上,用痛意逼退内心涌上的杀戮之气。
沈简生听着一阵阵的欢呼,也知道自己心智受了影响,慎重地冲程慕北点头,两人退出了村外。
“没想到幻药还能融在血液里,”程慕北的脸色也严肃了一些,“是我大意了。”他在怀里翻腾着解药,摸出一个白瓷小瓶,倒了颗黑乎乎的丸子出来。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没有接药。程慕北正打算解释两句,沈简生却拿起了他手中的药丸,一口咽了下去。
程慕北讶异了一下,笑了一声开口解释,“我幼时中过一种奇毒,吃过很多解药毒药,这些招数对我没用。这药需要一刻钟才能发挥药效,不如我们静待一会儿?”
夜幕已经拉上,漫天繁星缀在碧空中,上弦月算不上多明亮,却是个晴朗的夜晚。
程慕北见沈简生屏息打坐,也不多言。皎洁的月光落到沈简生身上,他的面容其实显得有些寡淡,眉眼很清秀,薄薄的嘴唇一抿,就只剩下一条线。药效还没发挥,沈简生的脸上还有一抹绯色。
程慕北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单薄的少年,是怎样在排挤与数落中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兵器。
不到一刻钟,沈简生就睁开了眼,眸子清亮清亮的,冲程慕北点头,两人又以更快的速度向村里探进。
两人潜到河边,沿着嚣声去,看到那朱门大院点着篝火,各色衣衫的人堵满了院子。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是那种失去神智的狂欢,听得人热血沸腾。
两人隐在一座房子后,沈简生冲程慕北摇了摇头,“看样子都在这里了,我爬上屋檐看看,你在这里接应我。”
程慕北也不争,自己伤还没好可不适合打头阵。见沈简生几个起落到了对岸去,程慕北盯着那弯河流,思索着放毒毒死这一村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乌云飘动,挡住了月亮,天地间一下子昏暗了一截。沈简生苍白着脸回来了,眸子中还有抹未散尽的骇然,“他们在打擂台,”他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输的人,当众被玩弄,玩够了……被生食。”
沈简生说的简单,但程慕北看他面色也能想象场面是怎样的恶心。且不说怎么个玩弄法,竟还将人当众分而食之。想着,程慕北浅浅勾了勾唇角,透出一抹森寂的笑,“还真是群恶鬼。”
话音一落,程慕北便觉得腕上刺痛,旋即尾椎上传出一股灼热感。他立即意识到是久鬼打下的那道烙印,而他尾椎上原本就有个相同的印记。
他皱了皱眉,望向沈简生,“我们先撤?”
“嗯。”沈简生点头,他们今晚也只是想观察一下情形。
两人回到山洞,程慕北冲沈简生一摆手就立即打坐,连一句交代都没来得及说。
他尾椎上本来就有朵封了他三成功力的妖花,为了压制他体内过于霸道的内力。而久鬼又打下一道封印,却不是为了蚕食他的内力,而是消磨他自身的封印。
他骗了沈简生,那老不死的哪里是想他力竭而亡,而是想他爆体而亡。
沈简生见程慕北面色凝重,眉头紧蹙,就猜到大约是那道封印作祟。不过他也无法帮到程慕北,见程慕北还能控制,便坐远了绘制那村庄的地图。
不知过了多久,程慕北睁开了眼,见沈简生拿根树枝对着地面沉思。一通折腾让他大汗淋漓,身上的衣物早就破烂又肮脏。他倒是想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奈何衣物都落在了南褚那里。
这样一想,程慕北就更记恨久鬼那老不死的了。
沈简生也察觉到程慕北,见他无大碍,便朝他招了招手。他向来不爱探听别人私事,一脸公事公办,拿树枝指着地面一层泥沙上绘的地图。
地图很简单,无非是几条包抄路线,全指向那朱门大院。
“我有两个疑惑,”沈简生先开口,“第一,白天他们会在哪里?第二,他们是否还有神智?”
程慕北坐到沈简生旁边,仔细思索,“第一点不知,但可见他们都是夜出,我们明天白天倒可探查一下。第二,那幻药性烈,大约已经浸在他们骨血里,见他们那嗜血的样子,估计是没有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又听见程慕北开口,“这幻药会使人极具攻击性,强攻可能有点不切实际,我觉得暗杀比较好。”
程慕北的声音沉稳,面色严肃,沈简生觉得有点儿陌生。程慕北感受到沈简生的打量,才发现自己可能被久鬼气傻了,脸装疯卖傻都忘了。
于是他扯出一个浮夸的笑容,“我只是觉得,沈兄意下如何?”
有点儿假过头了,沈简生暗自无语。不过程慕北实在生得好看,一笑就像春风拂面,叫人不愿深究这笑容是真是假。
“等明日探探再定夺吧。”沈简生道。
“那好,”程慕北眯眼笑,“我先休息了沈兄。”带着伤,又为了个封印消耗内力,程慕北着实有些倦了。
沈简生盯着跑到山洞一角的程慕北,他将自己外衣脱下铺在块儿干净的地上,冲自己笑笑,便躺下睡了。沈简生还带着几套衣物,在腰上挂着的储物袋里。这储物袋只能装衣裳和干粮这些物件,是前人的奇思妙想,可谓造福后人。
被子他是没带的,于是他拿了件外衫,递给程慕北。
程大少爷感动得眼冒金星,像见了救命恩人一样,“不知沈兄可否借我一套衣裳。”身上这套……实在忍不下去了。
沈简生怔了怔,他是身上倒还整洁,见程慕北那身打扮,便知他是爱干净。他不曾有朋友,也未曾有盟友。于是他稍稍犹豫,却见程慕北满脸希冀,便还是拿了套干净衣裳给他。
“谢谢沈兄,”程慕北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感激,“我程某欠你个人情。”他也不着急换,这深山老林连条河都没有,他还惦记着村里那河,能洗个澡再换干净衣裳多好。
沈简生“嗯”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坐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程慕北就跑到山脚下那河里洗澡去了。沈简生自己是知道他出去的,便也没动,认认真真练功。
程慕北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穿着沈简生月白色的衣裳,压下了平素一笑就涌起的风流劲儿,平添了几分风雅。
“路上摘了几个果子。”程慕北掏出兜在怀里的野果,递了两个给沈简生。沈简生也没客气,分了点干粮给程慕北,两人便就着吃了当早饭。
吃饱了,两人便又潜入村庄。山林静谧,白天的村庄也静悄悄的,天气依然晴朗,河水平静得不起一丝褶皱。
二.鬼门(下)
这村庄的房屋建得特别简单,没有阁楼,就简简单单一层平房。程慕北二人从进村第一户人家开始下手,悄悄推开门,沈简生身形一闪便挤了进去。
借着门缝透进去的光,两人都能看见屋子地中央铺了块白布,一个胳膊比程慕北大腿还粗的壮汉横在地上打呼噜。
程慕北也挤进门去,门一关,微弱的光亮也暗了,屋子便显得死气沉沉。程慕北打量了这房子还有两间隔屋,边冲沈简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去瞧瞧,我来解决这胖子。
沈简生便屏气朝右边的隔间走去。程慕北摸出腰间的屠鬼刃,身形一闪到那壮汉身边,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将屠鬼刃插进他的咽喉,以免他哼声。
壮汉睡得沉,没能醒过来就死了。那屠鬼刃是程慕北自己炼制的,淬的剧毒不会给人留下活命的机会。
沈简生如法炮制解决了另外两间房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空中还残余那令人神智不清的幻药,才杀了两个人,沈简生心头便浮出几缕杀人的快感。
经两人无声的商量,一致意见达成了――两人分头行动,把河这岸杀光了在村口汇合。
河这岸的房屋整齐排成两列,程慕北和沈简生一人清除一列。沈简生刺客出身,暗杀本领出神入化,而程慕北身上暗器毒物一篓箩,杀人速度一点儿不比沈简生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