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蓁白了他一眼,走到墙角。那具腐尸已经被搬移开了,他尸体压着的地方有个阵图。“之前卿知提过这个阵图,说是要成年人的鲜血引阵,才能出去。”
“卿知?”程慕北的关注点显然没对,“他还为你想得挺周到。”
沐蓁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到现在这样子才发现了这个阵图,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年人。正好你来了,就你献个血吧。”
程慕北这才“啧啧”两声,“其实你是想庆幸我来了,一直嘴硬吧。”说着,他就划破了手指,逼出几滴鲜血,落到阵图上。
阵图很繁复,鲜血落到上面,一下子就升腾起一层光晕,阵图扩大了几倍,笼住了走上去的沐蓁。沐蓁的身体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开始抽条,慢慢恢复她原本的样子,然后倏的就不见了。
沈简生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一下子有些尴尬。他被困在这里的时候还在想留给程慕北那封算不上信的信,想万一真就见不着程慕北了怎么办。
现在猝不及防地再遇,还一下子手足无措。
不过刚送走电灯泡的程大少爷可没有这样的觉悟,转过身就伸手再捏了捏沈简生的小脸,“要是早点儿遇见你就好了。”
沈简生任由程慕北捏了个够,“抱歉,我食言了。”
“啊?”程慕北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沈简生那封信,晃了晃,“你说这个啊,没事,我不是来了嘛。”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沈简生忽然偏过脸轻轻笑了声。程慕北不满这么旖旎的氛围被打破,苦着脸,“笑什么?”
“高兴。”沈简生说。程慕北猛然搂过他,沈简生现在的身高才到程慕北胸前,程慕北将脑袋搁在沈简生头顶上,轻轻说了句,“我喜欢你。”
“……”沈简生哑住了,只是本能地搂紧了程慕北,好久才说,“我也是。”
“那当然,”程慕北得意地笑笑,“本少爷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沈简生笑了声,也没有反驳。
沐蓁出去后一时半会儿也没带人回来,可能还困在迷魂谷里。程慕北也慢慢开始变小,跟沈简生两人活像一对招财童子。
沈简生拿到纹天的刀鞘,沉浸于纹天九式后三式的研究。百无聊赖的程慕北望着沈简生发了半天呆,然后去把菜园里枯萎的菜挖掉,四处找了些花花草草种上,再提桶水浇浇花。
这屋子里有厨具,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程大少爷实在算不上个巧妇,只好摸出几个干饼和一袋肉,眼巴巴地等沈简生修炼完。
这里的日子无端端让人觉得缓慢,沈简生醒来时程慕北已经开始打盹了。年幼的程慕北唇红齿白,桃花眼没有长大后那种撩拨的风情,但水汪汪的更诱人。
他揉着眼睛望着沈简生,“吃饭了。”
沈简生看了眼桌上的干粮,他知道程慕北算不上是个挑食的人,环境不好时什么都能吃,但好歹是个大少爷,能享受的时候一定不愿意吃苦。
“你去找点儿干柴,我看着屋里还有些酱料。”沈简生冲程慕北微微一笑,他依旧不太熟练微笑,只能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但这种细微的笑容在孩子的脸上放大得极为明显。于是程慕北不要脸的“吧唧”亲了沈简生一口,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干柴了。
被亲愣了的沈简生怔在原地,唇边酥酥麻麻的,望着程慕北的背影,没忍住勾出一抹笑意。
沈简生的手艺很好,把干饼从中切开,肉片夹进去抹上酱,再撒一些调料,稍稍一烤,香味儿就飘出来了。一旁的程慕北看得直眼馋,蹲着沈简生对面,一会儿看看专注烤饼的沈简生,一会儿看看飘着浓香的饼。
吃饱餍足的程大少爷揉着肚子还说,“有个媳妇真好,每天都不愁吃。”
沈简生烧好热水,听程慕北的称呼皱了皱眉,“嗯?”
“哈?”程慕北睁大眼望着沈简生,走过去环住他的腰蹭了蹭,“一辈子让我在这儿都行,只要你也在这儿。”
当然情话一抖一箩筐的程大少爷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外边局势未定,欧阳秋没被抓到,龙信阳也还没找着,更何况久北阁他不可能弃之不顾。
又过了两天闲适日子,才有个倒霉蛋被沐蓁扔了进来。来人确实是被扔进来的,因为程大少爷出去散步时才发现他晕在路边,后颈处还有被劈的淤青。
程慕北本想把他拎回去,看了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只好放弃了,割破这倒霉蛋的手指放了点儿血装着。说实话他还挺不想离开这里,但也只能回去找还在修炼的沈简生。
沈简生大约是有预感,程慕北一踏进门,他就睁开了眼,“要走了吗?”
程慕北点点头,摇了摇手中装着血的瓶子,“我先出去吧。”沈简生看着他,点了点头。
程慕北倒了点儿鲜血在阵图上,把瓶子交给沈简生,站了上去。沈简生得以看到程慕北长大的过程,错过的这些年岁都在这一瞬间呈现,心里溢出一丝满足。他知道程慕北选择先出去无非是怕外边有什么危险,很多话不必说便都明白在心里。
出去的过程很顺利,沈简生到外边的时候,程慕北正笑吟吟地等在那儿,“走吧,我找到了沐蓁的记号。”
天色尚好,两人走在寻常的山谷中,甚至连交谈也没有,但说不出的闲适。直到走到标记的尽头,程慕北才开口,“就是这儿了。”
到出口处程慕北才能隐隐感受到结界的存在,还真是鬼斧神工。两人穿出迷魂谷,面前屹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山,隐隐能看到半山腰上的建筑。
他还没有跨出去,就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群人围住了他们。不过来人看了程慕北一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少阁主。”
是久北阁的人,看来沐蓁接手得不错。
“什么情况?”程慕北正色道。
“禀告少阁主,沐长老和生死崖的余孽缠斗了一天,收编了一大半人。阁主来后,生死崖已经被控制。”为首那人禀报。
北渊也来了……程慕北估摸着欧阳秋是没被抓到了,他没想到伤成那样的欧阳秋竟然有能力从北渊手下跑掉,甚至还可能隐藏起来了!
“还是太低估他了。”程慕北皱着眉头想。沈简生见程慕北皱眉,拉了拉他的手,“走吧,上去看看。”
登上半山腰比爬上久北阁那九百九十九个阶梯容易多了,两人很快就看到了生死崖宏伟的大门。生死崖的大门嵌在石壁中,像是生生凿出来的,漆黑的大门上是硕大的“生死崖”三个大字,有种威严森寂的感觉。
巡逻的都是久北阁的人,程慕北询问了两转,就找到了大厅里坐着的北渊和沐蓁等人。
北渊坐在首位上,沐蓁站在他的旁边看着地上僵硬跪着的周璃,而左护法和沈浦泽坐在一旁。程慕北推门而入时,屋里的几人都抬头看着他们。
北渊目光落到沈简生身上时,目光沉了沉,无视了他们,冲周璃说,“你再不说生死崖的暗道,你就没有任何活着的理由了。”北渊坐姿很随意,懒懒靠在椅背上,说话也轻飘飘的,甚至眼神都纹丝不动。
周璃冷笑一声,“那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因为你还得还债。”程慕北缓步走上前,回答了周璃。周璃猛然回头,目光落到沈简生身上,透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凶狠。沈浦泽看着沈简生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沉默在一旁。
程慕北走到周璃面前,问,“你这个年纪,当年二小姐能给你什么恩德呢?”
周璃的脸立刻惨白了,程慕北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周璃为什么会对沈简生仇恨那么深,能解释通的也就只有她误会了沈简生什么。而误会的,也就只有沈简生的身份了。
他凝视着周璃的眼睛,“你知道的一定是真相吗?如果二小姐知道你这么对待她拼死保护的孩子会这么想呢?”
“真相只有当年从生死崖逃出去的长舌鬼知道,”程慕北顿了顿,勾出一个诱惑的笑容,“你不打算去问个清楚吗?”
十八.生死(下)
果然周璃的表情僵住了,呆愣愣地眨眨眼,“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程慕北只是笑了声,“我没让你相信我,我只是说,要不要听真正的答案,选择权在你手里。”说完,程慕北就走到北渊面前行了个礼,“爹。”
“跪下。”北渊淡淡地看了程慕北一眼,淡淡地说。
程慕北二话没说跪得笔直,沈简生忙走上前,还没开口,就被北渊打断了,“沈公子先坐下吧。”沈简生怔在原地,缓缓握起拳头,两步走上前跪在了程慕北身边。
“你……”程慕北愣了,“你跪什么啊?”
沈简生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程慕北一眼,扯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抬头望向北渊,“北阁主,不管你想说慕北什么,一定都有我的问题。”
“呵,”北渊轻轻笑了声,在座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教训我儿子不孝也是你的问题吗?”
沈浦泽和沐蓁的脸色都变了变,倒是左护法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直保持着微笑,但总觉得有些落寞,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爹……”程慕北心说可能还真有问题,这跪着的可是你儿媳妇啊,不过他没敢这样顶撞北渊,跨着脸说,“我哪儿不孝了……”
“我带你们去。”北渊还没开口,一旁僵硬的周璃终于反应过来了,语音都还在颤。倒是沈简生没有这种情绪波动,父母于他都太遥远了,真相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沈焕还在世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没有传说中的大侠风范,每天酗酒,清醒的时候都很少,对沈简生也没有什么温情。沈焕死后,留给他的也不过是负担累累的沈家,更何况沈家对他还充满恶意。
北渊看了程慕北和沈简生一眼,没有再多说。程慕北也明白北渊的意思,赶忙将沈简生拉起来,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那有劳周姑娘了。”程慕北冲周璃笑笑,拍了拍手,就有两人从外边走进来。来人训练有素地站在门口,程慕北冲他们扬扬下巴,“护送一下周姑娘。”
北渊示意沐蓁跟上,“还请左护法和两位沈公子在这里等等了,见谅。”
左护法站起身,拉起沈简生站到一旁,“北阁主客气。”沈浦泽大概还没反应过来沈简生的大逆不道,到北渊跨出去了两步才说了道了句客套话。
程慕北回头看了看沈简生,无声地张了张口,“等我回来。”
到他们走出去远了,左护法才松开了沈简生,“你还真是不想活了。”沈简生抿着唇没说话,听见左护法继续说,“如果不是现在生死崖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你以为北阁主会这样善罢甘休?很多事情……尤其是这种,是急不来的,不是因为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沈简生沉默了良久才“嗯”了一声,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操之过切了,可是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是能说个清楚的。
程慕北跟在北渊身后,沐蓁瞪了瞪他,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用口型说,“你不想活了吗!”程慕北无奈地耸耸肩,同样无声回答,“是我爹不想我活了。”
周璃带他们到了一个书房,垂着目光说,“我只知道这里边儿有暗间,但我没有进去的资格。”
他们之中最精通各种暗道的也就只有程慕北了,不用北渊吩咐,程慕北直接走上前推开了门。很简单的书房,整洁明亮,除了大大的书柜,就只有一张木桌。
程慕北跨进去,摸了摸门框后边,果然摸到了一个按钮。他示意北渊他们后退,直接将按钮拔了出来。几柄长剑“嗖”的飞出来,程慕北抽出北魅横空上挑,插在了门框上。
“我先进去。”程慕北将那小小的按钮揣进兜里,小心往里走,屋里没什么异样,他直接走到了书桌前。书桌上还摆着没洗干净的砚台,墨干涸在了里面,蒙上一层灰。几本书叠得很整齐,镇尺压着一幅画,大约是欧阳秋随手画的欧阳春。
寥寥几笔,还挺有神韵。
他翻找了一阵书桌,并没有发现异样,于是转身将书柜的门打开。门刚一打开,一阵幽香就飘了出来,程慕北忙关住了,扔给沐蓁一个小瓶子,“一人一颗,解毒。”
他是不需要的,等门外的人都服了药,程慕北才又开了门。他大概能分辨出这味道是致幻的药,蹲下身抽出角落的那几本书,一个大的按钮呈现在眼前。‘
“小心了。”程慕北冲门外的人提醒了一声,这种机关一般都有两个,一个是陷阱一个是开关,他不敢保证自己的手气。但很意外,屋子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只有那大大的书桌发出和地板摩擦的声响,缓缓移开露出了嵌在地里的一块儿木板。
程慕北皱了皱眉,用内力将剩下的书全部拿出来,书柜里竟然还有两个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