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子桑家族为什么冤枉我,我是被冤枉的自然不清楚。”程慕北露出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子桑竹又不是死在和我押货的时候,为什么就一定是我动手的呢?何况现在大家都在久北阁门口听我说话,等明天发现暴毙了几个人也一定是我动的手吗?”
这话就是*裸的威胁了,一时之间议论难以平息,但也没人再开口相问了。
沈简生默不作声地走到了程慕北身边,看着那些有小动作的人默默收了手。现在天空的深蓝已经慢慢变浅了,天边露出些鱼肚白,已经快天亮了。
“我相信你,”一旁的叶一剑忽然开口,“一个残疾人不值得你动手。”
他这句话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原本只有程慕北和沈简生孤立无援还可以群起而攻之,这意思是……叶盟主和他们是一边的?他们得对付这三个人和久北阁当中不知道多少的救兵?
于是大家都默默地打消了心思。
程慕北见众人不说话了,打了个呵欠,“那大家就散了吧,现在回去还能赶个早饭,我得回去补觉了。”
众人心有不甘,但看着不争气的武林盟主,默默垂下了头。
其实子桑家族提出了悬赏,如果能取程慕北项上人头,那奖金能安稳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了。但是大多数人不敢打这个主意,到时候遭受久北阁和扶南庄天涯海角的追杀,得了这么一大笔钱也没命花。他们看中的是另外两项悬赏,一是活捉程慕北送到子桑家族,这份奖金也不少。二是让程慕北公开承认他杀了子桑竹,给子桑家族一个交代。这份奖金虽然少点儿,但对江湖人来说也是巨款了。
程慕北不等众人回复,拉起沈简生的手就往阁里走。有人想拦,没人敢拦,于是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程慕北还真是回去补觉的,他和沈简生沐浴完就躺床上睡了,和叶一剑比试一场实在是耗神耗力。要不是因为北魅是上古神器,对上叶一剑那野生铁剑有先天优势,自己断然是抗不了那么多次碰撞的。而且好在自己练的是屠诀,屠诀锻造过的内力有些克制叶一剑锋锐的剑气。
总之集结天时地利人和,程大少爷才赢了这场比试。
程慕北一直睡到了中午,迷迷糊糊地被沈简生拽起来吃饭。吃完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阁主终于想起来接见自己这便宜儿子,让程慕北去书房找他。
北渊坐在书桌前,从前堆满书的木桌竟然被清理干净了,只留下笔架和砚台,上面还铺了张宣纸。
北渊在画画,他一手撩起宽大的衣袖,一手行云流水般绘着。程慕北自觉地走过去研磨,目光落到宣纸上……那是个美貌的女子,容貌和自己七分相像,虽然只是用墨色随意勾画,但也能看出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
北渊果然在想程念钥。
程慕北不知为何,心中竟然莫名涌现出一丝酸涩。他和自家娘亲长得太像了,北渊看了这么多年得多难受,难怪北渊总爱把他四处乱扔,让可怜巴巴的程大少爷像个没爹的孩子似的。
这二十余年,北渊都是惦记着程念钥的吧。久北阁没意思,出去游山玩水没意思,所有的一切都不像他年轻的时候,有程念钥相伴的时候。难怪北渊宁可呆在这暗无天日的书房中,明明是江湖中翻云覆雨的人,原来这么萧瑟。
直到北渊画完了,才将毛笔架在砚台上,拿起一边的手帕擦了擦手。
北渊垂下眸子擦手,淡淡地问,“这件事什么时候能解决?”
程慕北:“……”我现在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北渊看着程慕北答不上话,微微蹙了蹙眉,转身在书架上抽出一张纸递给程慕北,“你自己看看。”
是子桑家族的悬赏令。
程慕北看乐呵了,笑了声,“要是我自己主动承认,他能给我奖金吗?”
北渊第一次觉得程慕北可能是自己捡来的,“能,看你接不接得住。”子桑家族想让程慕北承认,无非是想有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他们家大业大,但有钱无势,自己也清楚撼动不了久北阁。但好歹子桑家族在朝廷中也是有地位的,他和那么多达官显贵都做着生意呢!如果程慕北承认了,他们就可以拉着朝廷的皮来对付久北阁了。
北渊注视着程慕北,“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赶紧解决,不准动用阁内力量。”他说完就接着修改他的画了,送客的意味极足。
程慕北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下了。北渊惦记程念钥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是说放就放的?何况自己身为人子,哪里有劝说自家老爹再娶的说法?于是程大少爷默默咽下自己的满腔愁绪,转身出去了,避免碍着北渊的眼。
这件事情还在持续膨胀,谣言甚嚣尘上,有了北渊施压,程慕北也不敢坐以待毙了,打算走出久北阁主动出击。事情的根源还是在子桑家族,尤其是在押送子桑竹的子桑兰身上。这位怕死的公子哥想必是不敢跑出子桑家族的,程慕北需要去子桑家族揪出他。
两人决定第二天动身,动身之前先好好享受一番。程慕北翻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搬了两张躺椅到院子中。恰值傍晚,久北阁的夕阳是极好看的,橘红的夕阳慢慢下沉,晚霞铺就了半边天。有晚风轻徐,吹得院子中的竹叶沙沙作响。程慕北给沈简生和自己都倒了两杯酒,眯着眼闻酒香,十分惬意地说,“简生你尝尝,南褚偷偷管我要了好几次呢!多亏我藏得好,不然就被他偷拿去了!”
沈简生露出一丝笑意,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在久北阁的后院中,在北阁主的眼皮子底下,和少阁主悠闲地喝着小酒。程慕北抿了一口后又开始感叹,“这次又得贡献一坛酒给南褚了,还得让他帮我把人证们都看好。”
程慕北还是惦记着子桑家族的事,这事来得蹊跷,有备无患最好。他话音才落不久,就有人进来汇报了,“少阁主,急报。”
不是急报他们一般都不敢打扰程慕北,程大少爷皱了皱眉,“说。”
来人跪在地上,身上还负着伤,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您之前叫我们看着的那个山寨,忽然被一群武功高强的人偷袭了,我们人少,拼死救出了几个人。”
程慕北将酒杯重重地搁在了桌子上,他忘记了自己那乌鸦嘴……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知道程慕北控制了山寨的……只有子桑兰。
五十.故人(上)
虽然被围剿,但久北阁的人还是很靠谱,他们救出来的都是些关键人物。其中就有那假当家和当家的。
程慕北只好收起自己的满腔情调,将美酒藏进地窖里,再和沈简生去看了看救出来的人。程慕北只安排了三个久北阁的人守着山寨,路上牺牲了一个断后的人,剩下两人拖了四个人回来。
他们被安置在久北阁的外院中,程慕北到的时候,几人都还没从惊慌中醒过来。
当家的再次看到程慕北,不由得脸色凝重,“公子你……”
程慕北神色淡漠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救你们是有原因的,如果你们不好好配合我,也就是早死晚死而已。”
当家的只好闭上了嘴,倒是一旁吓呆滞的假当家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同行的久北阁的护卫警戒地抽出了半截刀,当家的忙把假当家拽了下去坐着。
他们如今还在虎口之中,那有讲条件的道理?当家的叫刘猛,假当家叫刘壮。当年镇上闹饥荒,刘猛走投无路带着兄弟们结成山匪,靠打家劫舍维持生存。刘壮是他捡到的小孩,索性就给谭更名改姓,一直带在身边养到这么大。
“我们山上的弟兄好歹也有些身手,但对方实在不是寻常人,武功高强就不说了,重点是行动非常迅速。”刘猛表情还有些悲痛,显然是还没能接受自己这么多兄弟一下子就没了的事实。
程慕北沉吟了一下,“不像是官府的人吗?”
“像又不像,他们行动起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但是官府哪里来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刘猛皱着眉说。
也许是比官府更高层的……不过这话程慕北没有说出来。对付山寨好歹还能打个为民除害的旗号,只要有人撑腰,公报私仇实在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程慕北转开了话题,“之前让你来劫我们的是谁?”
刘猛叹了口气,“真的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两位大侠,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就会杀光我们寨子中的弟兄们。”
只是没想到,现在还是被杀光了。
左护法和宋一也表示过,当时他们失去了神智,觉得子桑竹救了他们,自己就应该报答,所以子桑竹交代什么,他们就照做什么。子桑竹一直把自己摘得干净,抛头露面的事全交给了左护法和宋一。
这一招其实和当初欧阳秋指使龙信阳非常像,程慕北下意识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有什么遗忘了。
程慕北再询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便下去了,他们的利用价值有限,但是人质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比较让人放心。
有了这个警钟,程慕北赶紧加派了人手去京城穆家,好歹这家人对他们都有恩,不能让他们受牵连。他安排完这些给南褚写了封信,让他对那下毒的人严格看管,避免被人暗杀了。
左护法和宋一又出去游荡了,程慕北只好叫人去将这两人拉回来,现在他对宋一一点儿也不放心了。还有云海那边,云海虽然没有了子修大师,但整体实力还是很可观的,只需要多加几个探子就行了。
安排完这些,夜已经深了。程慕北抬手揉揉睛明穴,觉得这子桑竹真是能够折腾人。沈简生给程慕北揉着肩膀,“明早出发吗?”
“嗯,”程慕北点头,忽然脸色变了变,“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子桑竹手上一直都有个会易容的人,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出来。”
沈简生脸色也严肃了起来,易容在许多江湖人眼中是邪门歪道,但却是最保命的技巧。而且易容手段高的,将你身边哪个人掉包了都不清楚,实在是让人细思极恐。
且不论子桑竹身边为什么有这样一个人,但是找出那人是谁就让人头疼。简单的易容在江湖中是雕虫小技,不少人都会,但真正的易容却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就拿他们在北漠小镇遇见的鬼面而言……他扮了那么多年女人,和他呆了那么多年的姑娘们谁发现了?
何况人家还能在老鸨和头牌之间无间隙转换,这才是真正的易容高手。
鬼面有三个徒弟,唯一的女徒弟千面已经被程慕北杀死了,小徒弟是被鬼面自己杀的,具体原因江湖人都不清楚。只剩下一个大师兄,当年被囚幽谷抓起来,又用易容之术逃离了囚幽谷消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子桑竹竟然能找到这人?程慕北记得这位大师兄的代号好像叫重面。
“先休息吧,”沈简生淡淡地说,“该来的总逃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启程去子桑家族了。久北阁的门口还是有人叫嚣,让程慕北亲自出来解决这件事,程慕北带着沈简生悄悄从侧门溜了。
子桑家族的本家在江南,从久北阁到江南还是有些距离的。北渊放了话后,程大少爷就不敢随便对待了,快马加鞭地赶去子桑家族。
夏末还是很炎热,但傍晚的凉风还是能感受到些许秋意,不知不觉秋天又要到了。两人赶到江南的时候,气候正好,水乡带着股温润的湿意。街市还是相似的,只是摊贩卖的东西不同了,程慕北和沈简生将马匹寄存在县城口的客栈中,两人带着面纱朝子桑家族去。
既然是偷偷摸摸地来,两人肯定是不想到最后功亏一篑的。子桑家族家大业大,随便朝路人一打听就知道府邸在哪里了。两人远远看了眼子桑家族的大宅,先找了家客栈住下了。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在治安极好的江南一定会引出争端的,他们并不想跟官府对上。
来江南的商贩很多,客栈中大多是生意人,大家的话题就免不了是各带的生意状况。当然还有不少人讲着别人家的闲话,尤其是子桑家族的。
程慕北和沈简生隔壁那桌就有人议论。“你说子桑家族兴盛了这么多年,这一代只剩下个不顶事的子桑二少,能撑过这一代吗?”
“据说子桑家主这些年来身体也不好。”
“他们这次不是还闹到了江湖上,据说还要伙同上朝廷吗?”
程慕北听到“伙同”二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闲言碎语都是这样,说话的人总像忧国忧民似的,哪怕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一定要发表两句言论。
江南也有久北阁的据点,程慕北走前还特地清查了一下……在江南的是个银庄。他们晚上要夜探子桑家族,江湖中的消息只能明天再去据点查了。
很快夜幕升了起来,街上的摊贩纷纷收摊,人烟稀疏,繁星点缀在碧空上。
程慕北和沈简生悄悄潜进了子桑家族,这座府邸很大,两人单是找子桑兰的住处都找了一个来时辰。主要是大家都睡下了,不小心翼翼些容易暴露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