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们的行为跟县衙风气有很大关系,现今的县令品行还不错,底下人都不敢太过,所以除非你真摊上什么事儿,否则一般捕快不会无端为难你。
陈十六这半篓子的小鱼儿当然没花钱,是个老翁硬塞给他的。
说到底,也是他盯着鱼篓子的目光太炙热,老翁只能“识趣”的把小鱼儿都孝敬了。陈十六本打算给几文钱,一摸荷包,这才想起出城时看见卖肉烧饼的,嘴馋买了一个,把最后几文钱用掉了。
这会儿他身上就剩一角碎银子。
穆清彦也猜到依着他以往花钱的习惯,只怕如今手底下不宽裕。
笑着说:“放心吧,不但你的面包在里面,连我大哥和何川的面都不另外收钱,再送你们一盘素炒、一盘炸鱼块,大锅里的鱼汤随便吃。”
“哎呀,穆家二弟,你真是太好了!”陈十六听得哈哈大笑,觉得一两银子花的真值。
“小武,把这些小鱼收拾干净。”穆清彦又叫穆文:“把房梁悬的鱼取一条。”
铺子里用鱼多,虽说鱼头豆腐汤并不剃掉鱼身,但还是鱼头用得多,每天总会留下三四个鱼身。他自己调个香料将鱼肉抹了腌上,悬挂在通风的房梁上,这也有几天了。
现在的天气还不够干,秋冬才最好,多晾一晾,吃的时候拿水泡泡,沥干水分,蒸熟或油炸都很好吃。
等穆林何川过来的时候,桌上菜已经摆上了。
“哟,这么丰盛?”何川惊讶的挑眉:“十六,你请客?”
“对,穆大哥,何大哥,快坐。”陈十六的确不小气,或许有人觉得他手里散漫,可他不是没心眼,不对眼的人休想花他一文钱。
“这一桌得多少钱啊?”穆林见惯了陈十六花钱,可依旧忍不住咂嘴。
“一两银子,一会儿每人还有一碗面。想吃鱼头豆腐汤不?穆家二弟说可以随便吃,不另外收钱。”
穆林跟何川惊呆了。
在陈十六看来这很划算,可对于另两人来说,这顿饭跟一两银子根本不对等。一两银子啊,吃几桌都有了。陈十六未必不知道一两银子的购买力,但在他看来,穆家二弟的手艺值这个价。
何川低声跟穆林嘀咕:“你二弟真会做生意啊。”
穆林瞪眼:“明码实价,我二弟可没欺他。”
“行行行,就知道你护着二弟。”何川了解他,打趣两句就不再多说,但是吃着菜,有点儿神思不属。
穆林叫他:“何川你想什么呢?”
何川看他一眼,对吃得正欢的陈十六笑道:“十六啊,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还有钱么?”
“省着点儿,勉强够吧。”提到钱,满桌的美食似乎都少了味道。
何川又道:“我还不知道你,吃用上哪个肯将就?节源不如开流,这个道理你懂吧?”
陈十六会意:“何大哥是说有挣钱的门路?”
“对,但这个事情的关键,还要落在穆家二弟身上。”
第15章 葛大有钱
“我二弟?”穆林一向知道何川注意多,但扯到自家二弟,不免多上两分心。
何川笑着说:“最近城里出了件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啊,就是葛大有钱丢东西那事儿。”
陈十六反应很快:“何大哥是说找穆家二弟去寻东西?”
穆林也明白了,却不免担忧:“这、行不行啊?葛家那么多人,恨不得把地皮都翻起来,他们都找不着,我二弟……”
虽然不想贬低自家二弟,但穆林心里清楚这事儿的难度。
何川之所以想到找穆清彦,也是因着上回采花贼的事儿。但此前穆清彦名不见经传,一次成功或许只是侥幸,在葛家事情传出的最初,何川没上心。然而昨天事情出了变故,大概一直找不到东西,葛大有钱急了,为了鼓舞家人寻找的热情,承诺谁找到了就给一百两银子的奖赏。
一百两银子啊。
他们做捕快是有不少来钱的门路,但都是小打小闹,一百两于他们来说也是笔巨款。况且这是没本儿的买卖,大不了就是找不到东西,又不损失什么,再来也能借这个机会验证穆家二弟的本事。
陈十六一来就赶上采花贼结案,听闻采花贼的案情,就对穆清彦十分好奇,尤其得知对方仅仅是名十五岁的农家少年。
他一直勤于来饭铺子吃饭,也有观察的意思,然而除了觉得穆清彦会做一手好菜,别的就没发现。要说真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对方不像个农家少年,哪怕做着小买卖,也不像生意人。
陈十六想亲眼见识一下,看穆清彦是否真有本事,于是立刻赞同:“我看何大哥的提议很好啊。试试嘛,一旦成了,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呢。穆大哥,你不着急着娶媳妇儿吗?没银子怎么行。”
“这事得看我二弟愿不愿意。”穆林的确心动那些赏钱,但相较之下,他更得尊重二弟的意见。更何况,家里又不是等银子买米下锅,多少困难都熬过来了,如今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穆清彦早就听见他们说话,也没遮掩,直接走了过来。
“具体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反正就是县城里发生的事,走几步路就去了,若可行,就走一趟。
“穆家二弟,坐。”何川热情的拉过长凳,呵呵笑着说:“咱们县城里的葛家你知道吧?葛家老爷,葛大有钱,他最心爱的一枚玉扳指不见了,怎么都找不着,放话说,谁要是找到了,他就给谁一百两银子。”
“玉扳指?这种贵重东西,又小,若真是丢了,怕是难找回来。”穆清彦只是按常理分析。
陈十六插话:“他那扳指的玉成色一般,不值什么钱,但因着是年轻时候跑商曾救过他一命,被他视为护身符,所以不轻易离身。那天他在家里邀请客人,席间喝多了,第二天酒醒才发现扳指不见了。才开始以为是掉在哪儿了,因为扳指稍微有点松,一出汗就容易滑掉,以前也滑掉过两回。但是四处都没找到,他才开始怀疑是有人故意偷走的,但搜遍家中每一处都没发现。”
“这扳指丢了三天,葛大有钱吃不下睡不着,有人劝他,干脆再买一个,他才说那扳指是亡父遗物,又救过他的命,意义非同一般,一定要找回来。”
听上去事儿不难,寻找失物,是穆清彦的拿手好戏。
穆清彦看着眼前三人,目光最后落在何川身上:“若这事儿成了,赏钱我得一半。”
何川非但不觉不满,反而松口气。
能说这样的话,说明有把握啊。
何川看向陈十六,一起谈这件事,自然都要占好处。
陈十六忙点头:“应该的,这事儿主要就是靠穆家二弟,我们就跟着打杂跑腿儿。”
于是何川便道:“那就这说定了,若真成了,穆家二弟占一半,剩下的一半平分三份。”
穆林愣愣的看着,总觉得这事儿玄乎。
他悄悄私下里问穆清彦:“二弟啊,你真能找到那扳指?”
“明天就知道了。”他们约定明日去葛家,何川今儿先去葛家打声招呼。
不过……
穆清彦问穆林:“葛老爷是在葛家内部悬赏,我们这些外人贸然上门……何川是不是认识葛家的人?”
穆林笑道:“何川交游广阔,认得的人多了。不过要说葛家,他最近跟葛家那位表少爷来往多,好像是对方找他说丢东西的事儿,问他能不能帮帮忙,还说就算找到东西,赏钱都给何川,对方不要。大概就是这样,何川上了心。”
次日早上,穆清彦忙过早饭,将一大锅鱼头豆腐汤炖上,便出门了。
今日就一锅鱼汤,卖完为止。
至于煮面这种简单的活儿,穆武就做得挺好。穆武爱吃,从小缺肉,现今在铺子里最爱在锅台边儿转悠,穆清彦干脆教他做菜。相较之下,穆文更喜欢写写算算,喜欢在前边儿招待客人,遇到大船上的管事或远来商旅,还喜欢跟人问起外面的世界。
临出门时,太阳已经升高。
他们家的铺子偏,离得最近一家中间也隔着十来米的距离。自从饭铺子生意做起来,这空地上挑担子挎篮子做小买卖的就多了,也是热闹。今天却不一样,有衙门的小吏领着人来丈量土地,有个穿长衫的男人跟着,大概就是相中这片空地的人。
这人也不知做什么买卖,圈的地方不小,因为他往后占的深,相当于在穆家菜园子的位置再建一套房。
有附近做买卖的跟那男人攀谈。
男人笑说道:“我准备在这儿开家客栈,到时候还要承蒙诸位多照应。”
客栈?
渡口有一家经营大通铺的,其他客舍但凡有多余房屋,都兼营住宿,但没有谁正正经经开家专门住宿的客栈。再者,一般客栈不止住宿,还提供饭食,如此一来就是一项竞争。
至于住宿上的竞争,基本没人在意。
少有人在渡口夜宿,况且这么大张旗鼓筹建客栈,怎么看也不是大通铺那等廉价定位。多数人都觉得这生意不行,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寻常人宁愿睡大通铺或是在船上睡,富裕有身份的,干脆坐车进城。
穆清彦也觉得开客栈的人有意思,兴许有什么特别招数呢。
渡口因为客来货往,租车的很多。
穆清彦租了辆驴车进城,他就单身一个,不带重物,只花费两文钱车资。当然,要驴车单为他跑一趟县城不可能这个价,渡口不缺人,很快就坐满了一车,五个人,有人带了东西,通算下来车主一趟能得十五文。
刚到城门口,就见穆林等在那儿。
“二弟,先去茶楼,何川陈十六在茶楼等着,李少爷也在。”
“李少爷?葛家那位表少爷?”县城的葛家,穆清彦道听途说知道一些,也听说过这位表少爷。
葛家老爷叫葛大福,祖上就是开铺子做小买卖的,到了葛大福接手家业,他不满现状,出去跑商。南边的货贩到北方,北方的又卖到南边,来回倒卖,赚取差价,从小打小闹到有了大商队,拼搏十来年挣下一份家业。
近些年他不大出远门,但葛家的商队通过河运还在不行的跑,县城里也开着一家大布庄,南来北往的料子都有。
凤临城的黄家,祖上就富贵,也出过高官,所以到如今女儿还能跟官家联姻。但葛家却是从小商户发家,如今在县城里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相较之下,葛家更受关注。
因为葛大福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且此女年方十五,正是说亲的年纪。
葛大福家财万贯,花钱向来豪气,特别是肯为女儿花钱。当年其女周岁生辰,葛大福摆了三天长街宴,还在周边寺庙道观广布香火,那手笔简直骇人,有人劝他,说不过是个丫头,人家葛大福直接说“怕什么,我葛大福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尽管这话传来传去有断章取义之嫌,但自此葛大福就有了个诨号——葛大有钱!
葛大福多年没有儿子,有劝纳妾的,有劝过继的,葛大福一律没理会。他对外说了,要给女儿招赘,家产留给孙子。
城中不知多少人盯着做葛家女婿,谁知一年前冒出个表少爷,还是跟葛家小姐自幼定了娃娃亲的表少爷。
第16章 失踪的扳指
行至茶楼,穆林直接领着他上了二楼。
茶楼里正说侠义故事,听客不少,二楼最正中的位置被葛家表少爷包了下来,何川和陈十六边喝茶边听书,津津有味。
葛家表少爷姓李,李良吉。
李良吉今年十九,身着蓝衫,手持折扇,虽算不上俊美,却也仪表斯文,言谈谦逊温和。此人是一年前来到葛家,不仅被葛大福承认了婚约,在下人中口碑也不错。
有些事不算秘密,李良吉说是表少爷,实则与葛家没有亲戚关系。
早年葛大福在外跑商,认识了李良吉的父亲李望。那时两人都还没发家,一来二去熟悉了,常将彼此的小商队合在一起搭伴赶路,主要是为安全,人多势壮,劫匪轻易不敢掠夺。
然而有一回,他们再一次搭伴同行,半途遭遇山匪。那些山匪异常凶狠,不仅劫掠货物,还杀人。葛大福比较胖,反应就慢,山匪一刀砍过来,他抬手一挡,刀尖刚好从他手上的扳指上滑过去,可接着又是一刀。眼看着要死在刀下,危及时李望拽了他一把,且砍翻了劫匪,带着他骑马逃了。
死里逃生,受人救命之恩,加上以往两人交情就不错,葛大福心情激动下提出结成异姓兄弟。又听说李望有个四岁的儿子,他家中妻子正好身怀有孕,便提出若是女儿,两家便亲上做亲。
李望也欣赏葛大福的豪气为人,彼此交换信物,还说来年去凤临县拜访。
怎知天有不测风云。
两人这一别,竟再没见过。
葛大福依旧在南北来回跑,却不见李望踪影,找人打听,竟说李望死了。葛大福很吃惊,等忙完手头的生意,亲自去寻李家吊唁,可到了李家所在的屏山县,李家已经没了。
原来旧年两人分别,李望归家,其父病故了。操办丧事,下人疏忽,导致夜间失火,不仅把李家宅子烧毁,还有一批囤积的货物也化成飞灰。更雪上加霜的是,李望为抢救财物,被房梁砸中了脊背,丧身火海。
这以后,李家彻底衰败,仅剩的一些积蓄都拿去抵债。
李望没什么近亲,剩下孤儿寡母,某天离开了屏山县不知所踪。
葛大福感慨了一番,也就回转了。
谁知十几年后,故交之子会带着信物前来提亲呢?
穆清彦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李良吉,对葛大福的心思猜到几分。
“这位就是穆捕快的二弟?”李良吉温和笑着,把穆清彦上下一打量,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松开。“既然人到齐了,就随我过去吧。若能找到葛叔丢失的扳指,除了葛叔给的赏钱,李某也有心意,此番有劳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