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邱宝珠拎着包袱,独自进了暗影重叠的后花园。
她一直走到一簇竹林边上,拣了块石头凳子坐着,包袱搁在膝头,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子,笑的很是甜蜜。但凡看了她的这个笑话,没人怀疑她是在等待情郎。
竹子一簇一簇生的很密,暗影如墨,像蛰伏的野兽。
满眼星光的邱宝珠不知道,在她背后的暗影里,早有人静静的等候。
第172章 竹林中的黑影
竹根处有落有一些竹叶,白日里踩上去听不到动静,但夜深人静,又近在咫尺,一点点响动立刻传入邱宝珠耳中。这是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正是因此,她才立刻惊觉,但还是晚了。
不待她反应,暗影中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将她拦腰抱住,直接推进了竹林里。包袱掉落在地上,还有邱宝珠挣扎时脱落的一只绣鞋。
这片小竹林生的密,星光一点不见,里头黑漆漆的,只隐隐看到黑影子在动。
邱宝珠被捂了嘴,尽管是个娇弱的小女子,可面临这种情况,惊恐无助,拼死挣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呜声,双脚在地面不停的踢打……衣裳被扯坏的声音很清晰,伴随着男人低重的喘息。
穆清彦沉凝了眉眼。
已经听不到邱宝珠的任何声音,连带微弱的挣扎也消失了。
经历的案子多,很容易就猜到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为防止邱宝珠喊叫,死死捂住她的嘴,因着没注意,将鼻子也一起捂住了。这种情况在一些强奸案中最多,往往当凶犯发泄完兽欲,这才发现受害者已然停止了呼吸。
“啊!”这个男人终于也发现了,一声惊恐的低呼,手忙脚乱从邱宝珠身上爬开。他并没有离开就跑,黑色身影静静的半天没动,估摸着一刻钟后,那黑色影子突然朝竹林深处走了。没多久,那人又回来,手中不知拿着什么,偶尔反射到一点寒芒。
那人蹲在邱宝珠尸体边,抡起手中凶器,狠狠一砍。
手里的凶器看形状像是斧头。
利器砍入骨肉的声音,喷溅出鲜血,那人抬手擦了脸,又连砍了好几次。看得出来,这人虽然下了黑心狠手,但动作并不利落,费了半天功夫才把头颅砍下来。他带着一方布,把头颅兜了,打个死结,又从竹林深处快速离去。
尽管这人从头到尾没说话,但那声低呼……
不是杨贺。
夜色重归寂静,有脚步声快速朝后花园靠近,脚步很轻。
“宝珠?宝珠?”来人是邱宝珍,她赶得急,似乎知道邱宝珠在花园,怕惊动别人,只压低了声音呼唤。她是独自一个,也没带别人。
当邱宝珍寻到竹林,一眼就看见落在青石小道上的包袱,与此同时,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宝珠?别淘气,快出来,不然我喊人了。”邱宝珍声音在发抖,显然她意识到出事了,却不敢将坏事往妹妹身上想。
她一步一步踏进竹林,终于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哪怕看不清长相,模模糊糊的身形和衣裳却认得。她慌忙跑过去,只觉脚下一滑,啊的一声,人就摔倒了,当双手摸到地上,黏黏腻腻的,又发现地上的人不太对,竟看不到头。
摔跤的时候人还叫了一声,这会儿却是惊骇太过,以至于发不出声音了。
到底刚才那声惊叫引来了巡夜的下人,不过下人们只是在花园子附近转转,没发现什么就走了。
半晌,邱宝珍哆嗦着从竹林里出来,身上沾了不少血,脸白着脸,跌跌撞撞朝外跑。
大概半个时辰,邱宝珍返回来了。
她换了身衣裳,也总算是哭出了声,只不敢大声,呜呜咽咽的,衬得夜色格外凄冷。
她身边是杨贺,杨贺不住的安慰她,见她腿软的走不动,心里也犯怵,便低声商量道:“要不,跟爹说……”
邱宝珍连连摇头:“不、不行。我爹那样疼宝珠,若是知道她死的这样惨,恐怕……主要是不能让我娘知道,我娘身子不好,受不了这个刺激。若要瞒我娘,就得瞒着我爹,我爹那人在我娘跟前,向来藏不住事。”
“可,早晚要知道的。”
“……就算是死,也得留个清白名声,不能让她死了还被人骂。”邱宝珍说到这儿,狠狠的擦掉眼泪,拉着杨贺进了竹林。
邱宝珍的意图很明显,要转移尸体,掩盖邱宝珠半夜私奔的事情,以及瞒住惨遭奸淫的痕迹。
或许她不懂最初案发现场对破案的重要性,但即使明白,她也要这样做。在寻找凶手和保住清白名声之间,很多人都会选择后者,这是多年风气造成的,尽管邱宝珠是受害者,可要这种事传扬出去,人死了也落不着清净,更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邱家所遭的诋毁就更别提了。
夫妻两个转移了尸体,掩盖了竹林中的痕迹,除了真凶,无人知晓。
收回异能,穆清彦寻个石凳坐下歇息。
距离邱宝珠死亡,整整三年,而回溯三年前,正好是一个坎儿。不过,这一回似乎比以前略微轻松点儿,这会儿只是有些晕眩乏力,加速运转异能,逐渐好受了一些。因是当着外人,他不愿意暴露,所以只佯做走累了,撑着精神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寻找凶手对他而言不难,只要追着竹林中的黑影,总能看清那人模样。
但,证据呢?
好比以前见过一些直觉敏锐的警探,明明知道谁是凶手,偏生寻不出证据,眼睁睁看对方逍遥法外。穆清彦尽管不是衙门公人,却也得拿出证据证明凶手犯案,给受害家属一个信服的交代。
另外,这回的事儿也没那么简单。
其一,邱宝珠私奔,邱宝珍为何精准的寻到花园,还来的那么快?
其二,凶手早就隐藏在竹林,似乎早知邱宝珠会来。
其三,邱宝珠的情郎是谁?她为何会在花园中等候相会?
总总迹象都表明,凶手就是邱家某人。
邱家主人很少,自从邱宝珠被害,邱夫人随之病逝,家里只剩邱海,邱宝珍和杨贺夫妻。底下倒是不少下人,但男仆都在外院,内院只有丫鬟婆子,哪怕是后花园也不会放男仆进入,即便是有客人来,白天也得提前清场,更别提晚间了。
他皱眉不语,陈十六习惯了,没打搅。
杨贺却不知道,从踏进后花园起,他就心下忐忑,又见他坐的地方,更觉紧张。
“陈公子,穆公子这是……”杨贺试探的询问。
陈十六一副高深莫测:“穆兄在分析案情,必然是有所发现。”
嘴里这么说,陈十六也苦恼,他也看的很仔细,偏生没发现哪儿不对。实际上,若按他的想法,这会儿肯定得留在邱宝珠的院子里仔细勘察,再将那些服侍的丫鬟们都询问一遍,闹不明白穆清彦怎么走到后花园里来。
他倒是没怀疑什么,他对穆清彦有种盲目信任,觉得对方肯定有所发现。
如今还没进入四月,天气很凉爽,但杨贺额头出了一层汗。
穆清彦什么也没问,又回到邱宝珠的院子。
他叫来陈十六:“你去跟那些丫鬟聊一聊。”
陈十六跟着他办案不是一两回了,一听话音就知道什么意思,笑着就去了。高春高冬也没闲着,四下打量着院子,屋内摆设什么的,都瞧得仔细。何川则跟着陈十六去了。
杨贺终于憋不住:“穆公子,可是发现什么了?”
穆清彦看着屋内的地砖,淡淡笑道:“这屋内的地砖换过了?”
杨贺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地面上铺的是青砖,非常齐整干净,却不懂他话里意思:“不曾换过,从屋子修好就是这样。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从房门进去就是小小的厅,摆着一张圆桌,不仅桌面铺了桌布,在桌子下面还垫了一张方形地毯。这本来没什么,只不过这张地毯相较于圆桌来说,太大了点儿,显得不大协调。
穆清彦蹲下身,将毯子掀起一角,看到下面有几块青砖明显较新,跟周围的青砖不是一个色。
杨贺见了忙道:“这几块砖是后来换过的,那几块砖沾了血,又洗不干净。”
因此,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换几块砖,方便的很。只是看上去色度不统一,就拿一张大点儿的地毯遮了。哪怕平时不住人,但邱老爷或是邱宝珍想念邱宝珠的时候来坐坐,起码不会因为看到几块色度不一的新砖而想起其中缘由。
穆清彦点点头,看向杨贺:“只是换了三块砖而已。”
“……穆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杨贺总觉得对方别有所指。
“我曾办过一个相似的案子,也是一个女子被人砍掉头颅惨死,当时她也是死在卧房,不止床榻、桌椅、墙壁都溅落了鲜血,她身下所躺的地方更是被血水浸透。”说着,又将这间屋子扫了一眼,出去了。
杨贺全身的冷汗都下来了,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当初事情刚出,他们也是报了官,县衙来了仵作。只是为隐瞒邱宝珠被人毁了清白的事,尸体被清理过,又换了地方,打点过衙门,所以仵作来后,主要是查看脖颈处的断痕,推断凶犯使用的凶器,以及行凶方式和次数等。至于尸身没让仵作翻看,全程又有邱家人在场,从而仵作也没提屋子血迹不对的话。若说别的人,单单看到一具没头的尸体就够骇人了,谁还想得到其他。
杨贺总觉得穆清彦是知道了,否则怎么说这样的话?又那么凑巧去了后花园。
第173章 谁是情郎
若非邱宝珍转移了尸体,原本这件案子很简单,起码县衙捕快看了真实现场,很容易猜测到凶犯是邱家内部的某人。然而尸体转移,从开放的后花园转移到严密的闺阁院落,院门又是拴住的,误导了调查视线,使人觉得凶犯必然是用翻墙等特殊手段进入行凶。
县衙不知情,但邱宝珍呢?
邱宝珍这几年就没琢磨过其中蹊跷?
就算姐妹情不深,遇到这类事,为自身安危着想,也绝不会放任一个凶犯留在邱家。若姐妹情深,那暗中做些什么复仇之举也显得很正常。
至于邱宝珠失踪的头颅,八成就在后花园。
这次是受邀查案,邱家上下都很配合,陈十六的信息收集很顺利。
谢绝了杨贺作陪,几人回到客院。
先将明面上的资料整理出来:
死者邱宝珠自小千娇万宠,爹娘长姐都事事顺着她,使得她的脾气虽不算骄纵,却也有些小任性。旁的小事上倒无所谓,随着年龄增长,却不愿嫁人,只说舍不得爹娘姐姐,要么就跟姐姐一样招个男人在家。
一开始的确是任性的话,家里也舍不得她出阁太早,便由她拖延。
至其十四岁,邱海给她提了一个人,乃是邱家世交之子,董家二少爷董铭。董家祖上同样是大茶商,但在董铭父亲那一辈,喜好读书,且得了功名,做官去了。时隔二三十年,到董铭这里,又是个不爱读书的,干脆回来重操旧业。邱海见了董铭,言行举止颇合心意,虽年有十八,但并未定亲,乃是董家见他想行商,有心给说个商门之妻,好跟岳家相互扶持。
两家彼此有意,邱海就跟小女儿提了。
邱宝珠一开始依旧是不愿意,却又说不出对方的不好,闷闷气了一场,到底是随家里做主。
陈十六道:“两家亲事是在邱宝珠遇害的头一年四月份定下的,邱宝珠生辰就在四月十二,若她没有遇害,在四月二十八就是出嫁的日子。”
一般而言,只要没什么特别情况,女方都会在及笄后出嫁。十五六岁正当时,十三四岁太早了些,十七八又略迟了些。
穆清彦问:“她在什么时候表现对亲事的强烈抗拒?”
陈十六有些惊讶:“穆兄,你怎么知道的?说来也怪,一开始亲事说定,她也只是嘴上说说,觉得家里匆匆将她嫁人,不疼她之类的,就像小姑娘的抱怨。董家的董铭隔三差五会差人送东西过来,一盆花儿、一包点心什么的,在丫鬟的嘴里,董铭生的俊俏,又很会说话,生意也做得好,提起这门亲事人人都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哦,对了。邱宝珠身边那个叫白荷的丫鬟说,邱宝珠倒是抱怨过一件事,董铭之前虽未说过亲,但身边有个通房丫鬟。这在大家子很常见,董铭都十八了。在两家说亲之后,那丫鬟被董家放出去外嫁,对此,邱海很满意,起码表明董家重视邱家姑娘。邱宝珠平时喜欢看话本,都是才子佳人什么的,大概觉得这门亲事跟她憧憬的不大一样吧。
在过年的时候,邱宝珠突然对亲事很抗拒,不仅不要董铭送来的东西,还不准丫鬟们提跟亲事有关的一切。白荷说,那是因为董铭闹出的事,过年吃酒吃醉了,叫一个丫鬟爬了床。尽管事后处理了,但邱宝珠一直闹着要退婚。亲事哪里是说退就退的,邱海再宠她,也不能为这个退亲,否则外面只会传她的不好,更难说好亲事。”
“她平时的喜好呢?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穆清彦又问。
“有。邱宝珠喜欢去后花园,每回去只带着白荷。她喜欢竹林那个地方,还不愿白荷待在身边,只喜欢一个人,白荷觉得她是为亲事心烦,加上邱家也嘱咐过丫鬟,所以白荷都不靠近,让她一个人散散心。”陈十六说着,又补充道:“对,邱宝珠每次去都是晚上,晚饭后会去待大半个时辰,偶尔时间更长。有时就弹弹琴,有时什么也不干,回来时心情就很好。”
“出事时,邱家是否有外客?”
陈十六对此也问到了,忙笑着说:“有!那天晚上,邱海夫妻俩不在家,他们在茶园别院小住,顺带看春茶的采摘。当时邱家除了邱宝珍和杨贺夫妻,还有杨贺的二弟杨智,以及杨智的朋友赵永延。这两人是为采购邱家的春茶来的,彼此有姻亲关系,就住在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