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巧的很,她是走到谭家讨水喝,大概是饿了久了,日头又毒,人就晕了。谭家那时候就大山一个人,大山比我大六七岁,我家老大都能下地了,他还没娶上媳妇呢。他家太穷了,又没地,就在城里打短工,勉强填个肚子,谁家也不愿把姑娘嫁给他,他也出不起彩礼。唉,他那情况,连寡妇都不愿跟他过日子。也是运道,谭婆子正好倒在他家,他心善,当即把人抱进屋里,喂水时才发现是个姑娘家,后来还是找我家婆子去给照料的。
我家婆子是个热忱人,总看着谭大山一个人冷锅冷灶不是个事儿,正好来个姑娘,不是天作的姻缘嘛。她就给两人说合,谭大山有什么说的,能娶媳妇就行,姑娘也爽快,只要谭大山对她好,她就留下。就这样,两人做了夫妻,日子过得也安稳。”
本来是两个可怜人,好不容易凑在一处过了几年好日子,谁知先是丧子,又是丧夫,最终只剩谭婆子孤身一个。
“几年前,谭婆婆收留了个一个人,你们可知道?”
“知道。那是个乞丐婆,好像脑子有点问题,白天从不出门,晚上还会大喊大叫,谭婆子养了她大半年才渐渐好转。谭婆子一个人就过的艰难,又养个白吃饭的,别人劝她,她只说看着可怜,权当是个伴儿。谭婆子不种地,种的菜不少,偶尔天快黑的时候,我见过那捡来的婆子给菜地浇水。大概还是怕人,一看到有人就吓得跑回屋里去了。三年前谭婆子死了,年纪大了,病了一两个月,没撑住,人就病死了。那乞丐婆跑到我家来拍门,后事还是我们帮着给办的。下葬之后,那乞丐婆就不见了,倒是给留了封信……我们家没个识字的,拿去给村里读书的小子看,这才知道,信里说把谭家房子托给我们照看,又给留了点儿银子,年节给谭家上个坟烧点儿纸。”
郭老爹提起来还很感慨,哪怕开始不知道,可得了那封信就清楚了,乞丐婆脑子清楚着呢,还会写字。再者,乞丐婆一共给郭家留了二十两银子。那可是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们家人多嚼用多,家底儿也没这么些。
关于林若兰的事,郭家知道的不多,别人就更难清楚了。
穆清彦又问了问谭婆子研制胭脂膏子的事儿。
郭老爹点了点头:“女人家用的东西,我倒是知道。每年夏天她都要出去收花,收了花回来在家做胭脂,她做的东西都是卖给城里大铺子,价钱不少。我记得还有人想买她的方子,她不肯卖,说是娘家的手艺,不能给别人。也有人想拜师跟她学,她宁愿送胭脂,也不肯教人。手艺是珍贵,可她没个后人,若当年收个徒弟,老了也有人料理后事。”
“谭婆子从没提过她的来历?”
郭老爹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们倒是猜过,看她说话行事,又是那个模样儿,估计也是好人家里养出来的。这天下的事儿真是说不准,谁知道灾难什么时候来,那谭婆子收留乞丐婆,估计她两个遭遇差不多。”
别看郭老爹是个种地的老农,但这些年倒也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从郭家离开,他们进了县城。
吃过饭,也没歇息,又去了城郊。
城郊有片星子湖,乃是大大小小十来个小湖泊组成,彼此或是勾连,或是阻隔相望,又有无穷莲叶,岸边芳草萋萋,亭台轩馆坐落。城中人家多在此地置别院,又有酒楼茶铺,各色小筑租用。
其中有一家碧水轩馆,临湖而建,颇为巧妙,极受欢迎。
五年多以前,轩馆起了一场大火,春风阁的若兰姑娘便葬身火海。
那一年罗坚金榜题名,被寿山侯府看中,定了婚事,以祭祖为由回到天水县。罗坚哪里是真的祭祖,他却是想起林若兰的存在而不安,打算杀了她,一劳永逸。否则依着两人关系,以及林家之仇,林若兰岂肯善罢甘休。
他先是用了化名在碧水轩订下一个小院儿,再雇人去春风阁请人,花五十两银子请若兰姑娘赴局。老鸨见了那么多银子,哪有阻拦的道理。林若兰虽说依旧受欢迎,到底不似当年,二十四岁的女子已经老了,如今还能吸引客人,也是她颇具才情受文人喜爱。再者说,但凡赴局的姑娘都有阁里派人跟着,便是在酒席上也得盯着,哪里容人跑了呢。
时隔几年,轩馆早已修复如初。
他们先行打听的明白,直接要了那个失火的院子。
这家轩馆因是临湖而建,主要是为赏景,所以屋宇便如大鹏展翅般布局。一应房舍,推窗便能眺望湖面,且开有门,出来是一条长廊,直接架在水面,甚至还有小船可供乘坐。
穆清彦环视着屋内布局,双眼中的景象已倒回五年前——
夜色笼罩四野,岸边各色轩馆灯火辉煌,映着湖水一片明亮。
房门开了,是两个妙龄女子前来送酒菜,各色吃食摆满桌子。在隔壁另有一席,也是丰富的菜色,亦有酒水。女子们退去,在外面临水的长廊上站着的男子才返身进来,他一身锦袍,气质温和,容貌一片模糊。
到底是五年前的景象,模样看不清楚也在意料之中。
却见这男子突然抬手,似从脸上扯了什么东西下来。
这人应该是罗坚,此番乃是别有居心,想必是做了点伪装。
他取出袖中纸包,在桌上酒水里倒入,拿起来晃了晃。然后他又去了隔壁房中,故技重施,把所有药粉都倒在酒水里。
一刻钟后,外面来了人。
为首的是个女子,身披月白斗篷,一身碧色衣裙,莲步轻移,行至房中。尽管看不清楚容貌,却觉得她在笑,她必然很美,此刻看到罗坚,也必然是深情缱绻。
在她身后跟着婆子丫头,又有两个轿夫,都是春风阁的人。
罗坚上前握住林若兰的手,给她一个温柔微笑,而后看向那四人:“我命人在隔壁房间布置了酒菜,你们送姑娘过来,也劳累了。”说着又取出银子打赏几人,道:“容我和若兰姑娘说会儿话。”
意外之喜,回溯中的声音很正常。
这四人都是春风阁的,看惯了欢场客人们的模样,只当罗坚是垂涎若兰美色,嫌他们在这儿碍手碍脚。想着就在旁边,但凡有个动静都听得见,也就给他行个方便。
四人接了赏,去了。
人一走,林若兰当即再也忍不得,扑进罗坚怀里眼泪滚落:“罗郎,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
“若兰,我也想你。”罗坚温柔细语,好似依旧是个细致妥帖的情郎。
林若兰忙又擦了眼泪,笑着说道:“瞧我,都傻了。我已得了消息,罗郎金榜高中,如今是衣锦还乡了。罗郎,你是回来接我的么?这两年,我手里又攒了些银子,另有些值钱东西,你拿去换了钱,应该够我的赎身银子了。楼里看得严,东西我都藏在老地方,你知道的,等明儿去取了吧。那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林若兰多年期盼,脱身在即,真是喜极而泣。
罗坚轻抚她的发顶,依旧十分温柔:“好,我也盼着早日将你接出来呢。来,如今也算是双喜临门,你我喝一杯,以作庆祝。”
“是该喝一杯。”林若兰满心喜悦,哪里知道情郎的恶毒心思。
两人各执一杯酒,罗坚只佯做样子,林若兰却是真真切切把酒喝了。
第185章 谁在扫尾
罗坚正心中一喜,熟料紧接着林若兰脸色一变,侧头就将口中酒水吐了出来。罗坚也变了脸色,强行按捺住,佯做关切问道:“若兰,怎么了?”
林若兰用?0" 农门神断0 ">首页62 页, 磷硬潦米旖牵锎Щ螅骸罢馐鞘裁淳扑吭趺从行┛啵俊?br /> 罗坚顿了顿,却道:“苦么?我倒不觉得。”
林若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酒杯,似乎想了什么,又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口中说道:“罗郎你是知道的,我自幼喜欢调弄花粉,对各色香气十分敏锐。初时便觉酒水气味有点混杂,方才酒一入口,便觉一丝苦意。这碧水轩我来过多次,从未尝过这样的酒。”
罗坚见她果真去查看酒水,心下一慌。
他早知林若兰聪明,今日方发觉她的心思敏锐与警惕,着实不像个女子。
他在酒水中下的乃是蒙汗药,这等药粉药效极强,发作又快,放入酒水中,可借酒味遮掩药粉本身的气味和味道,只有心性警惕、观察细致方才察觉。这倒是江湖人惯用手段,他只想着林若兰一介女子,再聪明也有限,况对自己十分信任,谁知……
她已起了疑心,仔细一查看,必然会发觉酒水略显浑浊,哪怕不知什么缘故,也定然不会再饮用,甚至可能因此引来轩馆之人。
这会儿林若兰正好背对着他,他顺手抓了架子上装饰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林若兰的头。
“啊!”林若兰毫无防备,惨叫一声就扑倒在地,桌上酒菜也随之翻落。
罗坚唤了两声,见人是真的没反应,这才将带来的一桶油尽数泼洒在房中,尤其是林若兰身上浇了大半。这还不足,又将通往临水长廊的门窗关死,这才退出房门,朝内扔了火折子,看着大火窜起,把房门用木棍卡死。
他又来到隔壁,那房里两个轿夫一个婆子尽皆倒在桌上,倒是跟随的小丫头因着年岁小并不饮酒,偏她以为那三个是喝醉了,也不理会,只顾趴在桌上自己吃东西。
罗坚进去,朝着小丫头门脸就是一砸。
这间屋子倒是没泼油,只将门窗尽数关死,放了火。
他在脸上捣鼓了几下,似贴了胡须等伪装,这才出了小院儿,将院儿门虚掩了,匆匆离去。轩馆生意热闹,人来客往,倒也没人注意他。那院中虽被放了火,却无人呼救,及至火势大了,闹出烟来,临近的客人才察觉而呼叫。
在此之前,却见那扇窗户被凳子砸开,一个通身带火的人仆了出去,掉进水里。
穆清彦看得清楚,那是林若兰。
林若兰因着没喝有问题的酒,纵然被砸晕了,可当大火烧身,反倒生生痛醒。求生的本能令她要张口呼救,可嘴唇刚动便觉撕裂般的痛苦。她身上被泼了油,大火不仅烧了脊背手臂,便是脸上也没能躲过。痛苦令她不能思考,她本能要往外逃,水能克火,房间乃是临水而建,她下意识就朝那边的门窗摸过去,强行破开窗子,一头就扎进了湖水里。
原本湖中有数条小船,可巧合的无人看见。
待得大火引起注意,轩馆中客人全都逃了出去,救火之人也不敢进去,只是不断汲水去灭火。没人想到是有人故意纵火,只觉得那火势太大了,一桶桶的湖水泼上去,激起浓烟滚滚,呛得人无法靠近,又给救火带来阻碍。
当火势终于被扑灭,最早起火的小院儿已是一片废墟焦黑。
火势波及了整个轩馆,损失惨重。
最后官府来勘察,从小院儿中搜出尸骨,颇为零散。得知是春风阁的若兰姑娘来赴局,又不曾见人出来,都以为人死在里头。
不过……
哪怕尸骨再零散,仵作总要拼一拼,核对遇害人数才对。春风阁加上林若兰,是五个人,另有请林若兰的客人,至少也是六人。火中丧身的乃是四人,缺了两副尸骨,且不提别的,难道春风阁不追问?林若兰乃是阁中赚钱工具,哪肯轻易撒手。
从异能中退出,疲惫席卷全身。
“躺着。”闻寂雪指着房中竹榻说道。
穆清彦没逞强,这回虽说只是回溯五年前,可时间很长,自然很是疲惫,只不过脑中发沉发闷,倒是并不刺痛。
他在榻上躺了,闭上眼,忽觉额头一抹凉意,睁眼看时,是闻寂雪在他额上放置了一块玉牌。
“不过是块玉牌,有用就行。”闻寂雪没什么节俭的想法。
早先穆清彦依着前世习惯,只将玉石留着关键时候使用,乃是前世好玉石难寻,动辄数十万上百万,便是他自认颇有积蓄,也觉肉痛,自然要省着一些。
闻寂雪从不缺银钱,他当然知道,之前没多想,这会儿见了,倒是想起来,便问他:“你得了影楼的东西?”
“自然。人都死绝了,那些东西也就落在我的手里。我用银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记得里头也有好玉,只取来费工夫,眼下有这些就够了,那边取了就直接送到凤临。”闻寂雪说得这般详尽,也是安抚他,让他不要有顾虑。
穆清彦也不跟他客气,只说:“你让高天去一趟县衙,打听一下当年县衙勘察大火的详情。我总觉得县衙定论过于马虎,可能其中有人授意。”
甚至他猜着是罗坚,或是相关的什么人,如今只是去确认一下。
“我知道,你只管歇着。”闻寂雪早就摸清楚了,他此刻必然疲惫至极,正该歇息调息。
穆清彦便阖了眼,汲取玉牌中的灵气帮补自身精神。
当晚高天就打听到了消息。
经手此案的县令已经调任,但捕头儿没换。这也是陈年旧事,凡事相干之人或死或走,给些银钱打点,捕头就没什么顾忌的说了。
当初轩馆大火,春风阁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林若兰,疑心有人相助,借大火掩护林若兰死遁。别看林若兰在春风阁多年,但阁内的老鸨清楚,林若兰一直暗中供养着情郎,指望情郎高中,救她脱身。殿试结束,金榜张贴,林若兰积极打探消息,老鸨也知道罗坚高中了,还准备坐等狮子大开口呢,结果林若兰赴个饭局,竟说丧身火场了。
老鸨当然不信!
那罗坚可是回来了,指不定就是俩人窜通设计,不愿出赎身银子。
老鸨咽不下这口气,又觉得罗坚就是个进士,又没得官,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以为仕途那般好闯的。老鸨不怕罗坚,毕竟青楼后面也有金主撑着,便往县衙打点,指望找回林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