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彦啜了茶,轻声道:“待大事落定再提。”
穆林皱眉:“那要到什么时候去?”
所谓“大事”,穆林理解成为颜家正名,兴许还有雪家洗冤,谈何容易。
“娶妻也不耽搁做事。”穆林劝道。
穆清彦笑道:“可我没有娶亲的心思。”
“这……”穆林无奈了。
自幼穆林就迁就他,从不肯勉强他行事。更何况成婚是大事,穆林从未想过越俎代庖擅自做主,若是别的原因还可劝一劝,他却说没心思,这要如何劝?
穆林突然意识到,好似从未见穆清彦对哪个女子有意。
少年慕艾,这是人之常情啊。
穆林想着想着,盯着穆清彦打量,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穆清彦被他看得心虚,也不想在这时候公开跟闻寂雪的关系,便故意转开话题:“大哥去杏花村可还顺利?”
“……哦,二弟也听说了?”穆林回过神,方才脑中一闪而逝的灵光也没抓住,提及杏花村的事,不由拢起双眉:“那边里正来报,原以为是意外失火死亡,本是按规矩核查一遍,但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有个地方不合常情。”
“哦?什么地方不对?”
“我们去的时候,火早已扑灭,现场很凌乱,屋子的废墟倒是还在,但也很难看出什么。倒是参与灭火的村人说,范秀才的妻子佘氏死在床上,是他们将人抬出来的,那时佘氏整个人烧得乌漆墨黑,已是焦尸了。
火是半夜烧起来的,且最先烧得就是佘氏的屋子,但第一个发现失火的却是范老爹。佘氏从头到尾没出过声,直至被烧死,躺在床上也没动弹。我本疑心她在失火前就死了,但仵作验查过她的口鼻、咽喉,有黑烟,证明失火时她还活着。”
这种情况,确实很古怪。
第297章 范立轩
次日一早,穆清彦跟着穆林一道往向华村去了。
闻寂雪让他把焦礼带上。
穆林昨天回来,是将杏花村的新发现禀报卢县尉。既然发现可疑,必然要深查,同去的两个捕快还在杏花村挨家挨户询问,佘氏的尸体停放在村尾破屋,带去的仵作正做进一步勘察。
穆清彦提出要去,穆林自然愿意。
杏花村离得太远,几人是骑马过去,天未放亮就出发,一路颠簸,赶在中午时抵达。
远远儿望去,三四十户人家坐落在溪水一侧,溪水上游是一片林子,林子靠溪水的那部分是村中的果园。果园是村子里一项重要收入,村民们侍弄的很精心。即将进入农历五月,杏子也快进入大规模成熟期,这时不仅要防着野物糟蹋果子,还要防人。
听着马蹄声,里正带着人在村头迎候。
“穆捕爷,这位是……”里正看向穆清彦,面带疑惑。
“这是舍弟,穆清彦。”
“原来是穆神断,久仰大名。”杏花村离的再远,总不是与世隔绝,县城中的事情也有听闻。只不过,眼下穆林这番举动,令里正心头不安:“穆捕爷,那佘氏莫非真是教人害死的?”
早先里正上报,是以意外失火丧命的名目,可县衙人来勘察,却说人是活着烧死的,偏当夜不曾听过佘氏喊叫的声音。村民们不懂查案,可懂常识,面对大火,浓烟滚滚,睡得再沉都要备呛醒,既醒了,就没有不喊叫,不往外跑的。
一时间,村中议论纷起。
穆清彦看了眼远近围观的村人,言语谨慎:“内中详情,要勘察后才知道。”接着便问:“范秀才可还在村中?”
里正忙点头:“在在,穆捕爷交代过,他并未离村。”
穆林点点头,与穆清彦道:“先去范家。”
村中房屋坐落没什么规划,但通常会在村中留条路,房前屋后地方也预留的很宽敞。范家在村子西面,靠边的一户。离他家最近的一户隔着几分地的菜园子,范家屋子后面又栽种了两丛竹子,长得茂盛,若他家真着火,没人喊叫的话,大半夜里别家也不能马上发现。
可以想象,当初范家定然觉得自家的位置和布置,都很清净,有利于范立轩读书。
这范家很明显分左右两部分,左边是旧屋子,右边是新宅院。
新宅院乃是青砖屋子,三间正屋带着两间右厢房,左边搭了葡萄架,正好位于新旧院子的中间,穿过葡萄架就是旧院子,中间并未砌墙。旧屋这边都是土墙茅顶,几番修葺过,倒是一间正屋是青砖盖的,不算特别旧,如今是范老爹住着。
新屋子是为娶亲盖的。
农家吝惜东西,何况是房屋,哪怕旧了也舍不得扒掉。
如今新屋子的三间正屋都被烧掉了,院墙倒塌,一地残垣。右边厢房的屋顶也烧掉了大半,大火将葡萄架烤死了半边,屋后的竹林也烧焦了一些。
穆清彦打量着青砖院子,他是盖过屋子的,扫一眼便知这些屋子大致得多少银两。这笔银子对于范家来说可是笔大数目,别说舍不舍得,只怕根本就拿不住来。
古时读书花销很大,不提旁的,单单书籍笔墨就价格不菲,范家为着供范立轩,缩衣节食紧紧巴巴,估计出嫁的两个姐姐还给了帮扶,所以,即便三年前范立轩能得到官府补助的银两廪米,范家也依旧盖不起青砖院子。
“这院子……”
穆林低声道:“我问过,不是佘家给出的钱。听说是范秀才问友人借的。”
当初穆清彦盖饭铺子后面的屋子,四间,又用青砖铺了地,加个院墙,杂七杂八的,用了三十两左右。如今范家这屋子一共五间,很宽敞,也得差不多的银子。
“谁借的?”
“府城的,姓裘,应该是裘家大公子,他们家是做蜜饯果点铺子的,买卖做的大,很是豪富。”有名有姓的人物,穆林知道不少。
“两人怎么认识的?”既然是商户,裘家大公子是没法走仕途的,范立轩却是读书人。
“这杏花村种杏子,还算有名。有一年裘家的货出了问题,各处打听,知道了杏花村,裘大公子亲自来收杏子,还出了高价。大约就是那时认识的。”穆林又想了想,补充道:“那裘家大公子据说很和善,交游广阔,也读过几年书。”
刚一进范家院子,便有人迎出来。
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胡子半白,神色悲痛,一身圆领丝袍显示家境富足。他走得急,后头忙跟了个中年男人,伸手去搀扶他,两人眉眼有几分相似,应该是父子。
穆林道:“这是佘氏的父亲和长兄。”
那佘员外行到跟前,对着穆林就要跪:“穆捕爷,我女儿死的冤啊,你们可一定要查出凶犯,为我女儿报仇啊!”
“佘员外,快请起!”穆林忙把人扶住。
又有佘氏兄长佘进业在旁劝慰,总算把佘员外的情绪安抚住。
紧随其后,范立轩也出来了。
范老爹遭逢家中巨变,本就是强撑着,昨日又得知佘氏死的蹊跷,村中流言四起,顿时受不住刺激,病倒了。
范立轩本就清瘦,如今更是短短几日功夫又瘦了一截儿。大太阳底下,这范立轩一身白袍松松搭在身上,面色发白,胡子拉碴,眼眶发青,神情都有些木讷。只看他这模样,哪怕没有痛苦哀嚎,却让人感觉到沉重窒息的悲恸。
穆清彦顿时相信范立轩与佘氏夫妻情深。
痛哭可以伪装,但哀莫大于心死,却很难演出来。
村子里不少人观看,里正说了几句,人们渐渐散了。倒也不是别的,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果园里的果子要看守,田地里的稻田坎也要加筑,盛夏多雨,若不是先准备,一场暴雨下来,田坎都要被冲毁。
农家院子虽大,但没个遮挡,现今天气太热,不适合坐在院子里说话。范立轩这个摸样儿也不能待客,便有舅兄佘进业出面,因着众人到旧屋的堂屋坐了。
这边屋子虽旧,但打扫的干净,有个妇人给他们端来茶水。
穆林来过,认识,便低声与穆清彦道:“这是范立轩的堂嫂。”
范家唯一的女主人死了,老的病倒,男的失魂落魄,佘员外虽是岳父,到底是两姓两家,来了范家,还是该范家人招待主事。
“范家两个小姑娘呢?”新屋子那边不能住人,旧屋就这两三间,却没听到任何动静,说明小姑娘不在家。
“哦,范家出事时,佘氏让丫鬟带着两个小姑娘去佘家小住。前两日倒是回来过,但这家里这个样子……跟范家族里商议了,暂且把两个小姑娘安置在范立轩堂兄家,就在村里。”
古时规矩,女子虽?9" 农门神断0 ">首页101 页, 荒芩づ璐蜥Γ镁〉男⒉荒苌佟M菲呃锷罩绞匾梗榇餍ⅲ飧龅米觥?br /> “送女儿去佘家,是佘氏主动提的?”穆清彦有点意外。
“是,这个确认过了。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佘氏总说身上不好受,没功夫照管孩子。丫鬟虽是个帮手,可家里洗衣做饭打扫都要靠丫鬟一个,得空还要管管菜地,或是缝缝补补之类。范家还有田地,范老爹一直照管着地里的活儿。”
范立轩也是在家的。
穆林不提范立轩,穆清彦也不用问。
范立轩是个读书人,还是取得了功名了秀才公,能下地?能干家务?带孩子?别说外人如何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单单是范家就不能答应。读书人何等矜贵,又是秀才了,将来要做官的,那些低贱的事如何做得?有那功夫,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多读读书。
范家田地,应该有范家族里帮衬,不可能只靠范老爹一个。
穆林又道:“范家失火是二十五的夜里,范立轩在二十三那天就离家了。往常范立轩每月便会离家几天,主要是去县城里跟人切磋文章,亦或者去府城找授业恩师指导功课,每次出门,多则十来天,少则四五天。”
这个时间不算长,毕竟交通不便,去县城就得大半天功夫,当天都赶不回去。若是去府城,路程中耗费的时间更久。
现今粗略来看,若说失火不是意外,那么凶犯针对的就是佘氏。
但是……
“这夫妻两个的情况了解清楚了吗?”相较来说,若要怀疑,肯定范立轩嫌疑更大。
不是别的,而是范立轩常在外行走,交际范围更广,容易惹来仇怨。佘氏却是妇人,有公爹要侍奉、女儿要照料,时代对女子的束缚,使得她活动范围很窄。佘氏接触最多的也就是杏花村的人,但邻里之间,或许有口角纷争,但闹到要放火杀人,着实罕见。
“佘氏的情况问的差不多,但范立轩这边……”穆林指指范立轩,那模样,对外界不闻不问,又是个秀才,不好用蛮横手段,着实不大好询问。
“先从周边的人询问吧,范立轩暂且放一放。”穆清彦也不清楚范立轩在这次的事情中是个什么角色。
尽管他因佘氏的事哀恸,却不能证明他无辜。
这世间至亲至爱相互伤害的例子并不少见。
第298章 佘氏的举动
早先留下的两个捕快正跟穆林汇报询问来的情况。
穆清彦则借着勘察失火现场,来到残破的屋子前。
今天是四月二十八,失火是在二十五的夜里——
农家晚饭吃得早,天刚一擦黑,厨房里碗筷都收拾好了。范家院子很大,屋子也多,平时人齐了不觉得,如今范立轩去了县城,两个女儿去了外祖家,家中剩下三个人,便觉很空荡。
厨房里只丫鬟碧桃,清洗了碗筷,收拾好厨房,便要烧热水以备洗漱。
厨房里有两口灶,一大一小,灶眼儿是相通的,大锅做饭时小锅也要添水,否则会把锅烧干烧坏。当然,农家这么设置也是为省事,小锅通常也会煮些东西,或是直接用热水,只需要借着一口灶的火就够用。
若是别家,小锅里的热水洗个手脸脚是足够用了,但碧桃每晚都要专用大锅烧一锅的水。
佘氏到底是乡绅家的小姐,吃穿上不讲,日常习惯便要讲究不少。如今天气渐热,每日都要热水沐浴,水少了不够用。
碧桃先给范老爹送了热水。
那范老爹自顾洗了,也不要碧桃收拾,自己把脏水倒了,将木盆靠墙放着。
刚要进屋,范老爹似想起什么,走到厨房门外问道:“萱儿娘可好些了?晚饭吃的如何?若是实在不好,别闷着不说,正经请大夫再来瞧瞧。”
碧桃忙出来回道:“娘子依旧恹恹的,晚饭只吃了几口,只说懒怠心烦。我说请大夫瞧瞧,娘子不让,说是之前药还没吃完,等吃完了再说。”
范老爹叹口气,回屋去了。
碧桃因着这番话,想到佘氏近来的状况,不由得也幽幽低叹。算起来,她是佘氏的陪嫁丫鬟,主仆自然亲密,但实际上,她现今在范家的位置也有些尴尬。
佘氏十六岁嫁入范家,那时碧桃十三岁,如今七年过去,碧桃已经二十岁了。
像她这样的陪嫁丫鬟,一般出路有两条,要么给姑爷做妾,要么往外聘。若要往外聘,早两年就该提,女子的花期不等人,如她这般做贴身丫鬟的,便是晚两年,最迟也不超过二十岁,否则就不好嫁了。
碧桃现今没说亲,却也没做妾。
在佘氏入门的第三年,那时已有了萱姐儿,佘氏提出让范立轩将碧桃收房。范立轩拒绝了,只说农家没那么多规矩,只愿夫妻两个相伴。佘氏自然高兴,对碧桃的安置,原本是佘氏母亲的提点,佘氏心中何尝愿意呢。如今见丈夫拒绝,且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自是觉得嫁对了人。
然而三年前,范立轩中了秀才,村中流言蜚语四起。
那年范家乃是双喜临门,不仅范立轩中秀才,且又得一女,偏偏是这个次女,将佘氏推到风口浪尖儿。佘氏入门几年,连生两胎,都是女孩儿,本就遭人说嘴。若是寻常农户,不过是说说,但范家有所不同,范立轩可是秀才,公认将来要做官的,又是范家唯一男丁,却迟迟没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