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道:“马车过去要半个时辰。这几天没下雨,路上挺好走的,那条路修过,就是罗家捐钱修的。”
“桃源镇在哪个方向?走哪条路?”穆清彦又问。
“喏,就是那条岔路。”车夫抬手朝不远处一指。
前面一里外有个三岔路口,正中那条是往县城去的,左边那条是往桃源村去的。这个地方自然看不见桃源镇,只能看到一条还算平整的土黄路面,横在田地间,一指延伸到茫茫大山深处。
“不进城。”穆清彦很快就做了决定,又对着闻寂雪和陈十六说道:“路上花费的时间太多了,我想尽快到达桃源镇,早一天,兴许就能多得到一点线索。”
破案有时候讲究抢占先机,也有运气的说法。
不管怎么样,能早一点就早一点。
“可以。”闻寂雪点头。
陈十六心里的急切不比穆清彦少,自然双手赞同。
傻姑突然喊道:“少爷,要吃饭!肚子饿了。”
这一路上傻姑不可能一直睡觉,也不是总那么安分,甚至,傻姑很不喜欢车厢这种狭小的空间。为了安抚傻姑,陈十六出了大力气。或许是记得陈十六给过她很多好吃的东西,傻姑对陈十六的话还算听从,加上各种诱哄,才顺利到现在。
“糕点还有没有?”穆清彦问。
陈十六从身旁摸出一个干粮袋儿,翻个底儿朝天,只剩一小撮粉渣子。
“都被傻姑吃了。”
穆清彦忍不住“呵呵”两声。
坐车的确很闷,尤其是这么长时间的坐着,看风景都看得倦了。傻姑是坐不住,同样的,陈十六也没强到哪儿去。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太赶,一般还是按照三餐停歇,但也预备了很多糕点,大半儿进了傻姑的嘴,剩下的却是被陈十六给吃了。一边吃还一边嫌弃,再嫌弃也没影响他继续吃。
“前面有农家。”闻寂雪目力极强,看到远处田地边缘有房屋。
穆清彦会意:“去农家买两个饼子,将就一下,到了桃源镇再好好吃一顿。”
傻姑只要有吃的,不在乎吃得好还是差,陈十六又哄几句,也就安静了。
及至到了视线中的屋子,原来是个搭建在路边的茶摊儿。这些年往来桃源镇的人渐多,附近有村民看到商机,就在自家田地边儿上打个草棚房子,提供点儿茶水馒头什么的。
买了几个冷馒头,就傻姑一个人毫不在意的吃。
天色黑了下来,终于看到镇子的入口。
马车正要穿过葫芦口,突然迎面一阵马蹄奔驰。夜色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借着天光,能看到迎面有三匹马跑过来。
他们看到对方,对方自然也看到他们,但丝毫没有停止或减缓速度的意思,反而呼喝道:“闪开!别挡路!”
车夫惊慌之下连忙避让,结果拉扯的马还是有些受惊,一阵马声嘶鸣,车身一歪,左边的车轱辘陷进了路旁的土沟里。高天躲得快,车内几人就惨了,空间太小,躲都没处躲。
陈十六和傻姑大喊大叫,因着车身歪了,两人撞在了一起。
关键之时,闻寂雪一把捞了穆清彦,抬掌拍飞车帘,灵活的闪了出来。
而此时,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早已策马扬长而去。远远的还能听到对方的大笑,似乎险些弄翻一辆马车,在他们看来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高兄弟,帮个忙。”这些天车夫跟高天聊得多,知道他是闻寂雪的随从,也颇有身手。这时候见马车陷下去了,十分着急,只能向高天求助。
阶级意识根治内心,车夫自然不敢向穆清彦几人说。
等着陈十六和傻姑钻出来,高天就去帮着抬车。
“受伤了没有?”穆清彦问陈十六。
陈十六揉了揉脑袋:“还好,就是后脑勺磕了一下。那几个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嚣张?”
陈十六嘴上没说,可肚子里尽是火气。他也算是世家子弟,自小受尽宠爱,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做这等纵马伤人的事儿。果然是虎落平阳遭犬欺,穷山恶水多刁民!
陈十六在心里将这个地方狠狠腹议了一番。
车夫叹了口气,说道:“可能是罗家的人。我听说罗家富贵之后,不少旁支子弟来依附,罗家老爷对同族后辈很关照。有个别不成器的,仗着罗家欺霸乡里。再一个,罗家养了不少健马。一匹马多贵呀,一年下来饲养也得不少银子,也就罗家养得起,罗家子弟们去县城或府城,就爱骑马。”
这就像前世富二代喜欢豪车一个道理。
迟了一刻钟,到底顺利到了镇上。
结算了车资,他们就跟车夫分开了。
“桃源客栈!看着不错,就住这儿吧。”陈十六浑身骨子都疼,倒不是之前摔的,而是长时间坐马车的后遗症。浑身疲乏,终于到了地方,这会儿他只想好好儿睡一觉。
而这时,傻姑却闹了起来。
傻姑一开始只是愣愣的看着四周,紧接着双眼睁大,满是惊恐,若非高天反应快抓住了她,这会儿指不定她跑到哪儿去了。
“不要去!不要去!”傻姑又是乱叫,又是乱踢,好似他们要逼她去火葬坑似的。
闻寂雪手掌一合,笑道:“没错了,这儿就是傻姑的家。”
接着,给了高天一个暗示。
高天抬掌,击打在傻姑后颈,傻姑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闻寂雪道:“让她安静安静,太惹人注意了,反正她吃过东西,饿不着。”
当下几人去了客栈,吃过晚饭,各自安歇。
次日一早,穆清彦还未醒,却听得陈十六在急急拍门:“穆兄,穆兄快醒醒,傻姑不见了!”
等着穆清彦开门,闻寂雪也过来了。
“怎么回事?”穆清彦问。
闻寂雪一脸平静:“不用担心,高天去追了。”
原来凌晨时分,傻姑突然从房间窗户跑了出去,仗着轻功卓绝,一瞬间就掠出很远。幸而为了防止傻姑出事,高天就住在隔壁,窗户声引起注意,高天立刻追了上去。
三人按部就班吃了早饭,正准备去打听点儿罗家的事,高天回来了。
“傻姑呢?”陈十六见只他一个人,不禁急了。
高天忙道:“傻姑没事,就是……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几人面面相觑,觉出蹊跷。
在高天带领下,他们来到镇子边缘,临着溪水盖有几间屋子,院中有花草盆栽,错落有致的摆放,引得蜂蝶飞舞,别有意趣。此时院中有个身穿白衫的男子,提着一木桶给花草浇水,傻姑就凑在一边,一会儿拍蝴蝶,一会儿掐花儿,孩子似的淘气,那男子也不恼,只温和笑着看她。
几人的到来惊动了两人。
男子看他们的目光略有警惕。
好在傻姑没将他们忘记,高兴的对着陈十六打招呼:“少爷!”
男子诧异的看了傻姑一眼,略作思忖,朝几人笑道:“几位若不嫌弃,进来坐吧。”
院中摆了桌椅,几人落座,男子端了茶。
穆清彦在仔细打量这个人,一身半旧的白衫,温和儒雅,带着书卷气,像个读书人。若往屋子看,半开的窗户露出屋内一排整齐的书架,放满了各色书籍。
陈十六忍不住先一步询问:“你是桃源镇本地人?”
男子笑着点头:“我看几位面生,是刚才桃源镇?你们跟婳儿是什么关系?”
婳儿?
穆清彦想起来,傻姑追着四海货运船时,也曾说过这个名字。
“婳儿?傻姑的名字吗?”陈十六看向傻姑,可惜傻姑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男子见状,只是点头,却不再多说。
傻姑手里早掐了一把花儿,突然扭头冲着男子喊道:“奇哥哥,我肚子饿了。”
一声称呼,穆清彦几人齐齐色变。
第67章 齐南风
罗奇?!
熟料男子无奈一笑,冲着傻姑道:“是齐叔叔,不是奇哥哥。”
穆清彦一顿,接近着也笑起来。
的确,从刚开始见面,他们就没怀疑对方会是罗奇,因为年龄对不上。何况,眼下的房舍跟罗家的富裕比起来,过于寒酸了。男子这里地方虽宽敞,却凡事亲力亲为,连个仆人的影响都没有。
傻姑却不管那么多,依旧喊奇哥哥:“肚子饿了,要吃红烧肉!”
男子笑着摇头:“一大早哪里吃的那么油腻。”
“几位吃过早饭吗?”男子问道。
“吃过了。”陈十六朝穆清彦看,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应对,有一肚子话想问,又不知从哪里问起。
穆清彦站起身:“我来帮忙。”
男子看他一眼,问道:“会烧火?”
穆清彦点头。
“那好吧。”男子也看出他们此行有目的,加上他也有很多疑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
男子淘米,准备煮粥:“我姓齐,齐南风,比婳儿年长十二岁,因着跟她父亲是平辈论交,因此她一直喊我‘叔叔’。”将米下锅,添了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跟婳儿在一起?”
“我们从凤临县过来,因着她一直念叨‘奇哥哥’,又在两年前的冬天脸被烧毁,我们怀疑她遇到了什么危险,可能跟她家发生的事情有关,所以找过来的。”穆清彦简单的讲了之前的事。
齐南风叹口气:“婳儿她……没想到她还活着。”
“愿听其详。”
“我是十五年前来到桃源镇,当时身无分文,饥寒交迫,是婳儿的父母收留了我。她父亲姓方,方成岳,在镇子上开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夫妻俩经营着小店,平淡安稳,两人只一个女儿,就是婳儿。”
齐南风当年觉得桃源镇是个好地方,决定在这儿定居。
为生计,他开了家私塾,给镇子上的孩童启蒙。婳儿爹娘疼女儿,问他收不收女童,尽管一开始没有这个打算,但他点了头。
在五年前,他有事要离开桃源镇一段时间,直到一年前意外从别人口中得知方家出了事,这才赶回镇上。
“……一开始只以为是方家夫妻出事,谁知,连婳儿也难逃一劫。”齐南风说着皱眉:“罗家分明说婳儿下葬了。”
甚至齐南风还去上过坟。
正因此,今早刚开始见到婳儿,齐南风以为只是人有相似,直到婳儿喊他“奇哥哥”。
穆清彦听出他避开了自身一些情况,但这些不是关注的焦点,所以也没追问。他问起另一个疑点:“你既然发现了方姑娘还活着,要通知罗家的人吗?”
齐南风皱紧了眉头:“我不确定。”
穆清彦觉得有点儿意思,笑着问他:“为什么不确定?”
齐南风打开锅盖,搅动着锅内的粥,热气扑在他脸上,令他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
“婳儿已经够不幸了,我实在不愿见她再吃苦。罗家以前待婳儿虽好,但是……罗奇已然新娶,婳儿的脸又……”当然,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真实的原因则是齐南风对罗家不信任。
方家的事他不知内情,可方家夫妻非常人,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这样的两人居然莫名其妙就死了,他直觉不大太对,可又找不出哪里不对。本能的,他不想让婳儿再接近罗家,甚至不希望旁人得知婳儿还活着。
穆清彦见他是真心担忧傻姑,再加上傻姑特殊的情况,便道:“既然这样,那就让方姑娘留在你这里。”
“你们到底是……”
“很简单,我们就是想查清方家夫妻是如何死的。”穆清彦直言。
“有什么需要,但凡我能帮得上,尽管开口。”齐南风道。
穆清彦问:“照你所说,方家只是经营一家胭脂水粉铺,他们家怎么会跟罗家结亲?”
“以前罗家的产业没这么大,仅仅是开着一家杂货铺,从县城里进货,正好跟方家铺子相邻。罗家的罗奇比婳儿大五六岁,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两家家境相当,彼此都有结亲的意思,只想等着孩子们大点儿再提。
后来罗家开了染坊,经营布庄,县城里也开了铺子,生意的确是做大了。然而到底生疏,生意一直不好,染坊自然规模不大。
若是罗家一早便是如此,方家也不会结这门亲,亲事高攀未必是福。
在我离开桃源镇的时候,罗家没什么太大变化。后来听说,是在罗奇成婚后一年,罗家扩大了染坊,又增加了铺面,似乎生意赚了不少,又买了几座山,做木材生意。那时不少人都说婳儿旺夫。可也是在那不久,婳儿父母出了事,一天夜里铺子失火,两人都没能逃出来。”
“方姑娘呢?”
“婳儿……婳儿当时刚生产,罗家本是瞒着她,怎知孩子满月那天晚上,不知她怎么知道了这件事,跑了出去。后来罗家就说婳儿失足坠崖,死了。”
穆清彦心头一动:“方姑娘的孩子是否还在罗家?”
齐南风点头:“是个男孩儿,三岁了。”
又问了些别的,嘱咐齐南风看好傻姑,几人就离开了。
“穆兄,方家夫妻的死很明显有问题。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知道吗,他们可是浮光和影娘,怎么可能死在大火里?除非失火时两人没有意识,那就更说明是有人谋害了。”陈十六觉得这么猜测没错。
穆清彦摇头:“这里面有个问题,如果是罗家做的,是为图谋宝藏,那么他们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浮光在江湖中时何等谨慎,十年间都没吐露过真名和来历,他会告诉罗家自己有宝藏吗?”
“应该、不会吧。”陈十六挠头。
“肯定不会。那么,罗家从哪儿得知的消息?傻姑说的?未必。”穆清彦皱了皱眉:“就暂且当是从傻姑口中意外得知的,他们动了贪念,那么正常情况下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