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愣住了。
他算是回过味儿了,这意思……谢小姐不是夫人让来的?
那为什么刚刚字字句句都带着这种隐意,现在也不放弃?说实话也不会把她赶出去啊。
这位谢小姐大方有礼,娇憨可爱,笑容很漂亮,灿烂又温暖,仿佛所有关心都发自内心,没一点别的意思,你非要计较就是你小肚鸡肠不大度,直言拒绝更是残忍,一点也不君子。
秦平替主子担心,这样的小姨子,该怎么说话应对才好?
楚暮却一点都不着急,优雅笑容一如往昔,稳的不行:“为什么生气?我只是觉得,姑娘家春光韶华,合该在外面快乐的玩耍,无忧无虑,需要操心的事以后太多,不必着急。”
秦平好悬笑出声来。
主子这话是在损人啊!
春光韶华美是美,可是太短暂,你不趁现在美一美浪一浪,等着以后后悔各种哭么?今日梅宴,热闹处多,外头东西不好吃还是小姐妹们不好玩,你没事瞎□□乱跑什么?
自家主子自家了解,楚暮笑容越优雅,态度越诚恳时,说的话越可能是骂人,只是不熟悉的人可能听不出来,还以为他是在真心建议。
秦平觉得这位谢小姐大概也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也会当没听出来。
毕竟不怎么好听。
他悄悄观察谢茹的表情,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胡乱揣测别人不大好,但不确定对方性格来意的时候,警惕心不可少,秦平收了笑意,仔细盯着谢茹的一举一动,生怕主子被人占了便宜,回头再受夫人醋闹。
谢茹可爱的托腮,樱唇微张,呵出一口白气,好不可怜:“这天气怪冷的,让人玩的心都散了,只想烤火……”算是回答了楚暮的问题,“倒是你,可要好好珍重身体,身体好了,才能快乐玩耍,多多享受,长长久久的和哥哥在一起啊!”
秦平沉吟。
这是……什么暗意?
这位谢小姐是太喜欢自己哥哥,还是对主子有了什么要不得的念头?不然为什么字字句句叮嘱主子注意身体?
楚暮修长十指交往,话音又缓又慢,相当有深意:“你希望我健康?”
“自然! 你可千万别听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们一家人都盼着你健康长寿,与哥哥长长久久,哥哥更是……”说到这里,谢茹微微垂头,有几分低落,“夫妻若不能白头走到最后,多难过。”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话本里情情爱爱的事我不懂,但我不喜欢这些遗憾,太悲伤。”
谢茹说着,似乎眼圈都跟着红了:“孤雁难活,形单影只,人们见了会感动,我却最心疼留下来的那只雁,很多很多事,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只会觉得痛,觉得心疼。”
秦平:……
这怎么回事?气氛突然变了?这小姑娘到底干什么来了!
再看自家主子——
楚暮在笑,竟然在笑!还发自真心!
连眉角都荡开了,就像被面前这位谢小姐彻底愉悦到了,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谢茹长长叹了口气:“别看我这么说,其实我更心疼的是我哥哥,只要想到他会一个人受苦,我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到时我该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是好好记住你?我是妹妹,注定做不了他最亲近的人,再多的陪伴安慰只怕都不得法。我希望他好,希望你好,更希望你们一直都好,一生顺遂。”
楚暮笑里满是深意:“妹妹真是贴心。”
“还不是哥哥们都太大大咧咧,只知道惦记别人顾不上自己,对自己的事一点都不心,我不贴心点能怎么办?”谢茹认真转头看向楚暮,脸颊红红,“如今我哥哥嫁了你,我……便也是你妹妹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听话,乖乖保护身体哦。”
来自妹妹的关心又软又甜,总是那么让男人受用,跟熊孩子谢庭星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两种心情,两种态度,本来说不上哪一种更高级,可惜——
假的就是假的,连感动都促发不出来。
当然表演者自己可能意识不到,还会认为自己发挥的很好。
楚暮微微笑着,视线下移,离开谢茹,看向桌上茶杯。
一共三个。
有他一只,谢茹来自己拿了一只,另一只放在桌侧,十分不起眼,只饮了半杯,主人不在。
一帘之隔的侧室,靠窗支着画架,一青年挥墨作画,侧影俊秀。
今日这些话,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别人?
这个继妹,有意思。
第28章 男人婚后生活精彩的很
秦平回过味来, 意识到谢茹在撒谎。
可是为什么?
这种谎完全没有必要, 主子不是不讲理的人, 只要你真诚关心,他不会反感, 可你撒这种谎,一点也不走心不说,主子和夫人只要一对, 就知道你在说谎,夫人没说过类似的任何话, 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楚暮却心里透亮。
谢茹的目标不是他。
她只要大大方方表演完给自己确定好的方向和戏份就好,至于‘哥哥的话’, ‘和哥哥的感情’,以及对他本人的‘怜悯和关爱’, 都是工具, 不重要。她故意把跟哥哥的互动表现的浅淡暧昧, 就是不给太多细节,让你觉得是真的。怀疑?小姑娘这么可爱, 心地这么善良, 你为什么要怀疑她, 心思怎么那么黑暗?
拆穿了, 她也不怕。她说什么恶毒的,不合适的话了么?所有全部是好话, 是关心, 是内心深深的祝福, 谎言也是善意的谎言,就算没那么打动人心,别人是不是也应该记个人情?
你还怀疑她,质疑她不安好心,修养是不是有点问题?
这位继妹算盘早就打的好好,她不关心哥哥和丈夫感情如何,是好是坏,她这样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丢下个烂摊子别人如何自处,就算这波表现效果差强人意,没拉来预料中的好感,别人对她也不应该有恶感。
就在这时候,房间帘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谢茹愣下了,脸立刻红了:“里面……有客人?”
不等楚暮回答,她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我不知你在待客,着实冒昧了,我我我先告辞了,你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的啊!”
说完捂着脸,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小跑着离开的身影也很可爱。
“这姑娘娇俏善良,可人的紧呐——”
一道修长身影从帘后转出来,剑眉朗目,行止优雅,生就一双笑眼,流转有波,只刀裁般的鬓角现出几分凌利气势。他举着手,指间有墨,看样子是方才写字画画不小心沾到的,现下正等着秦平端水过来给他净手。
“她叫什么名字?怎么对你那般亲昵?”
这话是对着楚暮说的。
楚暮就笑了,唇角微勾,意味深长。
“你这笑不对啊……”青年立即警惕。
楚暮:“别人冲着你路离来的,你会感兴趣,也正常。”
青年,也就是路离眨眨眼:“什么?”
他没懂,秦平也不懂。
端水给路离净过水,重新收拾茶盏,秦平心思还在转,谢茹不是冲他家主子来的?百般讨好,又是叮嘱又是怜惜的,害他都担心自家子被占便宜后院起火,原来竟跑偏方向了吗!
楚暮修长指尖缓缓滑过茶杯沿,低笑:“你们好好想想她的话,每一句。”
“冲的到底是谁?”
场面顿时安静。
秦平在想,路离手里的茶杯也顿住,没着急往嘴边送。
慢慢的,咂么过味来了。
“生死相隔,遗憾的情爱。”
“虽然叮嘱我,但更心疼的是留下的那个人。漫漫长路,这个人该怎么度过?好想温暖他。”
“好妹妹都应该这样,照顾粗心的男人,帮助哥哥照顾家里。”
……
一样一样,罗列出来,秦平猛的一拍脑门,可不是!
除了面前这位路大人还有谁!
路离年少有为,从小就是奇才,年纪轻轻官途顺遂,谁不举手赞好?就是可惜姻缘不大好。小时候父母想和通家之好指腹为婚,结果通家之好生了个儿子;长大点像个小金童,粉妆玉砌,大人们几番争抢,姨母胜利,把小女儿许给了他,结果小女儿生病夭折;长大更不得了了,好不容易订下个不错的他看着也喜欢的姑娘,结果刚下定,人姑娘就急病去了,尸骨还被家人烧了;最后一回,父母好说歹说求来门亲,姑娘没死,姑娘的爹死了。
姑娘一身重孝,哭得抽抽噎噎,直接和他家断了来往,什么亲事,退退退退退!
克妻克亲,克的还是妻的亲,这样的名声传出去,谁敢嫁他?
路离还有个妹妹,最温婉善良不过,日日为哥哥操心,可惜她年岁和哥哥没差多少,哥哥娶不上媳妇,她要嫁人啊,出门子的时候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说放心爹放心娘,唯独放心不下这个傻哥哥,只盼有个好嫂嫂,让哥哥寒有衣饿有食,好歹有个着落……
谢茹这番表现,哪哪都对口,就好像给路离量身打造的贴心人!
若事实果真如此——这人好深的心机。
手段还很高竿。
不直接下手算计,来个生米熟饭什么的,只留钩子,让你记忆深刻,日后再来个偶遇,强化这个印象,你能忍得住不好奇,不惦记?
这一旦勾的男人主动,后面的事,也就不是问题了。
秦平想清楚,深吸口气,牙华子都凉。
路离眉毛耷拉下去,天生笑眼都丧了:“她图我什么啊……不怕被克?”
楚暮:“真正的聪明人,知道什么是真的‘克’。”
路离的名声,明显有水分。
就算是真的,世上不信命不信佛的人也多的是。除却名声,路离本人太符合金龟婿这三个字了。
路离不傻,不可能不懂,楚暮还没发话,他直接看向秦平:“这个姑娘,你怕是要多注意了。”
秦平拱手应了。
“话虽如此——”路离转回神,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向楚暮,“我听这姑娘话间透出来的意思,是你小姨子,甭管谁来,听到这番话都会误会你和她,而不是我啊。”
楚暮:“所以?”
路离凑过来,眉眼里全是八卦:“所以你家夫人会不会吃醋?我虽没成亲,也知道男人婚后生活精彩的很,妻子看似退让温柔,实则有很多整治不听话丈夫的办法,比如不给开门不让睡床,跪搓衣板——对了搓衣板你知道么?”
“就是用来洗衣服的东西,长条状,木头做的,因为要增加衣服布料的摩擦,木头上刻出一排一排的棱,可深了!别说跪久了,就半盏茶,膝盖就一截一截的了!”
路离说着话,好似想象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搓了搓胳膊。
楚暮面色立刻肃然。
膝盖一截一截的……
搓衣板好像是很可怕。
但——
“夫人不会让我跪搓衣板的。”
路离眨眨眼,若有所思:“是么?”
楚暮微笑着,话音笃定:“他舍不得。”
路离看着楚暮的表情,慢慢的,眯了眼,左手摸上下巴:“是舍不得——还是尊夫人根本不会吃醋?”
楚暮笑容一僵。
不过只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路离没放过这一瞬间,眉跳眼眯,脸上表情更加丰富:“你该不会——外头装的这么像,实则连自己妻子都没拿下吧?”
楚暮横眼看他:“什么叫拿下,说的那么难听。”
“就是你巴不得他把你挂在心尖尖上,巴不得他吃醋喽,知道不可能,所以说他不会让你跪搓衣板。”路离单手捂嘴,憋笑憋的都憋不住了,“你说你,硬拗这个面子干什么?再不肯认输,我不也知道了?”
楚暮短暂沉默了片刻。
路离终于憋不住,大笑拍桌:“哈哈哈还真是!优雅温润,谪仙般完美君子的楚暮楚大少,一张脸拿出去万千少女沉迷,独独迷不到自己的妻子!”
楚暮第一次板起脸,十分固执:“内子是舍不得。”
就是舍不得!
这下连秦平都想笑了。
路离:“好啊,那咱们打个赌如何?就赌你夫人会不会吃醋,会不会因这点小事跑来责问你。一个时辰内,他来了,责问你,你输,你书房里那个端砚就是我的;他不来,我输,我——”手边没东西,他低头看自己身上行头,指了指腰间玉佩,“这个与你!”
楚暮眼皮都没抬:“好,就跟你赌了。”
秦平捂眼,都不忍心看了。
主子你说你这么嘴硬干什么?夫人不来,最伤心的还不得是你自己?面子折了,东西也得送出去,那捧端砚可是您最喜欢的东西……
还有那不省心的小姨子,在你们眼里不配有姓名么,为什么突然打赌忘了人家啊!人家可是要搞事的!
楚暮眼眸微垂,不着痕迹的看向远方,楚家主妇应该会在的地方。
谢庭月喜不喜欢他,会不会吃醋,他再清楚不过。
一个必输的赌,还要打,实是因为心中那份期待太浓太烈,让他忍不住想一想,万一呢?
……
谢茹捂着脸从暖阁跑出来,一路往外小跑,心跳的非常快。
心内仔细把刚刚的事过一遍,她点点头,非常完美。
没错,她看中的就是路离。
她知道路离和楚暮是好友,只是因为楚暮的身体原因,二人见面并不特别频繁,但今日楚家梅宴,路离一定会来,做为主家,楚暮也一定会亲自招待。
陪着谢庭月在家里各处转,各种帮忙和下人们说说话,表现好拿捏准了,有些信息就能得知一二,前后联系想一想,猜到楚暮位置也并不太难。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