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慕华耐心用尽,抬手一掌送出去,门前一颗碗口大的树顷然倒地。
两个孩子吓得一抖。
凌慕华冷声道:“打热水来!”
大孩子一咬牙,将小孩子送到角落的小凳子上坐下:“热水要现烧,你得等会儿。”这才小跑出去。
凌慕华先在屋里搜了几件烂得不成样子的成人衣服,又才小心翼翼地将沈凡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
被沈凡放在胸口的画也浸了水,凌慕华无心去关心画卷如何,随手扔在一旁,开始检查起沈凡的伤来。
因着他一直把人护得好,沈凡最大的伤便是风寒,外伤倒是少。
待凌慕华将沈凡的衣服扒完,竟有点无可奈何。
这人竟在身上藏着一颗偌大的夜明珠,若是他没有记错,这夜明珠应是那回这人同沈阎罗置气,二当家沈右给送上来献宝的。当时这人可是看都不曾看一眼,如今瞧着那装夜明珠的针脚撇足的小包包,凌慕华便不难想到,这人当时得用多大的毅力才能演出一脸的漠然。
他禁不住一笑,摸了摸沈凡发烫的额头,笑意又敛了下来。
旁边的小家伙端端正正坐在工艺拙劣的小矮凳上,张着一双闪亮亮的眼睛看着两人。
不一会儿,大孩子踉踉跄跄端着一盆水来,却不往凌慕华面前走。
“你用了俺家的炭,俺家的棉衣,俺跟弟弟这个冬天就过不去了,你得答应俺,教俺功夫才行!”
“小小年纪倒是学会了算计!”凌慕华声音颇冷。
大孩子腿肚儿在打颤,话却不软:“这不是算计,是交易。就像镇上的人拿银钱买俺们村的粮食一样,俺不要你的银钱就是了。”
凌慕华一个大步跨过去,便将大孩子手里的热水夺了过来。
“村中可有大夫,将大夫请来。”他吩咐道。
大孩子根本没有动。
凌慕华威胁:“若是想活命,便照做!”
“反正俺们没了炭火没了棉衣,这个冬天都是要冻死的,早死晚死有啥?”说着,竟盘腿就地坐了下来。
凌慕华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大孩子又说:“俺跟你做交易你同意,俺就去。”
“想学功夫,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大孩子眼睛一亮,蹭地一下站起来:“本事俺有没有不用你管,你只管教,教多少算多少,俺叫阿土,这是俺家哥儿青儿,你帮俺看着青儿一点,青哥儿乖得很的很好看,俺这就去请同大夫。”
大孩子刚跑出去又掉头回了来:“俺没有铜板,同大夫看病要铜板,俺只管请过来,其他的可不管!”
凌慕华下意识摸了摸怀里,他衣服破成这样,别说是铜板,毛都没有一个。这屋子破落成这般,那孩子的话想必也不假。
凌慕华无法,想到沈凡那夜明珠,灵光一闪,捏起沈凡的衣物来。
没想到还真给他捏出了两片金叶子,还有几粒碎银子。
沈凡竟将金叶子缝在了领口,碎银子嵌在了手腕处。
凌慕华哭笑不得,先将沈凡擦了干净,换上干净的衣物,搂紧怀里送了些内力过去,这才有功夫继续摸沈凡的衣物。
除了先前摸到的,他又摸出了几十个铜板,五片金叶子。这人藏钱的地方可谓是别出心裁,一双鞋都能被他给拆了垫上几个铜板。
阿土不一会儿拖了个不情不愿的小胖子回来。
隔着老远,凌慕华便听到两人的争执。
“我说阿土,一会儿没有银钱我可是掉头就走!”这是个成年人的声音。
阿土道:“同大夫,俺还有,上回不是也给你付银钱了吗?你快些吧。”
“急什么急,大雪天的,走不动!”
两人走进屋,凌慕华这才看清这个小胖子,和三当家沈左一样,有着一双小眼睛,不一样的是,沈左的小眼睛里透着精明,这人的小眼睛里,透着势利。
“这是……”同大夫见着凌慕华,便有些疑惑。
阿土和青哥儿的阿爹阿么,可在夏天齐齐累死了。也不曾听说他家还有亲戚。而且就凌慕华现在的打扮,倒是像个乞丐。
阿土:“这是俺同青哥儿的新阿爹,新阿么!”
同大夫一脸的怀疑,视线却瞄到凌慕华从沈凡搜出来放在床边的银钱,他眼睛一亮,立马换了副笑脸凑上去:“来来来,让我瞧瞧,这是怎么了。”
凌慕华将金叶子收进袖中,紧紧盯着这同大夫治病。
“哎呀,这哥儿的情况不妙啊。我说大兄弟,你们怎么弄成这个样了啊?”
凌慕华编道:“来的路上遇到了打劫的,掉进了河里。”
“哟,那没有什么损失吧。”同大夫眼睛飘到一堆铜板上。
凌慕华了然:“只是给两个小家伙带的吃食衣物也掉到了河里。”他顿了顿,又说:“好在值钱的都是贴身放着的。”
同大夫一脸满意,方才继续看起病来,又说了诸多夸张不已的话,最后留下了不少的药,开口要了两钱银子。
凌慕华倒是大方给了,送走了笑靥如花的同大夫,阿土就说:“你放心,同大夫虽然爱钱,医术却相当好。俺们村有个大病小病的,全是他看好的,只要是给了钱的。”
凌慕华不疑有他,他只有内力不会医术,就是一直给沈凡输送内力,也救不了沈凡,如今只能信那大夫一把。
若当真有事,他定让那人生不如死便是!
喂沈凡吃完药后,阿土做了两碗稀米粥端了过来,给凌慕华送了一碗多的,自己端着碗小的,一口一口喂青哥儿。
凌慕华端着碗,一口便倒进了肚子。
阿土说:“俺家米也没了。”
凌慕华随手扔了一块碎银过去:“先弄些回来。”
阿土将弟弟喂完,才捏着碎银子跑了出去,跑了十几趟,扛了粗粮、红薯、面粉等回来,甚至还有两刀肉。
凌慕华是知道物价的,阿土扛得满头大汗的东西,估计他给的那小碎银怕是花得差不多了。
“为何不匀些银钱做身衣裳?”凌慕华问道。
阿土猛地一拍脑袋,满是后悔之色。
凌慕华便知道,这小东西是忘记了,估计尽琢磨着怎么将他给的银钱花光去了。
那精明的小劲头,竟让他想到沈凡,这人小精明起来又带点蠢笨,何不就是这般?
第35章
晚饭阿土就着刚买回来的粮食做了满满一桌的菜, 蔬菜是柴棚里种的白菜, 阿土人虽不大, 做饭的手艺却是有, 若非沈凡情况还不曾缓和下来,凌慕华还能多吃上两碗。
两个小家伙吃得狼吞虎咽的, 最后都吃出了两个圆滚滚的肚子。
青哥儿吃饱了便帮着哥哥收拾筷子, 阿土麻利地将桌子捡了干净。两个小家伙刚忙活完, 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阿土冲过去将凌慕华踹倒的竹排门扶起来, 又在上头挂了层用来遮风的草面。
“青哥儿, 快些上床。”
青哥儿迈着小短腿儿走到自己床边上, 床上躺着的是沈凡,凌慕华瞧了眼, 伸手将青哥儿提了上去。
“阿……阿爹,青哥儿睡觉觉老实,只占这么小的地方, 踹不着阿么。”青哥儿上床后便爬到墙角处, 也不急着躺,冲凌慕华伸手比划着巴掌大的地方。
凌慕华不曾同如此大的孩童处过,僵硬地点了个头便得了青哥儿一个笑脸。
阿土将门弄好,便躲在门口面听声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后在门口停了下来。
“阿土, 阿土睡了没有, 快给王阿么开门。”外面一个粗狂的声音催命似的响起来。
阿土捧着嘴巴也吼道:“王阿么, 俺们都睡下了, 再起来被窝就冷了,炭也烧没了,你有么子事明儿个再来啵。冷得要人命哩。”
“我呸,快滚出来,你小子下午买了一大堆粮食回来,你王阿么家没口粮了,快给我借点儿!”
本来就只是被扶起来的竹排门,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阿土蹿得快,刚好躲过倒下来的门,免遭一难。
动静颇大,就连沈凡都不自觉地嘟哝了声。
凌慕华抬手给沈凡掖了掖被子,方才转过身,凌厉的眼神打在不由分说闯进来的人身上。
王么子面露惊讶:“阿土,这就是你新阿爹?”
阿土眼珠子转倍儿圆:“是!”他重重点头,将这个麻烦扔给了凌慕华。
凌慕华看着眼前这个大众脸哥么,脑中浮现的却是黑水寨那群土匪的真诚脸庞。
“不知哥么有何事?”人情世故他在官场经历得多,应付这么个小人物,还不成问题。
王么子:“哟,阿土啊,你这新阿爹还挺中看呢。那什么,阿土他爹,俺今天过来就是借点儿粮,你瞧着今年这大雪天的,家里不好过。”
凌慕华抬眼扫过这王么子的衣着,虽不是大富大贵之相,却也厚实暖和,再看阿土同青哥儿,两相对比下来,这借粮之事怎的也不应该是这番走向。
“阿土,你可欠了这位阿么的粮食?”
阿土摇头否认:“阿爹,俺跟青哥儿没有欠债。”
“怎么没有欠债了。”王么子登时拉了脸:“阿土你可别忘了,你亲阿爹亲阿么去的时候,村里的大户可都是出了银钱买棺材的,怎么就没欠了!”
阿土涨红了一张脸。
凌慕华大约听懂了王阿么的意思,便道:“不知这位阿么家出了多少银钱。”
王么子嘻嘻一笑,比了个二出来。
凌慕华了然:“即是如此,我替阿土还了这二两银子就是。”
“二……二两?”王么子眼珠子都瞪圆了。
凌慕华已经伸手去掏钱了。
阿土气得上前就将王阿么推了一把:“王八哥儿你要不要脸,棺材钱是村长召集大家出的,有本事你找村长要去。还二两,我呸,我亲眼瞧见你扔了两个铜板到筹钱的木盒子里,骗鬼呢你个王八哥儿!”
凌慕华掏钱的手停了下来。
王么子叉腰戳阿土的脑门儿:“嘿,我说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你,哈!没么子我那二两银钱,你那苦命的老爹老么死了都要被饿狼叼,死无全尸是要下地狱炸油锅的!”
阿土瞪着一双大眼珠子,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
青哥儿在床上已经吓得掉了金豆子。
凌慕华一掌拍在屋里一掌可怜巴巴的烂桌子上:“够了!”那桌子便是正常人拍下去,也得碎,更遑论他这样一个身怀武功之人。
王么子亦被吓得跳了起来,两手捏在胸前,退到门口处,正好将外面灌进来的寒风挡了住,直冻得他连牙齿都打了颤。
凌慕华站起来,他身量高,气势足,王么子在他面前屁都不敢往外放。
“天色已晚,么么还是先回家为好。冬日里饿狼的确多,还喜欢吃新鲜的,有温度的!至于阿土家欠的棺材钱,既是村长号召捐的,改日我定找村长还清。阿土,送客!”
王么子吓得一抖,往回走时都是哆哆嗦嗦的,直乐得阿土捧腹大笑起来。
凌慕华眼刀子甩过去,阿土才歇了声,在火盆里加了柴火,烧了些热水,给青哥儿擦了脸捂了脚,爬上床睡了去。
凌慕华没睡,也没地方可睡。
这屋子就这一张大床,睡上一个沈凡两个孩子还算宽敞,若再睡上他一个,便显得挤了。
他如今也睡不着,沈凡额头还有些烫,这房子地处村子边缘,山上的狼若是出来觅食,也定然不安全。
夜里雪又大了,两个孩子冻得使劲儿往沈凡身上凑。
凌慕华上柴棚里抱了捆干柴,柴棚已经快空了,正如阿土所说,他用完了这些,这两个孩子若是没有人帮衬,必定过不去这个冬日。
第二日倒是放了晴,连太阳都赏脸探了头出来。
相应的,下雪天就成了化雪天,屋子里火还没有断,却仍然冻得人怀疑人生。
他们一行四个人,除了青哥儿同沈凡身上裹得紧些,凌慕华跟阿土都还是破破烂烂的一层衣物披在身上。
阿土脸色更差了些:“化雪了家里肯定冷,俺做完早饭要上山捡柴火,回来你得教俺功夫。”
“柴火不急。”凌慕华扔给阿土两锭碎银:“先制两床被子回来,另外,你且看着制些衣裳。”
阿土将碎银踹到怀里:“这个时候村子里没人制被子了,俺捡完柴火回来上镇上去制。不过俺一个人扛不回来。”
凌慕华看了眼还在睡的沈凡,问道:“去镇上需多少时辰?”
“这个天儿得要一个半时辰才得够呢。”
凌慕华蹙起眉头,脚程再快却不识路,带着阿土速度必然又要降,回程扛着被子定然走不快。
“可能上村中买现成的?”
阿土有些为难:“今年天冷,谁家都不会有多的。不过村长家有匹马,俺借不来,你要是跟俺一起去借,村长肯定能同意。那马可俊了,跑得快还能拉好多东西。”阿土说着眼睛都亮了。
本朝乃是太平盛世,对马放得很开,农家里有马不足为奇,若当真有匹好马,倒是能省下不少事。
“你且去准备吃食,饭后引我上村长家去瞧瞧。”
阿土朗声应下,掉头钻进了厨房。
早饭是肉粥,配上一碟家里自制的泡菜,热腾腾的,倒也吃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青哥儿又吃了个圆肚皮出来。
饭后凌慕华正准备同阿土上村长家,沈凡就醒了。
沈凡纯粹是被肉粥熏醒的。
凌慕华第一时间察觉到沈凡的动静。
“可有哪里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凑过去,一手探着沈凡的额头,一手搁在身旁,显得有些无措。
沈凡睡了太久,又烧了一场,才醒过来整个脑袋沉得整整有三千斤。他张了张嘴,干涸的唇瓣撕扯的疼痛感逼得他又将嘴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