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看了看他,“你倒是镇定,还算经得住些事。”
四舍五入,就是句表扬了!
“驻京大军在,羽林军亦在,不过煽动了些许京畿禁军,自然镇定。”贾赦一笑,还是讨打的样子,“还是今上和爹您英明,一早察觉了,还唱苦肉计引蛇出洞。这会子柳氏说不得还以为自己枕头风灵验的很呢。”
贾代善素来谨慎,压低了声音道,“她份位尚在,得称一句娘娘,说不得到底如何。”
到底是亲儿子,他又补充道,“你且记住,打蛇不死,反成仇。”
万一今上贪恋柳氏,留她一条性命,东山再起也不是全然无可能,前朝就发生过这等故事。
贾赦看他智珠在握,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爹肯定有安排。”
贾代善持着马鞭轻轻抽他一下,“安排你个鬼,闭嘴罢,就你话多。”
离着理国府尚有几条街的时候,忽然听得半空中如惊雷炸响,亮光一闪而逝,贾代善警觉地勒马,“好似是从宫中发出的响箭。”
四王八公皆为太.祖心腹,赏赐的府邸离皇宫很近。
时值傍晚,冲天的火光夹杂着浓烟,将那晚霞都逼退几分颜色。
贾代善一指贾赦,不等他说话,贾赦已经下马,四处观望,也无略高些的树,有爵人家的大门大多上承屋顶,盖瓦起脊,他索性踩了人家府门口的石狮子,跃到那屋脊之上。
他眼力极佳,遥遥见到火光从某处而起,那方位除了皇宫,不做他想,他忙朝贾代善一点头。
“回来罢。”贾代善道,今上和他商讨的诱敌计划里并不包括烧毁自己的不动产,他沉吟一番,卫子冉是好徒弟,贾赦更是亲儿子,他当即道,“赦儿,你带这队千越军先行赶去宫门。”
他除了龙武军,尚有一支极擅长骑射的千越军,因为京城中策马不便,此番只带了十八人备用。
更要紧的是,贾赦的骑射就是和千越军一道苦训出来的,他们比之其他人都要熟稔上许多。
“是。”贾赦一拱手,“爹我走啦。”
“万事小心。”贾代善嘱咐道,“不要莽撞。”
千越军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贾赦一个手势,整队人便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贾赦等人赶去的时候,宫门已然被撞开,尸体横陈,鲜血满地,他下意识慢了下来,“卧槽,说好的……”
算了,他爹也没和他说好啥。
“世子?”青锋问他道,“我们如今是进还是不进?”
其中领头的小队长道,“不如世子留两人在此等候国公爷,我们其余兄弟随世子进去。纵无马,我等的箭术还是能看的。”
不过这片刻,又是数支响箭上天,比之年三十的烟花,也不遑多让。
贾赦有些犹豫,贾代善只叫他到宫门,别的都未吩咐,真有能闯进宫门的叛军,他这几个人也是白给,更何况真下了马,这偌大的皇宫,只靠腿走,千越军的优势荡然无存。
不曾想,他们还未纵马进去,里头却飞奔出来一骑,马上的人锦衣华服,竟是个姑娘家。
那姑娘是认得贾赦的,当即喊得破了音,“救驾!快让荣国公救驾!”
“昌平公主?”贾赦上前接应她,一拽缰绳,那马高高抬起前蹄,险些将昌平公主摔落下来。
她后面跟了一伙拿刀拿枪的叛军,正奋力追赶。
“你怎么还带个尾巴。”贾赦道,弯弓射去,领头那人被长箭穿头而过,当即死得透透的,“来个箭阵,都宰了。”
千越军简单地布了个小箭阵,不等那伙人近前,便都悉数射杀了。
昌平公主喘过一口气,拽过贾赦胸口,急切道,“快救我哥哥!柳妃要杀我哥哥!他们已经备好毒酒了,我是趁他们不备逃出来的!他们就要闯进来了。”
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双眼瞪得大大的,眼泪滚落也不知道的,只反复道“救救我哥哥”。
“大殿下现在何处?”贾赦将衣襟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公主缓口气,说清楚些。”
“在玉坤宫,我们都躲在那里,羽林军要守不住了,柳妃就在门口。”昌平公主有些脱力,只能堪堪坐稳,还买一送一给了贾赦个新消息,“父皇不知道在何处,柳妃说要一一毒死我们,等父皇出来也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第3章
贾赦看她要滑下马,忙扶了一把,正色道,“公主,现下只有你知道如何去玉坤宫的路,还请您将地形复述给我们。”
其实他心里门清。贾代善数年前曾经负责过皇宫安保工作,贾赦身为世子,是见过且记得住宫中地形的,奈何此刻不能暴露出来,万一有人拿这个做文章,难免又多生事端,只得让昌平公主走个过场,日后还交差。
昌平公主说得七零八落,贾赦也不在意,只在自己脑中规划路线。
待得公主讲毕,贾赦留下两骑护她,一夹马腹带人朝宫禁处闯去,“咱们从琼苑东门进宫后苑,那里路虽窄,但绕过牡丹花圃便是玉坤宫后头。”
宫后苑便是老百姓口中的御花园,原本占地不大,后因今上喜好享乐,本朝被扩充到可连东西六宫,宫苑中处处皆景致。
原本有一处正通玉坤宫的苑门,昌平公主便是自那处闯出来的,若非宫后苑中遍布花草亭台,绊住了追击叛军的脚步,昌平公主也没有这么快冲到宫门口,又遇到贾赦求救。
“后门必也是有人看守的。”贾赦望了望高墙琉璃瓦,“宫墙太高了,一时也翻不过去,说不得要硬闯了。”
宫后苑中纵横交错的小路并不影响众人速度,一行人迅如奔雷,直插玉坤宫后方,路上踩死宫后苑的名贵植株不知凡几。
火光浓烟更盛,玉坤宫内的嘈杂掩盖了马蹄声,贾赦惊喜地发现后门无人看守。可惜这惊喜只能转瞬而过,后门大开,地上尚有杂乱无章的脚印和血迹,明显是已经被人攻进去了。
“啧,这倒霉催的。”贾赦翻身下马,一支羽箭已经搭在弦上,小心翼翼地朝里走,前头正殿隐约传来打斗声,贾赦看一看那红漆廊柱,到底觉得屋顶视野最清楚,抱着柱子三两下爬上去了,“你们注意隐蔽,我来望风。”
也就是他从小爬到大业务熟练,不然那足有两层楼高的正殿屋檐,等闲人是不上去的。
方走出去百十步,迎面就要撞上一队转弯过来的全副武装的侍卫,都是羽林军打扮,也不知敌我,贾赦低声道,“闪闪闪。”
众人忙三三两两分散到廊柱后头躲好,贾赦亦趴平了,待得人过去了,贾赦朝下头挥了挥弓,“走起。”
到了正殿侧面临近门口处,贾赦便不敢命人再靠近了,只因门外密密麻麻守了许多人,要是撞上,真成白给了。
殿中的怒骂哭喊也更厉害了,不知何人的厉声惨叫,听得毛骨悚然,贾赦想了想,爬到屋顶中间,掀开几片琉璃瓦朝里看。
不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
侍卫将白袍金冠大约是大殿下的青年手脚压住,老太监已经端着药碗要给他灌了,皇后近在咫尺,被几个宫女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拼命嘶吼挣扎,状若疯癫。
贾赦又掀了几片琉璃瓦,眼看那碗就要靠近嘴边,他略侧过身,避开大殿下,松手就是一箭。
走好,不送。
箭矢穿胸而过,钉在一旁的牡丹图上,箭尾微颤。老太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但再多说不出一个字,轰然倒地,手里的药碗砸在地上,黑色的汤药流淌了一地。
贾赦随即又飞快补上一箭,确保对方凉得透透的,第二箭是贴着高悬的琉璃宫灯过去的,风声惊得一旁志得意满的柳妃骤然起身,“谁?!来人啊!”
只听“嗖”的一声,贾赦往旁滚了两圈,一抹脸颊,赫然都是鲜血,他手边的瓦片上则钉着一支飞镖。
“艹你大爷。”中了暗算的贾赦骂了一句,也不顾下头都是要捉他的叛军,飞快地滚到沿边,单手攀在屋檐上,脚下踩着柱子借力,竟直接跃进了殿中。
千越军用飞箭替他掩护,也紧随其后进了门,手持长弓与叛军对峙,暂时守住了殿门。
贾赦一抹脸上的血,立在殿内诸人面前,抿抿嘴唇道,“那什么,打扰您几位一下,是不是先停一停?”
柳妃被侍卫团团护在中间,咬牙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小臣荣国公世子贾赦。”贾赦扫了一眼,发现里头没什么弓箭手之类的,心下稍安,吩咐千越军道,“关门关门。”
甚至还很坏心眼地喊了一嗓子,“你们柳妃娘娘在我手里呢!都老实点!”
门口的视线都被千越军遮住了,外面的人也不知真假,便是愣神的这一刻,十八扇殿门已经悉数被关上了。
贾赦箭指柳妃,含笑威胁道,“娘娘可别乱动,虽说您躲在后头,可您也看到了,一个人是挡不住箭的,我这手一松就不好说了,是您调人挡着您快,还是我撒手快呢。”
柳妃略一思忖,刚才亲眼见了那太监惨状,确实暂不敢轻举妄动,贾赦忙命人将桌子柜子一类都抬到门口堵好,要是外头撞门,也能稍稍抵抗一会儿。
大殿下趁着众人被箭惊到的时候,已经打倒了那两个压着皇后的宫女,带着皇后躲在一边,提防地看着两边。
“咳咳。”贾赦清咳两声,众人都目光灼灼看着他,希望有之,憎恨也有之,未曾想他来了一句,“场面一时很尴尬啊。”
要不是他爹说什么打蛇不死的话,他早就一箭射死柳妃解决战斗了,大人的世界真是麻烦。
局面虽看着僵持,但对柳妃来说还是占上风的,毕竟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她索性一笑,“荣国公世子,既到了这个地步,不妨考虑和本宫合作?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荣国府的,如何?你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不必要在这里丧命。”
“娘娘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娘娘如果真的有诚意,今日就不会派人去捉拿我父亲了。”贾赦也回了她个笑脸,眼畔生花,险些将颇有艳名的柳氏比下去了。
柳氏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呵,荣国公不是对陛下忠心耿耿么,正是需要他死而后已的时候。说什么开国功臣,说不得荣国公这平级袭爵是怎么来的。瞧你生得好模样,倒不如送去给忠义亲王尝尝味道,他若是喜欢,说不得能留了荣国府也说不定。”
忠义亲王便是柳太妃之子,柳氏的表兄。
大家都是同样的国公府,凭什么她们理国府要送上两代姑侄才能得到的爵位,贾代善轻轻松松就到手了,她兄长年过而立,世子之位到现在还未被准,贾赦这样的黄毛小子却早早就定下了爵位。
“柳妃娘娘,嘴贱总是不大好的。”贾赦怒极,收敛了嬉笑之色,用轻慢无比的口气缓缓说道,“总不能因为你们理国公的爵位是以色侍人得来的,便也这样看待别人。您要说嫉妒我父亲战功赫赫,也能理解,这等出言侮辱,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本无意与娘娘斗嘴,话不多说了,您的行为有违君纲伦常,不如趁早收手的好。”
贾赦搭箭的右手,似是在调整弓弦,手指轻动了几下,小指连勾了三下。
身后的千越军亦尽数将弓拉满,只等一放手,便能羽箭饮血。
皇后缓过了气,在大殿下搀扶下哑着嗓子道,“世子只管动手,若日后陛下有责罚,我拼着中宫之位也会保你无事。”
外头显见是知道贾赦诈他们,商量着要来撞门,贾赦离得近,听得很清楚,柳妃却暂时未察觉,他吹了记清亮的口哨,立时数箭齐发,他自己却收回了弓上的箭,紧追箭阵,趁着众人或是中箭或是躲避的机会,一把揪住柳妃,以锋利的箭镞抵住她的脖子。
“柳妃娘娘,得罪了。”贾赦扯了扯嘴角,面对蜂拥进来的叛军道,“啧啧,让你们老实点,听不懂是吗?”
他眉头尚蹙着,白净的脸上染着血,透出一股子杀气,是新生的凛冽锋芒,是俊美的少年修罗。
柳妃察觉到他的手在用力,颈间一疼,必是破了,忙高喊道,“都停手,不要轻举妄动。”
“都让开!”贾赦捉着柳氏叱道,边往外走边同千越军道,“我在前头开路,你们护着皇后娘娘同殿下。”
“你出不去的,羽林军尽付我手,你以为你挟持着我就是胜利了?你就这几个人,清醒一点吧。”柳妃冷笑道,不知贾赦点了她哪处穴道,整个上身都发麻,使不上劲。
贾赦一张嘴,简直气死她不偿命,“您不会真觉得自己能上天吧?我都懒得回嘴了,您爱就说说吧,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张口出声的机会了。”
当然能出去,我等我亲爹来救我狗命呐。
亲生的。
特别可靠。
到了这个时候,贾赦面对这黑压压的敌人,心中也开始后怕,面上虽不显,却暗暗盼着贾代善赶紧来。
第4章
一直跟在贾赦身后无甚存在感的青锋道,“我来殿后,世子先走。”
贾赦头也不回地道,“且记住了,我带几个人进宫,便带几个人出去,一个也不能少。我同你们一起操练受训一年有余,我贾赦是什么样的,兄弟们心里也很清楚。何谓千越,越千山,过万境,今日不过宫闱重重,我们如何过不得。”
他的话斩钉截铁,带着少年人的热血,叫人亦跟着沸腾起来。
几个千越军都跟着大笑起来,“世子说得好,我等没什么可怕的!只管跟着世子就是!”
话音未落,听得一阵马蹄声近前,转头望去竟是留在后门处的马匹奔驰而来,贾赦的坐骑打头领队,见着贾赦嘶鸣一声自己停下了,后头群马也只在原地焦躁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