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云淡风清————沁水

再回首，云淡风清

------------献给曾经的爱人，和那些曾经的故事

在这个越来越物质化的世界中，一切都变得冷冰冰的，尤其是爱情。

在没有遇见文祺之前，生性冷情的许清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爱一个人，而且一爱就是六年。
没有书中的轰轰烈烈，爱恨纠葛，清扬的爱情像他的性格一样，平平淡淡，无波无浪，却持续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清扬再也分不清楚，对于文祺的那份心悸，到底是爱情还是习惯。

清扬的父母都是个性独立的人，尤其是母亲，一个风一般恣意豪爽的女子。她年轻时是市立医院手术室的护士，工作很忙，还经常值夜班。所以小小的清扬还在包裹里的时候，就被扔给八十多岁的太太照顾。
太太是个典型的封建社会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做家务的时候就带着老花镜，坐在阳光下安安静静的绣花。可以说，清扬性格中的安静沉稳一大半来自她的影响。小时候，老人最爱在寒风凛冽的冬日，为自己可爱的曾孙下上一碗暖暖的面叶儿。软软的面团，细心的赶成半透明的薄饼，再慢慢的切成大小均匀的棱形。等水开了，一片片的丢进锅里。顿时，香香的雾气缭绕在狭小的厨房里，溢得满满的，如同母体的羊水，轻柔的包裹着清扬娇小的身躯，让人安心得想就此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很多年后，每当清扬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冰冷的心就会慢慢回暖。
清扬刚刚2岁，就被送到了母亲工作单位所属的幼儿园。从那以后，他开始真正的与母亲朝夕相对的生活 。性格独立的母亲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孩子比同龄人更懂事沉着，却没有发现，清扬在面对她时淡淡的冷漠。对于根本谈不上熟识的母亲，清扬无法放开心扉去爱她了解她，幼小的心中满是虚掩后的疲惫与愧疚感。
清扬升初中那年的三月，太太死了。
无疾而终，完全是衰老致死。母亲为了不影响他的升学考试，愣是没有告诉他，并且不许其他人透露消息。等到清扬知道这一消息时，老人坟上的新草也已经很高了。

清扬站在太太的坟前，手中握着汗湿的录取通知书，清晰的听到，胸膛中，心脏枯萎的声音。

从此，清扬的脸上再也没了笑容，有的，只是制式化的敷衍。天空，在他冷漠的双眼中，也只剩下一片水泥般冰冷的灰白。



9月，清扬还是站到了新学校古色古香的大门口，显得那样的讽刺。
这所国家重点高中，是自己费了很大功夫，一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挤进来的，按理说，开学第一天应该是很兴奋的事情。可当清扬真正站在它面前时，心中却涌起淡淡的失落与浓厚的恨意。明知道把它与太太的死联系起来是很幼稚的行为，清扬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怨恨。
"嗨，怎么不进去啊！"一个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声音从背后传来，肩膀上被拍了不重不轻的一下。
清扬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到一张笑得很阳光的脸庞。
阳光下，处于发育期的少年并不是清扬那种透明的美丽，憨厚的脸上甚至还有几颗小痘痘。但清扬却沉浸在他热情的笑容中，贪婪的，就像阴暗角落的植物渴求阳光一样无法自拔。
那种发自真心的欢愉和热情，是清扬穷极无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清扬傻傻得，甚至有些卑微的仰视着他明亮的双眼，久久回不了神，直到得不到回应的少年拉住他的胳膊往门里脱。
"傻站在这儿干嘛，老师要点名了。"少年一边碎碎念，一边不时偷瞄着清扬，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我在看花坛里的玉兰花........"清扬回过神来，脸红红的，小声地解释道。
"你也注意到啦，很漂亮对不对？但是，同学，我要郑重的警告你，"少年躲过老师的视线，一本正经的教育着清扬，"据我观察，花坛后面就是政教处主任的办公室。所以，我们还是只观赏好了。"说完，就作出一付痛不欲生的表情，逗得清扬噗嗤一笑，同时也引来了新办主任的怒目而视。

结果那天大扫除，少年被罚去扫墙角的蜘蛛网。
陈年的蛛网，愤怒的蜘蛛，弄得少年好不狼狈。
清扬看着他的狼狈样儿，淡淡的笑了。
刹那间，宛若云开。

开学的第一天，清扬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卓文祺。
那个有着透明笑容的少年，成了清扬灰色生命中的唯一色彩。


很多年以后，清扬还在思考，自己对文祺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清扬明白，爱就是爱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分座位时老天还算帮忙，卓文祺被分在清扬斜后方，也就是清扬后一位女生的同桌。文祺嚷嚷着要和清扬做同位，却被老师强行配对成功的女生咬牙切齿的拎回座位，没有办法，男女同桌是那时的惯例。那个年代，就连老师也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话奉为经典。
清扬不爱出风头，所以只将成绩保持在班级前20。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够对付家长和老师就行了，所以每次考试他都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分数。事实上，他的计算水平也够强。初一的四次大考，每次都是第十九名，雷打不动。
而文祺正好相反，一心想在强手如林的重点高中混出点名堂，却运气一直不佳，四次考试都被清扬踩着头皮，勉勉强强的吊在第20名的位子上。
每次成绩出来后，都是文祺最怕见到清扬的时候。敏感的清扬早就感受到了文祺的尴尬，也试过放水，可不知为什么，文祺就是有本事每次都比他少考那么几分。连文祺的母亲都打趣道：
"你们俩啊，就是天生的孽缘。"
天生的孽缘，多文艺的词儿，这要在一对男女身上，怕是一段故事就这样产生了。但许清扬是男的，麻烦就来了。
十三四岁的孩子，刚刚开始第二性征的发育，对于异性有一种莫名的好奇。对于周围同学过家家般的恋爱，清扬从不评论。那根本就不是爱，顶多是一种带有探索意味的征服与自我证明。女生炫耀着自己的美丽，男生证明着自己的魅力，仅此而已。
清扬有着同龄人没有的透彻与老练，所以他很早就理清了自己的感情。
身为一个男生，却喜欢上了另一个男生，这对于这个中部地区的小城来说，算是比较惊世骇俗的事了。但清扬却从未自我唾弃过，也没有放弃过追寻自己的幸福。对他来说，爱上文祺是这辈子除了遇见太太以外最快乐的事情。性别问题是双方父母定的，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没有必要去烦恼。至于同性恋，洒脱的说法是"无论对方的外在表象如何，我只是爱上了他的灵魂"，自我解嘲的说法就是"一个不小心就爱上了同一边翅膀的天使"。
清扬最欣赏的一句话-------"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何必为了别人的眼光而委屈自己。"生活是自己的，只要不犯法不危害社会，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你。为了别人眼光而扭曲自己心性的人，是最让清扬不齿的。
但无论清扬的性格如何恣意洒脱，放荡不羁，他也时刻紧记着一条原则-----不管自己的爱多么强烈，都不能将爱情强加给对方，绝更不可以用爱的名义伤害别人。所以，纵然他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迟迟不敢对文祺开口表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清扬当文祺是爱人，处处想着他念着他；文祺当清扬是哥们，处处守着他护着他。
两人可以为了一道数学难题争吵不休，甚至上演全武行。也可以为了另一个人的馋嘴，饿着肚子，偷偷的将母亲做的早饭小点空运到校。
慢慢的，纯洁的友情间开始发生了化学反应。
课堂上频频回首只为眼神偶尔的交会，下课后故意落单只为了能一起骑7分钟的路程。两个人，一个犹豫不决，一个懵懵懂懂，没人去打破这种暧昧，两人的感情，微妙的维持在爱情与友情之间，摇摇晃晃。
清扬甚至愿意放弃表白，一辈子保持这种温馨的暧昧，直到，班上男生间兴起了"调戏"女生的风气。
出于那个年龄的男生，都会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来吸引异性的注意力。清扬心里明白，这也是所有雄性生物的通病，怪得的任何人，但心里就是忍不住的妒嫉，尤其是看到文祺也出于好奇和面子而加入了其他人男生的行列，心中的妒火就如热火燎原般，怎么也扑灭不了。
"文祺还太小，他的年龄还无法承受这样的选择。"每次看到文祺也像其他男生一样与女生玩闹时，清扬总是反复念叨这句话，这才不至于冲上去打掉他们的笑脸。
但无论怎样自我安慰，心里还是闷闷得，像是缺水的鱼儿，半仰着头，心有不甘，却无计可施。



初一很快就过去了，升入初二以后，多了物理，文祺的理科优势渐渐显露出来，成绩开始上升。清扬还是保持得过且过的优哉生活，只是心性变得越来越烦躁。

禁忌的恋情，像一块巨石沉重的压在胸口，让清扬一天天的消沉下去。再加上少年特有的叛逆期现象，让原本冷静的他变得像个移动炸药筒，一个不小心，就炸的人体无完肤。
克制的暗恋，忍耐的生活，几乎成了清扬生活的全部。
看着文祺一日赛过一日的灿烂笑容，清扬就是站在教室阴暗的角落，都能感受到他成功的喜悦与热度。
初二是关键的一年，物理化学两门新课程的增加，让与本就火药味十足的重点中学内竞争日益白日化。在这种情况下，清扬舍不得文祺为了自己的感情而困扰，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文祺热情笑容下淡淡的疲惫与烦躁。

初二的下半学期，清扬开始写日记。
从小到大，除了学校布置的作业式日记，清扬从来不把自己的心事与委屈倾倒在日记本上。不为什么，清扬就是看不惯这种自欺欺人的软弱。仿佛把所有的烦恼写到那薄薄的纸上后，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似的。但现在，清扬开始明白了这种心情。那种满腹心事无从寄的阴暗感，仿佛巨大的空洞，随时都能将只剩残破躯壳的自己吞噬殆尽。
在众人都在物理化学课上拼命时，清扬却在纸上一遍遍的，写着文祺的名字。明着写自是不能，聪明的清扬发明了一种新的文字，或者说是记号来代替。那些短短的，弯曲的符号，像极了古西亚的楔形文字，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的组合成文祺的名字。
清扬摸着粗糙纸面上的文字，笑得像个快乐的孩子。
耳边传来物理老师激情澎湃的讲解声，却撼不动他半分。


初三了，升学的巨大压力如阴云般笼罩在众人的头上，教室内的火药味更是一天浓过一天。
已经默默爱了两年的清扬突然想到要放弃。
不为升学，只是因为自己累了。
体力，和耐心，早就已经透支。清扬迷失在成堆的试卷与练习中，找不到方向，更找不到自己的心。
但他还在硬撑着，给自己找一个放弃的理由。
有一天，当最让自己心动的灿烂笑容也从那个人脸上消失时，清扬如释重负的对自己说。
"两年了，已经够了。"
那是12月31日，元旦的前一天。
清扬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决定就此放手。


第二天，班级办元旦晚会，身为班委的两人都被留下来做苦力。
吹气球，吹气球，吹到头晕眼花两腮无力。
清扬很累，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甚至开始试着坦然地去注视文祺，却总是被神情反常的文祺避开。
清扬撅着嘴，不高兴了。
恋人做不成做朋友总行吧！干嘛无视我的存在！！！
于是，趁着两人单独到老师办公室取东西的时候，清扬开始严刑逼供。
"你丫欠虐啊你，居然敢无视我的存在！皮痒了说一声，哥哥的五指扇为你预备着呢！"
清扬张牙舞爪的像个小老虎，心里却紧张的七上八下。
他好怕好怕。
好怕文祺会说出厌倦自己一类的话语，已经百孔千疮的心再也受不了任何轻微的打击。
文祺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又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
一瞬间，酸涩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快的止也止不住，清扬连忙抬起头，装作注视头顶花廊上的葡萄架。
"我说，丁一他们约我放学去打电脑游戏，你说，我该不该去阿？"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身后的文祺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清扬不傻，一听这话就脸红了。可他还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欣喜若狂，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再一次陷进去。
"他只是把你当好哥们呢！千万不要误解！！！"
当确定自己的心理防线足够坚强后，清扬才装作很不屑的说道：
"那是因为不是女生约你吧！要是孙思莹约你，你早就飞过去了。"
说完这话清扬就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好死不死居然提起文祺那个绯闻女主角，这下好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吃醋的还不是自己！自己这找虐呢！
"不会的，"清扬还没来得及自我唾弃完，双手忽然被慌慌张张的文祺抓住。
"有你在，我怎么会随便答应女生的邀请呢！"看着清扬惊呆的模样，文祺连忙手足无措的放开他的双手，夺过清扬手中的礼物口袋就往回跑。
清扬僵直的站在风中，心中一片空白。
惊喜还是震惊？清扬根本分辨不出来了。脑袋已经自动停摆，只是如同复读机一般来回放着刚才文祺的话，一遍又一遍，直到清扬确信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只是一瞬间，坚硬的堡垒被击得粉粹，清扬又能听到心房内血液流淌的勃勃声。
他试着弯起嘴角，却发现肌肉早已僵硬，只能站在那里，看着文祺远去的背影，像是望夫崖一般屹立着，期盼着，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像是听到了他的祈求，文祺突然转过身来，远远的，用尽全身力气的冲他喊着：
"努力啊，我们，要一起上本校高中哦！！！！！！！"
好的，我们要一起考上本校高中。为了你，我会尽全力的。
清扬抬起僵直的手臂，朝他挥了挥手，换来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



事实上，中考远比清扬想的残酷。自那以后，他拿出了全部的精力来复习迎考，几乎到了茶饭不思走火入魔的地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又一年的九月，清扬和文祺同时收到了本校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只不过因为清扬多了两分，鉴于胜利者有权提出任何要求的赌约，他们之间有了第一次初吻。
于是，在协商结束后，两只菜鸟闭着眼睛，开始战战兢兢的找寻对方的嘴唇，却因为闭着眼睛，总也找不准地方。几次尝试后，文祺所剩无几的忍耐力终于宣告用尽，怒吼一声，抱住清扬的头用力的啃了下去。
"嗷~~~~~"
"痛啊！！！！！"
用力撞击的结果是，清扬的额头碰歪了文祺的鼻子，文祺的牙齿咬破了清扬的上嘴唇。
初吻胎死腹中。




本校高中，用师兄师姐们的话说，就是旧社会遗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处炼狱。封闭住宿制教育，磨疯了不止一代人。
由于文理科选择方向不同，两人被迫分开，文祺继续学习最喜欢的物理化学，清扬则开始自己的史政研究生涯。两人的班级隔着一层楼，一南一北遥遥相望，颇有些牛郎织女的味道。
高中的课程很紧张，周围高手如云让人不可轻视，爱情也算是勉强上了轨道，清扬开始放下心来，一心一意的钻研书本。读过许多同志文学的清扬，深知同性情侣以后的生活艰辛。为了文祺与自己的将来，他一定要考上一所名牌院校，就算破釜沉舟，也在所不惜。
学校对于男女早恋的事情抓得很严，更别说是同性之间的恋爱了。清扬和文祺只能趁着周五晚自习早下课的一会儿时间，偷偷跑到宿舍楼顶楼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