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明之罪——它似蜜

作者:它似蜜  录入:05-22

”  陆汀揉揉眼睛,毫不掩饰崇拜:“老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些网上根本没有,西方和东方的宗教,我都觉得好有意思,查到最后都是屏蔽词!”  邓莫迟道:“书里有。

”  陆汀把他的手臂抱在胸前,斜靠上他的肩膀,发旋处的头发被静电带起,毛绒绒上翘,“反正以后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都要问你。

”  邓莫迟扫视过满街的招牌,雨水蒸发,湿漉漉地上泛,把那些门店溢出的菜香也闷得浓郁,“我借你书。

”他说。

  “借了书还能问你吗?不能问的话,我就不看了。

”陆汀明目张胆,不学无术。

  “……”邓莫迟选择沉默,他看中了一家挂着繁体招牌的港式餐厅,因为陆汀的信息素包围在周身,似乎起了某种净化作用,让他在满街令人作呕的人味儿中判断出这家飘出的菜味最香。

  于是他半拖半拽地把陆汀往那嵌着黄玻璃的棕绿色铁门里带,“香香茶餐厅”,玻璃上贴有粗体红字,老式地板砖的花样很缤纷,像卵石。

眼看着有服务员迎上来,陆汀也就立刻不耍赖了,在餐厅挤挤挨挨的大厅里警觉地按着自己的包,另一只手还是轻轻捏着身边那人的袖口。

  “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邓莫迟在一张两人桌前停步,上一摊还没来人收拾,他就看着那些冷饭残羹,半眯起眼,更像种探究意味的观察。

  “有问有答,再问不难。

”陆汀打起保票,“本片儿警倾情为您解答。

”  “什么菜里有土豆?”  第14章  那答案可太多了。

  作为易于种植也易于烹饪的淀粉类块茎蔬菜,土豆在特区也相当流行。

煎炸炒炖,主食烧汤做沙拉,陆汀甚至吃过高分子土豆泥冷冻制成的甜品,圆圆一个空心球立在银质底座上,薄得能够透光,冒出丝丝冷气。

  和他同桌的诸位高品位人士都要先拍照再闲谈最后再淋上考究的酱汁细细品尝,而陆汀往往比较另类,似乎也没人指望他参与社交,都是任其坐在桌尾,随心所欲。

他对着那道精致菜肴,手指稍微一碰就能融出个洞,吃进嘴里就像吞了个泡泡,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还是喜欢电影院里和爆米花一起售卖的薯片。

每次和姐姐一起去,或是再加一个舒锐,他都会买烧烤风味的。

  然而如今翻看菜单——居然是印在纸上再加上一层塑封,可以拿水性笔反复打勾擦除的那种,看划痕已经上了年头。

寥寥几列菜品,陆汀只找到三道勉强与土豆相关:  奶油薯蓉浓汤(含人造脂肪)、植物油炸粗土豆条配酸甜酱、红酒杂蔬牛腩煲(厨师长五星推荐,非冷冻牛肉)。

  当然最后那个可以即刻排除。

牛不比禽类方便批量培养快速成熟,尽管如此,仗着能弄到新鲜牛肉,一道菜就要一千八还是太夸张,都赶得上特区物价了。

忙活半个月下来统共也没赚到多少,还拖家带口的,陆汀才不想让邓莫迟当那个冤大头。

  于是他拧开笔盖,郑重地在炸薯条后面打了个勾,又浓汤后面写了个“2”,除此之外,他还凭借对港餐经典菜的印象选了一份叉烧包,一盘烧鸭饭,一碟白灼青菜。

  邓莫迟接过菜单看了看,“能吃饱吗?”他问。

  “能吧,我又不饿。

”陆汀招呼服务员过来,却听邓莫迟道:“我吃不饱。

”说着他就拿拇指抹掉烧鸭饭后的勾,端正地写上一个“2”。

  陆汀眼睁睁看着他,默默想,完蛋这顿要上两千了。

不过这人的饭量他也的确有数,属于你以为他吃饱了也不见他喊饿实际上他再塞什么进去都不带犹豫的类型,最近干活的时候自带早餐午餐,陆汀都会给他准备两个人的量,并且每次都被毫不浪费地消灭干净了。

  邓莫迟把菜单递到身穿红唐装的服务员手中,似乎心情不错,还说了“谢谢”。

随后他就喝了口茶水,插着口袋,转脸出神地看向窗外。

  视野很好,调色盘般的夜景,通着电,掺了更多的黑,被窗棱切割成均匀大小的方块。

陆汀也看着它们,“老大,你以前来过这家店吗?”  “只是路过。

”  “我也没来过,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陆汀支起半边脸蛋,目光又移回邓莫迟脸上,似乎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而对视时不行,功率太高会把他烧坏的,“其实我们在巴士站第一次见面那回,也是我第一次下来。

我从一个相亲饭局逃了。

”  见邓莫迟对此毫无表示,陆汀又补充,颇有点危言耸听的成分:“九个Alpha最矮也得一米九,都壮得跟机器人似的,要不是我跑得快,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邓莫迟这才转回头来,正撞上陆汀瞪直的眼神:“跑得更慢、更快,都见不到。

我们就不会认识。

”  只是实事求是的话,被他平平淡淡一说,却在陆汀心里挠出些宿命论的感觉,又想到,诸如命中注定,诸如一见钟情。

他闪开目光,灌了两口茶水:“反正我觉得那天运气很好啦。

以前就只有小时候被姐姐开摩托带来过一次,她还不让我下地,”他又轻轻、慢慢地说,带着点孤陋寡闻的羞赧,“跟着你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地方是我没看过的。

”  “好看吗?”  “好看!”陆汀按着太阳穴拉长眼角,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一家彩票馆,眯眼看清楚了,门口居然有个大半夸张的女郎扮成红皇后的样子,顶着白墙似的皮肤招揽生意,新奇极了,怎么能说不好看呢。



“我觉得不好看,”邓莫迟却道,“脏、乱、病、死,还有偷抢和行骗,就是这些东西。

”  他鲜少这样表达主观观点,仍旧保持着他冷眼旁观的口气,让人觉得违和。

可他又说得确实在理,都是真的。

  陆汀一时有些语塞。

反观自己,且不说作为警察对治安毫无建树,就说他本身,是否是因为没吃过这些苦头,所以看什么都新鲜?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像老电影里的某些故事,绅士来到乡下,看到辛苦劳作的农民,感叹道:“你们的日子真纯朴真健康。

”  那我带你回上面生活。

这话差点就说出口了,但陆汀抿着唇,把它咽了下去。

他每天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朝夕相处中,抱此想法的时日长上一天,他就更进一步地认识到,邓莫迟不是自己说句话就带得回去的人。

  偏巧这餐厅还挺贴心,等菜时间长,就在每面墙上配了显示屏,播放的是《Home on Mars》那部纪录片。

说是宣传片或许更合适,以一个移居火星的七口之家为拍摄对象,引出他们的就学就业、饮食日常、家长里短,也不忘给火星上波澜壮阔的气候和天文现象来些特写,从而帮助留在地球的人们更为真实地了解火星居民的前卫生活。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近年来的国民节目,陆汀是看着它长大的。

它也就真的播了将近十年,如今七口之家的老人已经死了一个,被葬在优雅肃穆的外星公墓,小女孩也长大了,正在和一个邻居小伙约会。

每天的琐碎日子过起来未免会乏味,更何况是旁观别人的,但也没其他选择,黄金时段,每个波频都强制播放,想不看也难。

  此时一阵砂红色的旋风在晨昏线上骤起,向高处爬升,力道大得像是能掀起山脉,而天空仍然那样广阔寂寥,没有杀人的辐射尘埃,只有清透的、近乎崭新的大气。

明星家庭穿着舒适居家的衣裳,在火星城第一代坚固温暖的地堡中,其乐融融,共进早餐。

  桌上也有土豆。

肉和土豆炖在一起,放在锃亮的小铁锅里。

  早上吃得可真丰盛。

  “那你想移居吗?带着弟弟妹妹一起,”陆汀指了指墙上的宣传海报,“第19批报名还有几个月就截止了,年龄越小费用越低。

”  邓莫迟喝了口刚刚送上桌的土豆汤:“没有这个义务。

我只养他们到十八岁。

”  陆汀在桌下攥起双手,望着他:“那你自己呢?高科技人才,未婚未育,还是数量最最稀少的Alpha,肯定是要优先考虑的。

”  每集片尾惯有的宣传语响了起来,这会儿放的是英文版,适用于各种型号的传译机器。

背景画面是火星上的自然盛景和人工农田,沉稳的男声张弛有度,除去一些细小改动,陆汀几乎能整段默背:  “跟据移民局精确统计,火星移民计划从开始至今共十八批次,已有124,5322人次成功登陆,约占全球总人口的0.8%,勇敢地在银河系的新家园开始新生活。

您愿意做第124,5323个拓荒者,踏上新的行星,去组成那崭新的0,9%吗?您愿意为自己与人类全体,探求更好的生活吗?第十九批次报名截止在即,先锋者们,冒险家们,只需拿出您的勇气,我们将为您提供最为便捷的服务,最为可靠的旅程,申请表格请于……”  云云。

  陆汀低头掐了掐鼻梁,这段话固然是他父亲陆秉异批准过的,这个宏大计划现如今的负责人也是他大哥陆岸,他姐姐陆芷所在的医院,也是移民体检的主要负责机构。

可这一切似乎总是让他不那么舒服。

  薯条青菜和叉烧包也被端了上来,都是热气腾腾。

与机器人不同的是,人类服务员会不慎把装了满盘的薯条弄掉一点,手背抹着额汗说抱歉,说餐后赠送两份黄油冰激凌当做赔礼。

  “谢谢,还有两个烧鸭饭。

”陆汀冲她微笑。

  “我不会移民,”邓莫迟突然道,似乎认真听了那段宣传语,也认真考虑了陆汀的问题,“在外星球活到一百岁再死不是我的诉求。

”  陆汀舀了勺汤,咽下去之后,勺子还咬在嘴里,“你的诉求是什么?”他含混不清道。

  “真相。

”邓莫迟从服务员手中接过烧鸭饭。

  “什么真相?”陆汀也拿开面前的盘子,好让服务员放上自己那份。

  “找到了才知道。

”  “我看到有人说,宗教的本质也是真相。

”陆汀又想起十字路口的堕天使来。

  “宗教只是掩盖真相的附属。

”  针对邓莫迟时不时冒出的哲学味儿,陆汀已经积攒了不少经验。

他知道自己一般是琢磨不懂的,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待到一头雾水地拔出思绪,那一小盘饭也被邓莫迟解决掉大半。

很难说清一个人吃饭这么急是如何保持吃相不走形的,但桌对面这人显然做到了。

  也许脸好看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我也不移民,”陆汀把自己的鸭腿夹给他,“我全家都不能移,要一辈子留在地球上。

”  因为联邦总统的离开总有弃球而去的嫌疑,会引起民众恐慌。

总统家族也被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

虽说陆汀年纪小,又是私生子,至今未曾在公众视野暴露过,但全家只有他一个,移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邓莫迟没有拒绝鸭腿,也没有多问他原因。

有一个瞬间,他的目光擦过陆汀的脸,那只绿眸极亮,那只灰的还是积满了雾。

  陆汀又看向窗外的雾。

  “我吃饱了,等我一下,”他撂下筷子,“那边有个花店我去看看,最近正缺种子呢。

”  邓莫迟说好。

  陆汀挎上包,就这么急匆匆钻出店门。

他确实看到了花店,可他种子多得种不下,出来才不是为了挑那些有变质风险的劣质种。

他的目标是旁边的彩票馆,小跑过去,门口的红皇后和他问好,他揣着兜钻进挂了细闪亮片门帘的拱形大门,在里面待了几分钟。

  造一张假彩票骗奖金涉嫌违法,可造一个道具,和老板商量好,送给一个人,并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陆汀前些日子刚给菜园花园换过土,花了好大一笔,最近又被父亲断了零花钱,账户里余额不多,只有九十多万。

威逼加利诱,跟老板商量奖金数额的时候他差点说83,可又发觉太容易露馅,最终定下那款彩票最大的数额,五十五万。

  老板收了他的一万块佣金,要做的就是一会儿过后递出一张必定中头奖的彩券,至于兑奖的时候,钱款会直接从陆汀刚刚建立的一次性账户划过去。

  而陆汀目前得到的只是一张彩票馆的宣传单,薄薄的回收草纸,印着两张优惠券。

他心里却美滋滋的,回到香香茶餐厅,疾步回到邓莫迟身旁,把那单子拍在桌面上:“老大,我觉得咱们今天点儿挺正,白天没碰上危险,来了这边雨就停了,而且我们俩又都不移民多有缘分啊,”扯了半天,呼吸平复,他终于说出重点,“刚才我出了花店就被递了这个,咱们可能真应该去买个彩票!”  邓莫迟冷眼看着那张单子:“然后你把奖金打给我?”  陆汀头皮一紧:“啊?”  “我都看见了,”邓莫迟扬脸,坦然看进他的瞳仁,“没必要,我没那么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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