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肯帮忙真是太好了,要不然影视城这么大,我一个人还真是不好找!”
苏早笑着说不客气,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问小石:“沈老师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呀?”
小石沉默了一下,苏早又忙说,“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吧。”
小石叹了一口气:“哎,其实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晓得是因为沈先生家里的一些事情。我问过攀哥,攀哥说这是沈先生的伤心事,叫我别问了,免得沈先生心里难受。”
苏早见从小石这里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
栗山影视城很大,规划为六个景区,现在对外开放的是四个景区,除了常导选中的这个作为《将魂》背景的景区外,另外还有明清、民国及先秦三个景区。
小石去明清和民国景区找,苏早就在他们所在的这个景区和邻近的先秦景区寻找。苏早存了小石的电话方便联系,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两个人也不敢张扬,就靠着两条腿在偌大的景区里跑来跑去的找人,也幸亏栗山影视城刚建起没多久,来这边交通不是很方便,这个季节又热,哪怕临近过节,景区也没什么游人。
也就没有人发现穿着长衣长裤还没戴口罩在景区里跑得满头大汗的苏早。
这两个景区苏早找了三遍,别说是人了,连根/毛都没看见。
在他第四次经过先秦景区那个祭台的时候,苏早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祭台底下醒目的止步告示上。
——护栏加固,禁止入内。
其实这个祭台苏早上去过,台顶的护栏很结实,但是因为栗山影视城这边直通火车站和机场的路一个月之后就会修好,到时会有很多人来这里游玩,影视城的人就怕出事,担心安全问题,所以要把祭台上面的护栏再加固一遍。
苏早在祭台底下站了片刻,看看四周没人,他果断上了祭台。
到处都找过了,就只有这个祭台没有上去看过。他打算上去碰碰运气。
祭台建得高有几百台阶,苏早一口气走完,到达台顶时又累出一身汗来。
顶上是个大平台,苏早眼睛一扫,就看见东北角那边龙纹柱子底下坐着一个人,他看背影就认出是沈明鹤。
苏早走过去,在沈明鹤身后站定,小心翼翼地呼唤:“沈老师?”
沈明鹤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打扮得像个矜贵绅士的模样,可苏早走近了,就闻到沈明鹤身上有浓重酒气传来。
苏早再一细看,沈明鹤身侧放着两个白酒瓶子,一个还没开封,一个已经喝了一半了。
沈明鹤听见声音转头,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缓慢溢出惊讶:“小苏?”
找到了人,苏早拿出手机准备给小石打电话:“沈老师,我和小石到处找您,您怎么跑到这儿来喝酒了?喝酒就喝酒,怎么不给小石打个电话说一声还把手机关了呢?我们找不到人,都很担心您的。”
拨出去的电话才响了一声,沈明鹤长臂一伸,就把苏早手里的手机给拿走了,还顺手给挂断了。
“我的手机没电了。还有,不许你打电话。”沈明鹤有点不高兴。
拍拍身侧,沈明鹤叫苏早过来,“过来,陪我喝酒。”
苏早眨眨眼睛,仔细观察了沈明鹤一会儿:“沈老师,您是不是喝醉了啊?”
沈明鹤把头转过去,却把酒瓶子递过来:“我才没醉。过来,喝酒。”
通常喝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的。
苏早盯着那还剩一半的酒瓶子,没想到沈明鹤喝醉了之后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苏早到沈明鹤身边坐下,但没接他递过来的酒瓶子,眼睛一直盯着沈明鹤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
他找到人了,得通知小石一声,免得张攀担心小石白跑,可问题是,怎么才能从沈明鹤手里把手机拿回来呢?
思索间,苏早怀里被塞进来一个酒瓶子,他抬眼去看,正撞进沈明鹤深邃幽深的眼中。
“你想要手机?喝酒。你喝了我就给你。”
瓶口的盖子被沈明鹤拔开了,白酒香气顿时冲入苏早鼻端。苏早冷不丁吸了一口,第一反应便觉得这白酒是真的很香,酒味深沉辛辣,意外的好闻。
他又去看沈明鹤,沈明鹤瞳色很深,目光沉静,正专注的看着他。
苏早忽然又有些拿不准了,沈明鹤逻辑清晰还哄他喝酒,这又像是没醉似的。
“你还说你担心我,连酒都不陪我喝,算什么朋友?”
沈明鹤很不开心的样子,“你陪我喝酒,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躲在这里喝酒,好不好?”
祭台周边没有高层建筑,坐在祭台上可以俯瞰栗山影视城大半景色,远处夕阳余晖星星点点,几许微光落在沈明鹤身上,苏早一眼就看到了沈明鹤眼中的深重落寞。
他顿时心弦震动,抓着酒瓶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就喝了两口。
酒入喉舌,将从没喝过白酒的苏早辣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这酒闻着香,还挺馋人的,没想到喝了之后还这么带劲。
苏早随意抹掉唇边酒渍,又擦了擦眼泪,把酒瓶子放在自己身边,朝着沈明鹤伸手。意图很明显,他喝了酒,沈明鹤得把手机给他。
他身体微微朝着沈明鹤那边倾了一点,沈明鹤特别守信用,当即把手机给他了。夏天温热的风吹过,他闻到了沈明鹤身上的味道。
那么浓重的酒气熏染在沈明鹤的身上,混杂着成熟男人身上的气味,令苏早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怕刺激沈明鹤,苏早没给小石打电话,只简单给小石发了个短信。
——我找到沈老师了。沈老师没事。我陪沈老师聊一聊,聊完了就会回去。你们不用担心。
苏早刚刚摁灭手机,就感觉身边的沈明鹤躺下了。他转头去看,沈明鹤躺在他身侧,余晖散尽,朦胧夜色慢慢拢上他的眉眼,沈明鹤闭着眼睛神情冷淡,语调却十分低沉。
他说:“一醉解千愁。有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喝了酒就不用去面对了。”
沈明鹤话音未落,苏早就举着酒瓶子咕咚咕咚又喝了两口,辣得他又流眼泪,心里却觉得很爽快,一时就没顾得上接沈明鹤的话。
沈明鹤等了半天没人回应,他把眼睛睁开,看向还在抹眼泪的人:“你怎么不说话?”
沈明鹤目光很深,但里头找不到清醒克制几个字,苏早却懒得再去琢磨他究竟醉没醉了。
他伸手敲了两下酒瓶子,听着轻灵的叮叮两声,苏早笑了笑,又把酒瓶子放下了。
“您说的没错,酒是个好东西。我喝了这么几口,虽然身上还是疼到爆炸,但是心里却觉得很爽。”
喝了酒,苏早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水光润泽,“不瞒沈老师,我平常啤酒都很少喝,向来应酬吃饭,曹叔和唐哥都不让我喝酒。我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喝白酒。这事儿要是被我爸我妈知道了,他们肯定要骂我的。”
沈明鹤听到苏早提及爸妈两个字,眉头轻皱,随即垂下眉眼,苏早放在他身边的那个酒瓶子他够不到,沈明鹤就去拿那个还没开封的酒瓶子。
沈明鹤刚把酒瓶子拿在手里准备徒手开封,一转眼酒瓶子就被人拿走了。沈明鹤抬眼,就看见苏早拿着酒瓶子撑着身子低头笑盈盈看着他。
“沈老师,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争取到洛尘这个角色吗?”
第16章
沈明鹤知道苏早想借助洛尘这个角色转型的事,但他没说。
他看着苏早在朦胧黄昏中盈满水光的明亮眼睛,淡声问:“为什么?”
苏早笑得眉眼弯弯,转头看远方天际,他抱着没开封的酒瓶子不撒手,敞开了心扉跟沈明鹤聊天。
苏早的语气很放松:“我啊,从生下来就是这个体质,我妈说我四岁的时候被一个来我们家玩的导演看中了,被选去拍电影,从此就走上了演戏这条路。”
“沈老师,您是知道的,拍电影嘛,哪怕是文戏,也难免会有磕碰的时候,尽管我那时候小,大家都将我保护的很好,但男孩子小时候也会调皮,我有一回偷偷跑出去玩结果摔跤了,其实都没破皮,但我疼得整整哭了一天,把大家都吓坏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我和身边的人就深刻认识到了我和其他小孩的不同。”
苏早之前提起爸妈的时候,沈明鹤皱眉神色不好,苏早看着笑嘻嘻的样子,其实都看在眼里,他试出来沈明鹤的忌讳,现在讲话都不提爸爸这个字眼了。
“但是小孩子哭一哭大家都是可以容忍的,长大了还这样,就难免会有非议了。大家都说我是童星出道,作品加起来都有几十部了,说我产量高。但其实把这些作品拿出来排一排就知道,从初一到初三毕业,也就是十三岁到十六岁这三年里,我没有拍过任何电影或者电视剧。”
苏早收起脸上的笑,声音都低了下去,“非议太大,恶评太多,我自己不能接受也无法面对自己是那个样子的。”
提及自己从孩童变成少年的那三年,苏早还有些心有余悸,想起那个不够勇敢逃避现实的自己,苏早又抓起旁边的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被白酒辣出眼泪来,苏早也毫不在意:“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年,高中开学三个月,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管是演戏还是生活,如果我不慢慢学会接受和面对自己的真实样子,我会活得很痛苦也很艰难。我是真的很喜欢演戏,后来我就想,不就是疼了之后爱哭么?这也没什么,想哭就哭了,我做自己就很好。再后来,我就又开始拍戏了。”
苏早又笑了笑,“不过,因为我哭名在外,戏路受阻,再加上年纪小,合作的导演基本上都知道我这个毛病,也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人物角色给到我。这一回的洛尘,是我看了剧本后,决定一定要争取到的。我想转型,哪怕我在大家心目中还是那个爱哭的苏早,但至少我想让他们知道,就算受伤了忍不住会哭,我还是可以演复杂角色的。”
苏早把两个酒瓶子都抱在怀里,冰凉的玻璃瓶子都叫他给捂热了,“沈老师,不拍戏那三年可难过了。现在虽然天天受伤,天天疼到哭,但是我特别开心,觉得活得很高兴。”
沈明鹤坐起来,静静看着苏早:“你一个人喝不了那么多,都抱着做什么?来,把酒给我吧。”
苏早不肯给,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眼睛又热又胀,看沈明鹤都有些重影,脸上也是热乎乎的,又辣又沉的酒意翻涌到喉舌间,他忍不住就想要流眼泪。
苏早其实还有些生气。他倒不是气沈明鹤不接他的话,是气沈明鹤还找他要酒。
“沈老师,您的胃本来就不好,这些天一直都在吃药,本来就是该好好调理的。怎么能这么不节制的喝酒呢?本来这个胃病就是不能情绪不好的,再一喝酒,岂不是更重了?这酒喝了,愁没解开几分,又闹胃疼,不是更让我担心吗?”
苏早气呼呼的把两个酒瓶子放到身边,不打算给沈明鹤,也不打算让他碰到。
他陪着沈明鹤喝酒可以,陪他消愁解闷聊天都行,但独不肯让沈明鹤再喝酒了。
苏早在沈明鹤面前从来乖巧听话,这还是第一次语气不好顶撞他。
沈明鹤没生气,反觉得惊奇新鲜。
黄昏将近,这祭台上没有灯光,远处楼阁走廊上一点八角宫灯露出的光亮投射/到这边,沈明鹤看那朦胧光影里,张牙舞爪不许他拿酒瓶子却不时抬手抹眼泪的人,实在是可爱极了。
他不禁有些恍惚,这些年在外拍戏,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真心实意的近乎干涉的关心过他了吧?
他心情不好无处发泄,又不愿意向张攀或者小石发泄负面情绪,所以买了两瓶白酒自己到这个闲人止步的祭台上喝酒。
他当然知道他有胃病不能喝酒,可是从十八岁做武指起他就习惯将所有的事情放在心底,他不再向人倾诉心事,情绪低落实在无从排遣时,他才会放任自己像这样喝一点酒。
这也是因为明天过节有半天假期,要是不放假,他还会继续压抑自己。
这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的胃病总也不能好,这是很大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他都躲到这里来了,竟还能被苏早找到。
叫苏早这么一打岔,沈明鹤沉重的心情缓解了大半,他就准备回去了。
天都黑了,祭台这边在维修,晚上是没有灯的,也没有人会过来,再坐下去就真的走不了了。
沈明鹤转头想叫苏早一起走,结果却发现苏早不知道什么靠在了身边的龙纹柱子上,将他的脸贴在了冰凉的柱子上面,嘴里还在说着好凉好舒服之类的话。
一看苏早那红扑扑的脸蛋,沈明鹤就知道他醉了。
沈明鹤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后悔让苏早喝酒了。
其实他跑到没人的地方来喝酒,就是不想同任何人一起喝。他这人喝醉了有个毛病,就喜欢拉着人陪他一起喝,可他又觉得喝酒不是个好事情,所以都会躲起来自己喝。
哪知道苏早能找来还正撞在他喝醉犯毛病的时候呢?
明明自己啤酒都很少喝,却愣是灌了不少下去,还拐着弯的劝他不要逃避要面对现实,沈明鹤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苏早的这些小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苏早喝醉了也很乖,靠着柱子也不嘟囔了,似乎是睡着了。
他皮肤白,喝醉了酒容易上头,酒意熏染上来不止脸蛋,连耳朵脖子锁骨都红透了。
沈明鹤看眼前的人像个熟透了的鲜嫩草莓,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还是从裤兜里把手机拿出来了。
他刚才撒谎了。他手机不是没电,只是不愿让人打扰所以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