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死了这个孩子所有的亲人。
他之前其实没有杀死尼奥扬科夫斯基,他那时瞥见南欧A组的同事与巴黎总部特种部队已经攀上舷窗,包围了通缉犯。他把通缉要犯留给了国际法庭将来的审判。假若不出意外,干了不少坏事的尼奥扬科夫斯基不会逃脱死刑制裁。
这个孩子真的要成为孤儿了,在懵懂的年纪,或许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他自己一样,他自个儿都还没弄明白呢。这二十八年是怎样一步一步被命运挟裹着走到今天,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从哪里来,他是谁啊……
片刻的沮丧失神,那边暂获喘息的人突然动了。
宁非语暗暗地掏枪,猛然从长桌上飞扑过来,平直地举起枪。
千钧一发暗处的子弹呼啸而至,精准地打碎了宁非语手中那支枪。宁非语捂住滴血的手指一声痛叫,懊悔自己没能得手。
裴逸和聂妍也已同时握枪在手,对着那年轻人。
整栋客房楼的楼体猛地震动,“轰”得一声好像地壳上下错了位,船体疯狂颠簸,所有人都控制不住摔倒在地上,慌乱中各找掩体护住头。楼板和墙壁又发生一些塌陷,昔日华丽的大厅满目疮痍。这忒么是在海上,难道遭遇海啸了吗?
裴逸在恍惚中被一个结实的肩膀搂在怀里,俩人都摔得晕头胀脑七零八落。
天花板像一块薄脆的三合板,在摇晃,好像离眼膜越来越近,这房子不会要塌?脑海中有些尖锐的金属感的刺痛,裴逸被人拖着拽起来。章总是想要拖着他跑,猛地往前磕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又跪了。
爷们儿的气势没撑起来,今日被小家雀儿暗算了确实懊丧,很跌面子。章绍池转脸盯着裴逸,身上的血无知无觉间,沾染到小裴的衣服上。自始至终都没机会说什么话,却又好像这一战说出了很多……
裴逸从恍惚中猛醒过来,暗骂。不远处的宁非语,踉跄着又摸到另一把不知是谁的枪。
这时又一颗警告式的子弹打在宁非语眼前三寸的地上,还是钟泽打的。
宁非语不甘心地瞅了裴、章二人,心知肚明自己今日双拳难敌四面合围之势。再不走下一枪就要爆他头了,聪明人走为上策。
这小子眼底滑过一丝不愿认死服输的倔强,分明认为自己今日就是输在势单力薄,没有输给裴先生。宁非语含恨转身奔出大厅。
裴逸:“小娼妇你他妈还想跑!”
他爬起就追。钟泽在耳机里喊:“咱们的快艇和援兵都来了,已登船包抄,组长您别冲动!……当心那小子使诈!”
第23章 似曾相识┃家人,枕边人,我曾经也有过吗?
宁非语那小子, 年纪不大却像训练有素的老手, 且足够心狠手辣,从走廊经过顺手就一枪点了铐在舷梯栏杆上的那名雇佣匪徒。
冷冷的一枪爆头, 留下一个血洞, 让人齿冷。
那是他自己带来的同伙, 灭口的一刻眼神都没晃一下,毫无情义。既然带不走同伙, 也绝不把任何口供留给裴组长或者MCIA。
罪魁祸首企图逃之夭夭, 裴逸冷着脸飞身就蹿出去,脚踩舷梯又跃上一层楼, 穷追不舍。
他是甘心被人摆了一道吃亏的人吗?绝不。尽管这亏没有吃他自己身上, 被人算计见了血的是章总, 那一枪心疼死他了。
海面上已是狂风大作,两三米高的海浪不断推涌着巨轮,孤岛浮沉,四面茫茫都是水波。
裴逸一抬头, 震惊了。船体剧烈的摇晃感以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其实来自位于顶舱的平台。
这种大型邮轮的楼体, 顶端都有一大块观景平台似的陈设。一架“石茶隼”直升机就降落在平台上,因此造成刚才地震似的震感。
这时海面上快艇驰援,已经向直升机展开火力攻击,试图拦截。双方激烈地交火,海面被流弹扫出一丛一丛的白色水花。
四面都在给自己人喊话:“船体有可能下沉,危险!全体人员清舱离船!尽快离开这里……”
宁非语回头甩了几发冷枪, 升空的“石茶隼”从舱门垂下一挂软梯。这人轻松一跃就攀了上去,挂在软梯尾端,随着直升机一飞而起。
追不上了,裴逸眼睁睁看着那小子飞天了,简直气急败坏,脱口骂道“小婊子你给我下来”!
组长大人口舌伶俐叽里咕噜的一连串臭骂,最终归结为一道指令:“阿泽你看什么呢你把那只鸟给我打下来!!”
又是一串火力交锋。直升机迅速拉高,往天上走的子弹很难精准击中机舱的驾驶员,这时似乎已鞭长莫及。
聂妍一路跑上顶层平台,肩上扛着她之前就从俄国佬房间发现的重武器,心里嫌弃着他们六处一线队员的装备,忒么也太差了吧?领导死抠儿还不给换新,瞧瞧对手们都配备了啥好东西,顺手赶紧借用了。
六处的霸王花一脚踩住栏杆,抬起重机枪的枪口,疯狂扫射直升机下面悬挂的人。
直升机驾驶员好像是最先中弹的,那辆“石茶隼”在空中突然转弯,陷入剧烈的摇摆。这时候章总被救援的队友架到甲板上,要拖他回去。
“石茶隼”是非洲本土制造的先进武直机型,性能和战斗力可以媲美北美的“海鹰”和欧洲的Eurocopter Tiger(虎式),但在国际市场上卖价相对便宜,交易方便,就成了各方杂牌武装势力的上选。
章绍池扭头盯着天上那架直升机,脸上凝出一层铁水寒光。他也不甘心呢。
类似的机型,他也曾经开过,尽管那又是“当年”不可说的一本老黄历了……
他瞥见甲板上被逃兵丢弃散落的武器战备,甩开救援他的人:“老子还没失血过多呢,死不了人,不用你们抬着走!”
数秒钟之后轰然一声,天空中发出巨响和强烈的爆炸冲击波!那股气浪直接掀翻了附近两艘快艇。“石茶隼”中弹的一刻,爆成一团似火的骄阳,再炸成巨大火球,浓烟如一根直柱升上天空……
“大鸟”急速坠海,裴逸回头大吼了一句“你们干什么”?而章绍池被便携式火箭弹发射器的强大后座力狠狠撞出去,倒在甲板上,脸上砌着一层水泥墙厚度的顽固气焰:“还想跑?老子让你下海去喂鲨鱼!”
频道里几方的上级领导和舰长都在交互着下命令,声音很吵还各不相让,都想说服别人。
裴逸沉着声音道:“不能放虎归山,抓住他,我一定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来。”
他那时冥冥中产生微妙的直觉,与他恶斗一场的年轻对手,许多地方都很熟悉,甚至打斗中一招一式,一些灵敏的小动作,都似曾相识。
这样的直觉,让他感到非常可怕。
……
直升机的碎片残骸泼洒在海面上,大海似在熊熊燃烧。一半是黢黑冰冷的海水,一半是艳丽浓烈的火焰……
海面上许多快艇在盘桓,荡出白色水波,搜寻可能的幸存者,或者说是,漏网之鱼。
警方封闭搜索一部分海岸线,白色波涛划出曲折的海湾弧度。
这里豪华游艇与双桅帆船林立,红唇媚眼与玲珑的娇躯随处可遇,海滩上飘荡着雪利酒与雪茄大麻的浓郁气味。更远的地方,高耸的岩石上立着许多售价不菲的白色别墅,富豪的度假天堂,从这里眺望海天一色的美景。
他们现在地中海沿线,亚平宁的南端,西西里岛附近。这是轮船原本的经停路线,假若没有发生这些意外,游客今天本应靠岸登岛,无忧无虑地驾艇划水或者吃海鲜大餐呢。
“前方海面,有一块可疑的漂浮物!”两名搜索队员,用对讲机紧张地喊话,操作快艇靠近,“直升机舱门!舱门残骸上好像还有一件西装,怀疑是,是……”
快艇靠近那一大块在浪中起伏的残骸,搜索队员紧张地探头张望,对讲机频道里“怀疑是疑犯所穿那件西装”这句话都没说完整,波涛之下突然跃出一道白光,是穿白色衬衫的纤瘦背影,扒住船舷一侧。
惊骇回头的队员都来不及调转枪口,跃出水面的人闪电般的截枪再一拧肘,将手臂折掉的那人甩下海去,再用枪口逼着另一人也跳海。
那就是宁非语,只穿一件白色衬衫全身湿透的亡命嫌犯,慌不择路的一刻,仍然保持着远远超越普通人的冷血嚣张。
这是特殊行业的职业素养,假若没有误入歧途,假若走的一条正道,原本是一块可造之材。
宁非语驾驶快艇迅速往海滩方向冲去。一道弧型的白浪在他身后划过,又一艘快艇以最短距离从后方截杀,艇上的人同样眼锋锐利,死咬不放。
追逐,躲闪,在水面上较着劲地疯狂超车,掀起来的巨浪扑头盖脸几乎把宁非语拍下船去。小艇剧烈地颠簸,像在命运的漩涡中打旋儿浮沉的落叶,似乎也已预料,前方没有路了。
血水和着海水以及肩膀上烧灼的伤痕,宁非语也不太甘心。他是头一次与裴组长相识交手呢,总算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怎么甘心就这样服输,被人四面围剿也不会轻易缴枪投降的。
下一秒裴逸驾艇直冲而上,毫不犹豫地撞船了,凭借惯性的巨大冲力,叠摞着冲上了宁非语的船……
轰隆着的铁皮船舱从身后砸上来了,能把人拍成肉饼。而裴逸是在空中腾身跟着跳海,抓住那小子的后脖领,俩人翻滚着双双拍入水面……
那场面惊心动魄,水上掀起巨浪之后留下一丛白沫。相撞后的两艘快艇起火,爆炸。
海岸线上的船队在疯狂喊话:“疏散游客,周围无关人员全部疏散,封锁整个海滩!……”
章总是被聂妍和救援队员强制架走了,送上大船急救。他没有机会在海面上围观全程,没再看到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人也全身湿透,一半是海水,另一半是自己的血。他在喘息中享受那股子忘乎所以的英雄气概,还有那层气势之下强压着的肉体疼痛。
海鸥从遥远的天顶掠过,鸣叫。胸腔里久违的一股热流,炙热黏稠的东西,流向四肢百骸,让他的身躯不再冰冷。
那一刻确实极度渴望,他宠爱的宝贝也拥他入怀,抱他一下。
头一回产生这么愚蠢肉麻的念头,以前章总也不会这样儿啊。以前都是他把别人从诸如夜总会打架群殴流血的场面拖出来,很爷们儿地夹在胳肢窝下弄回家去的……一个人在外面强撑着久了,外人都以为他皮糙肉厚钢筋铁骨,其实内心被冰凉的海水一泡就糟就软了,也很想那个妙人儿贴上他的脸,想听几句知心达意的温存话。
温存话,可能吗?白日梦。
章绍池对驯服小野猫已经没抱什么希望,自己对认识了二十年的人基本一无所知。手里握着的除了残片回忆,他们好似什么也没有,他根本抓不住这人的影子。
小裴先生之于他,低头像海滩上一道呢喃的风,抬头像白光中一丛虚幻的影,非常美好,但他就是抓不住,求之而不得,才会万分难受。
……
海滩追逐还在继续,那二人全身尽湿,发梢疯狂滴水,体力皆已是强弩之末,这时才见KILLER的本色……
裴逸腾身而起时带起一片沙砾扫向对手面门,脚尖顺势从沙子里挑起闪着金属质地的什么东西。
鞋子早都掉海里了,裴逸是赤脚,脚踝脚趾都像蛇一般纵伸灵敏11" 与敌同眠0 ">首页13 页, ,“嗖”一下挑着凶器扎向宁非语。
宁非语抬手一挡,猝不及防“啊”一声痛叫。那就是沙滩上被游人丢弃的一个开了盖的铁皮罐头,罐头边缘有一圈微小锯齿,像张开锋利牙齿的蛇口。那一脚带着劲力,功夫炉火纯青,让他的手腕顿时血肉模糊……
宁非语最终是在攀上岸边黑色悬崖时,被裴逸一手五指扒住峭壁,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这小子摔在地上,迅速从耳廓边缘扯下那枚耳钉模样的微型通讯器,在裴逸扑上来阻拦的瞬间把通讯器嚼碎吞了下去。裴逸扒住这人牙齿缝,牙和手指都掰一起了,四目逼视陷入粗烈的喘息。
宁非语松开手,触摸自己喉咙:“这里还有,你把我喉结下面撕开。”
裴逸感到难以置信,他当然知道哪里还有。手腕静脉附近应当还埋有一剂抗生素,胸口至少埋有一针复合蛇毒血清……他的手脚也产生神经性的发抖。
宁非语不再做无谓挣扎,仰面朝天躺在海滩上了,筋疲力竭地喘息,轻声笑,嘴唇带出弧度。
杀气腾腾的面具背后,飞扬的眉梢和翘起的唇角,分明还能看出这个年纪校园男孩的青涩,多么年轻啊……
裴逸也累得跪在海滩上:“你,是谁。”
宁非语:“我输啦,打不赢你,你杀我呗……就像你拧断那头豹子的脖颈,你也拧断我脖子。”
裴逸微微摇头:“你处心积虑设计这样一个劫人劫货的圈套,最终就为了引我上船?为了跟我分个输赢高下?……你是闲得无聊吗?”
宁非语微笑点头:“对啊,我就是为了跟你比试,见识一下。现在分了高下,我心服口服,我输得没话说。”
“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非语。”
“你说实话,不然我也有办法让你说。”裴逸蔑视年轻人的眼,“你想被腰斩还是五马分尸,还是让我用手凌迟你?我劝你选择说实话。”
这样繁琐的一个局,还把伊利亚那名通缉要犯都套进去了,有武装人员和直升机在海上接应,裴逸心里清醒得很,绝不相信这小子就是闲极无聊或孤狼作战。这人身上安装先进通讯设备,都暗示着背后势力复杂高深,至少财力经费不成问题。哪个国家的,哪个情报机构,哪一伙黑帮势力,谁在做局算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