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绍池很无辜地耸肩。他一无所知,老天真地以为,这个便宜外甥是从福利院领回来的!真要是知道有这样复杂离奇的背景,没准儿当初都不敢搞上手。
“厉”这一姓氏很不常见,他在生意圈里就没认识过一个姓厉的,完全陌生。
“我长得像吗?”裴逸低语。
“真没觉着像,八成就是验错了。”章总摇头。
“明明跟你有点像啊!”裴逸捏住章总的下巴,摇了摇他喜欢看的这张脸。
“你扯淡。”章绍池矢口否认这种无稽之谈,“我亲爸爸六十多了,虽说身子骨还硬朗但他也就能打打老年网球和高尔夫,你让他去爬墙试试?更何况,我们家一辈辈往上排的家谱,排得明明白白的!我们家老太爷也认识你好多年了,前年刚走。老爷子临走在病房还不停问我,小裴乖乖呢?小裴怎么也没再回来看看我?……”
裴逸臊眉搭眼地垂下头。他轻吻男人的唇,表示忠诚。
蒙着夜色,踏着月光,他们牵牢了手,就把自己看作远走天涯的一对扛枪的侠侣。哪怕踏破铁鞋最终走投无路,也要追到作恶的凶犯无路可逃。
一双背影最终消失在人烟稠密的居民区,小巷的深处。
他们彼此坚定,守护支持着对方。而在同一块暗夜里,屋顶的角落,望眼镜镜筒把焦点定格在裴逸英俊的侧面、消瘦的背影,注视他离开。
天上一颗流星划过,点燃心火。
在这块蛮荒的大陆上,也有人在裴逸永远不会知道的角落,默默守护着他。挚爱他的“守护神”那伟岸的身影,一直都在,这些年其实从未离开。
……
第61章 浪人狂歌┃出色的猎物 VS. 更出色的猎手。
斋月结束了, 开斋节的盛典让这座城市重新陷入繁华与烟火气息。饭店晚间纷纷掌灯, 橱窗挂出烧烤肉食,开门迎客。
这里是城中最有名的旅游餐厅, 少数几家允许卖酒和表演歌舞的地方, 厅堂人声鼎沸。灯火在天花板打出悠远的光泽, 桌上腾着烤肉香气。
食客们用五指抓饭、用犬齿撕扯烤羊腿的模样,依然保留着这块大陆上骠勇、粗野的原始气质。热风带起粗糙的沙砾, 磨过人的眼眶……
英俊的男人已经连续三天出现在这间网红餐厅, 打扮光鲜,悠闲地饮茶, 肉足饭饱的时候再起来跳个舞, 不要小费地愉悦客人。
裴组长对自己的舞技一向自信, 尤其现在已经无需再掩饰或者假装腼腆清纯。条纹西装勾勒出窄腰和长腿,轮廓完美,他双手在头侧“啪”得击掌,婉转的眼波扫过台下, 和舞蹈艺人站在一起, 娴熟的舞步踢踏出战鼓一般的节奏。
那节奏愈发热烈, 激昂,越跳越快。裴逸不断地扫视全场食客,各个角落,吧台,门口,甚至大门外的街道……
守株待兔, 前提是从暗处撞出来的会是一只兔子,猎人只需耐心地等待、捡拾。
假若来的已知不会是一只兔子,而是豺狼虎豹,树上蛰伏等待的猎人,这一战必然凶险,绝不是俯拾可得。
草灰蛇线散落的痕迹,让裴逸判断,来人就是逃犯冷枭。逃亡的人明知前路渺茫,一定有不畏死局的目标。
扎耶德王子不幸成为又一个“诱饵”。丧心病狂的案犯假若不除,永远会有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牺牲品落入陷阱,就为了引君入彀。冷枭的枪口真正的标靶,依然就是他裴组长了,这就是一种极端情绪的发泄。
不然为什么选择这样熟悉的地方,逼着他也“故地重游”呢。
“假若我的猜测是对的,我本人只要出现,冷枭就一定露面,厉寒江无论善恶面目,也必然现身,我就有机会当面对峙……”裴逸对章总说。
偶尔往耳机里敲一下,听不到电流声才意识到,不会有人跟他悄悄话联络了。
裴组长如今失去后援,单枪匹马。在台上跳个舞,耳机频道里都没人为他打CALL了。
耳廓镶嵌的紫水晶“耳钉”,彻底沦为一枚小巧的装饰品。没有小范和大花一唱一和絮絮叨叨,真有些寂寞啊。
他也不再有B组支援,就是孤军深入。
这样的战斗也更公平,他知道冷枭但求与他一战。他接受挑战,但求真相。
裴逸掠过满座重重叠叠的人影,流转的目光终于回落到近处。有位沉默高大的男人,翘着一只脚坐在饭桌边,轻抖的脚踝掩饰着心情的不平静。这一夜满城喧闹,注定不会宁静。
章绍池豁然站起身,很庄重地,重新系好西装纽扣。
有客人鼓掌了,也有客人步下舞池自娱自乐。
裴逸捧心一鞠躬,再伸出手,邀请他的伴侣跳舞。而章绍池转身把一张长桌的桌布掀掉,甩到一旁,拽住裴逸的手,上了桌子……
上一次目睹裴组长在执行任务途中在酒馆桌上热舞,那时他还是局外的看客,傲慢的嫖客,甩出一叠钞票就想发泄积累五年的怨夫气。如今都懂了,他向裴逸伸出手。
他们挎着胳膊,微笑注视对方,仿佛就置身于最原始的部落,恶战之前,武士们举起长矛向天呐喊,以舞助兴……
手和手交握,腰胯贴在一起,大腿时不时蹭过,再快速分开。他们面对面击掌,踢踏,用眼神调情。弗拉门戈的乐曲在天花板下撞出激烈节奏,火光灯影在眸间闪烁……
乐曲在热情中透着幽怨,奔放中踏出野性,情感如泣如歌。许多年前遍布欧洲的吉普赛浪人,为了逃避迫害而流离失所,在流浪逃亡的路上,就是用这样的舞蹈宣泄思乡之情。
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说不清自己源于何处,也不知明天将要到哪里去。
今晚醉酒欢歌之后,不知明天到哪里看太阳升起。
裴逸的眼睑湿润了,喉结轻颤,在有家不能回的流浪途中,危机四伏的前路上,再次深情款款地望着情人。搂肩的手摸到男人的后脖窝,摸得章总都有些荡漾。他俩然后激烈地拍掌,笑着结束这段欢快的舞步……
“猎物”假若藏匿于城市的街巷,就会发现他们二人行踪,就该出现了吧?
夜色更深,黑猫“喵呜”一声,卷了长尾巴从窗台跳下,优雅地踱过餐厅门口,在干燥的砖石路面踏出梅花形脚印……暗夜中那双狡黠的眼,也在充满寒意地监视他们吧?
裴逸离开餐厅时,视线扫过大门边框,突然停住。
门框下端,突现几道深邃的刻痕,深浅长短不一,像是用很硬的手指划出来的。还有一枚他很熟悉的复合三角形符号?
章总:“那是什么?什么意思?”
裴逸:“……”
他盯着那些符号,陷入怔忡。那是他的同伴留下的标记,只有在电台失效、小组无法通话联络的时候,才会借助这种非常原始的通讯,沿途留下符号。即便没有脚的蛇,在沙漠中行进,也会留下一串蜿蜒可辨的痕迹呢。
“我们北非小组专用的联络符号,还有MCIA约定俗成的示警标记。”裴逸轻声解释。
“谁?”章总神色也很谨慎。
但他们已经没有同伴了啊。
脚下是荒漠大地,头顶是灿烂绵延的星空,热浪般的空气让头脑混沌空白,裴逸在热风中战栗。北非A组的组员根本就不在这里,组长大人此时就是孤军作战,他的同伴在哪,他的支援在哪?……
是谁留下的标记,会是他设想的那个人吗?
会是吗?
……
他们沐浴着热风,穿越长街陋巷,辨别耳畔细微的声响。民房高低错落着簇拥在街道两侧。
再次路过夜晚露宿街头的小流浪汉。男孩四肢干瘦修长,黑发打卷,发乌的双眼因为消瘦更显得楚楚可怜。
章总每次路过都下意识就掏出钱夹,一言不发就扯出几张零钱钞票,微一垂手就丢在男孩睡觉的一团破布棉絮上。
白天就路过一遍了,他每过一趟就给几张钱,像在交“买路费”。
裴逸心里一笑,他男人比前几年脾气好多了,比年轻时随和。
以前年轻时候,章总驾车路过三环立交桥下,碰见拍他车头要钱的,就直接打开车窗质问对方:“老子白天过来的时候就是你,上星期路过就是你。你还敢在这儿?!”
一双凌厉的眼能把要饭的都给吓跑,对很多人和事看不惯,臭着脸就很不愿意合作。
章绍池通常也不废话多言,肯定不会和流浪汉唠嗑寒喧,拔脚就走了。裴逸却在土坯房的房檐下,蹲下身去。
流浪男孩的碗里,有两张大面额的钞票。
裴逸把男孩扒拉醒:“哎?”
男孩睡眼惺忪,低头看见碗里的大票子,灰色的眼球射出光彩,赶紧把钱攥紧,向他道谢。
裴逸说:“这钱不是我给的,是谁放你碗里的?”
男孩摇头,不明所以。
裴逸问:“你打瞌睡多久了,没有很久吧?”
章绍池也问:“之前没有这两张钱么?”
男孩呆滞地点头,又摇头。
裴组长用手指捻动摩挲那两张大票,恨不得要从纸币的纹路图案中间,摸出慷慨施舍的人留在上面的指纹气息,摸出对方的面孔模样。
男孩最后几乎要跳起来跟他抢钱了,裴逸终于把钱塞回孩子手里,微笑:“好啦,没有要抢你的钱……谢谢你。”
他起身大步而行,拽住章总的手腕,转弯疾行,双双隐入浓墨般的夜。
“他在。他在盯梢跟踪我们。”
“北非边陲小镇贫苦出身、在这地方流浪过多年的孤儿冷枭,他一定就在。他可能就在十分钟之前,刚刚从这条小巷经过……” 裴逸很轻的声音最终隐在风中。
……
维护秩序的使者步履匆匆,从暗夜的深渊中走来,走向大漠晨光。眼前的迷雾终于被晨曦穿透。
凌晨时分,大猫回巢。
夜行动物也要回租房睡觉的。古旧低矮的白色民房,一道窄门“吱呀”开了,矫健的身影闪了进去。
楼梯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在鞋底“咯吱”微响,像心悸发出的杂音。公寓内墙皮斑驳,破旧的房门摇摇欲坠地嵌在墙上。
裴逸把一只手贴在房门上,五指抚摸门板。纤细的知觉缓缓洇入他的指纹,让他了然于心……
猫是夜视动物,眼光很辣,裴逸唇角划出一道难以察觉的弧度,眉眼却十分凝重,情绪一触即发。
滴答……滴答……笨重的钟表,指针却是准的。
裴组长从衣兜里随便翻出来一个很小的物件,是钢笔的笔帽,很轻又精准地弹射过去,触发了门边暗藏的一线机关。他假若没有防备,踏入房门就是自蹈险境。
火线引爆了,轰然一声闷响,耀眼的橙色火球带着剧烈震颤,把人弹开,周围弱不禁风的墙壁就跟着脆弱发抖。火苗四射,灰白的墙皮纷纷如雨地落下……
楼梯之下,底层的房门突然裂开了!四分五裂的门板后面撞出一道刚劲的黑影!
那黑色身影是被裴组长凶狠地伸出双手,毫不犹豫,从柜子后面的藏身处拖出来的。
冷枭。
木屑如天女散花,扫过脸颊立刻就让两人都飙出血痕。飞溅的火星眼瞅着快要点燃周围的家具木料。
格挡,飞膝,凶狠地肘击,砸出鼻血……这是他们平生战斗过的最狭窄局促的房间,俩人甚至连腾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只能勇往直前,近乎疯狂地想要灭掉对手的战力。
重归故地就是内心怀有一番执念,想要较量高低,都没有退路了,心知肚明。
出色的猎物 VS. 更出色的猎手,在盛行丛林法则的北非,在生死恶战中,他们斗得难解难分……
裴逸撤后一步,用拇指肚轻轻抹掉嘴角撞出的血丝:“冷组长,你早就露相了,缴械投降吧。”
冷枭的脸在月光下半隐半现,抹一把鼻血,鼻翼耸动出野性的张扬,一头乱发在热浪中飘扬。
“向你这位逃犯投降么?”冷枭脸上也现出鄙夷,全不在乎了,“裴组长,哦,不,只能称呼裴先生了,你现在跟我有什么分别?你终于也是大33" 与敌同眠0 ">首页35 页, 名鼎鼎的通缉犯了。”
“被你们逼得,合你的意吗?”裴逸冷冷的。
“对,是我们设计逼你的,你终于也走上这条不归路!你会越走越远,你回不去了。”冷枭眼里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顾影自怜。
“……”
威胁的话像带着金属锈迹的冷兵器,狠狠刺进裴逸的心,让他难受,让他忍不住走神,总在想宁非语或是黄永锋的悔不当初。那些被拐带上了邪路的年轻人,当初是不是也曾经被恶人威胁、敲诈、蛊惑,最终误入歧途,跌入深渊回不了头。
蛊惑人心的话总是绵里藏针,动听而带毒,就像有毒的罂粟花总是娇艳诱人。
“应该弃械投降的人是你,裴先生,加入我们吧,跟我在一起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冷枭恶劣地说。
“呸。”裴逸鄙夷地发出一记闭唇音。
静止僵持片刻,一双人影再次陷入疾风暴雨的恶战,家具被拳脚揍得纷纷解体,碎裂。
裴逸突然从衣兜里摸出那只钢笔,锐利的指尖夹着更加锋利的钢笔划向冷枭的喉结,几乎一剑封喉让冷枭愕然后退,随后就被裴逸拽住头发狠狠掼向衣柜,“哗啦”砸出一个大洞……
一贯优雅的人也被激发出刚烈的血性,两人就是都太倔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要争执谁是谁非,不像为兄弟报仇,更像是对自身身份价值的某种宣誓、证明。谁才是是六处的王牌特工,你吗?
同是在人世间孤身流浪的男孩,回首不见归路,无奈造化弄人。
冷枭被钢笔抡得无路可走,被逼入厨房,狠狠摔在灶台上砸碎一地碗盆。这人顺手捡了一把生锈菜刀,流畅地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