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更加空旷的废弃的大楼,还能依稀辨认生产车间的模样,废弃车床和金属零件散落在地,活像荒原上嵌着一片光怪陆离的野骨。工业粉尘的味道刺鼻,四面一层白雾。
冷枭盯着最远处的墙壁,抬枪瞄准也不多看,精准而自信地击发。
那面墙上有一只直径不足半米的挂钟,失灵停摆但指针还在。
挂钟的三根指针,由粗到细,在三声枪响之后,一根一根地被打断。
聂妍微微张口惊叹。挂钟的盘面被击碎了,只剩三根指针摇摇欲坠,竟还钉在原点。时针,分针,秒针,每一根指引时光之路的零件都被折断了,时间仿佛静止,大地的光线就停留在这一刻……
聂妍对钟泽勾了一记眼色:冷组长也够精明的,他怎么不找你比枪法啊?
裴逸无言,没什么可说的,这就是男人之间公平的较量。
章绍池怔了片刻,缓缓地也举起手中的枪。此时不是闲庭信步地走上靶场练练手,不是在私家牧场的狩猎区捡拾几样野味,无论如何不能在外人面前灭自家威风。
挂钟已经打碎了不能玩儿了,远处的水泥墙上还挂着一架破旧的自行车,像是带点年代感的装饰物,仔细看也是国内制造的轻工业舶来品。
章绍池举枪,那一眼瞄了相当久……
四周鸦雀无声,枪口击发的瞬间他双眼眯起,目光锐利。自行车后轮上一根极细的金属辐条,带有斑斑的锈迹,“啪”得就崩断了!
啪!
啪!
三枪过后,墙上的自行车后轮,精准地断掉了三根辐条。
……
冷枭轻声笑了,摇摇头,佩服。
笑意蕴含了无尽的忧郁悲哀,也是预料到自己穷途末路的最终结局。
这人放下枪管,昂首转身往门外走去,不顾身后让他站住留步的噪杂喊声,就把毫不设防的后背留给所有人。你们尽管开枪吧,打死我。
唯独还拎着背包,把那只断足缠了绷带的玩具熊装走。
裴逸勉强想要撑起还是力有未逮,没能掌握平衡又“扑哧”抱了钟泽的大腿。他随即就被章总一把拎过来,搂进自己怀里。
“你枪法练得可以啊。”裴逸蹙眉,都不太相信刚才发生的事。
“今天手风顺,老子都是蒙的!……”章总难得谦虚这一回,眉眼漆黑,喘息间心有余悸。
手风顺是因为他不紧张,心中坦荡无惧,打不中就大不了让那混蛋揍一顿、出口恶气,不就为了周彬那只伤手么!冷枭要是真的把老子打残了、弄死了,小裴还能饶了那厮?
周彬已经一声不吭追出去了。
冷枭大步疾风,明知身后追的是谁,闷头冲上一辆车子。
周彬摽住方向盘:“哎!”
冷枭说:“你放开。”
周彬说:“你不能走,你是重要证人。”
“污点证人吗?”冷枭悲哀地哼了一声,攥住方向盘,掰开周彬的手指,“我不想见那些人,你走开!”
车子发动起来就走,周彬上半身还扒在车上,就像挂在车门上的破口袋摇摇欲坠快被甩脱了,“嗷嗷”得直喊救命。冷枭皱眉发怒却又无可奈何狠狠踩了刹车,大骂“你别跟着我!”
据聂侦查员蝎蝎螫螫地跑回来八卦,周彬好像是趁机扒上了车,从驾驶位的车门挤进去的,把冷组长硬挤到了副驾位,自己强抢方向盘:“我们找地方聊聊你的情报吧。”
冷枭大怒,面子上都挂不住了,心理上的卑微和自轻永远都要以一副强硬自负的躯壳加以掩饰。他也永远不可能对眼前人坦诚真相,不可能从自我封闭的高墙内迈出那一步……他抬手抡了周彬一巴掌。
噗——啊!
周彬痛苦地捂脸,差点被抽成偏瘫脸,鼻子和嘴角立刻就出血了。
暴躁的脾气像席卷沙漠的风暴,来得猛去得也快。冷枭愣住,沉默无言,忘了这位少爷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被打脸都不知道躲,怎么能这么蠢?
那辆车在滚热的空地上歪歪扭扭地发动起来,车轮左右打晃,明显就是车中的两人在争夺方向盘控制权。
车子绕了一大圈拐到土坡后面,“哐”一声巨响,终于撞树,冒出一缕青烟……
约莫一刻钟之后,周彬通知裴组长:“小裴,集结你的组员,清点装备,准备行动吧。冷组长说了一处非法地下军火库的位置,以及被囚禁人员名单……对方人数不少,有重武器,应该就在附近不远,你们打算要怎么办?”
……
第70章 烈火真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碧海万顷波涛, 蓝天白鸥翱翔。
数小时之后, 加密电文将一份消息传递到我方军舰:
情报还带配图的, 用写意山水的笔法, 很潇洒地描绘了秘密非法军工厂的地形。
“谁递的消息?代号?”
“没有署名和代号,匿名, 匿名的!”
“这他娘的能可靠吗?能否确定是我方的情报员?”
“无法确认, 但电文结尾缀有复合三角形符号, 是他们MCIA6部门常用的,一级险情示警标记。”
甲板上,飞行员坐进侦察机的驾驶舱,已时刻准备升空。军舰指挥官紧急联络六处的领导, 是你们的人吗?到底什么人发送了这份秘密电文?
“整个北非、东非地区还有没有我们的情报员执行任务?局势紧张, 不是先前都已经撤回了吗?!”
“有, 还有。”
“我方现在可能在埃及、苏丹边境附近活动。电文的口令、密码、编码方式都是正确的,只可能是他了。”
“……”
海风骤起,舰上旗帜迎风展开。指挥官静默思考了几秒钟,打出命令手势:立即展开前线侦察,随时火力驰援。
甲板上,信号小旗挥动, 两架“鹰眼”武装侦察机在强劲的轰鸣声中起飞,掠上云霄。湛蓝的天空划过两道白色气浪。
……
红日低悬,荒漠干涸,土地皲裂出光怪陆离的缝隙。
隐藏在裂谷断崖下的秘密,需要从看似极为险要的一段铁质楼梯走下去,一段一段往下,最终转入黑暗幽深的谷底。
这里需要经过几道重兵把守,最后一个直角转弯的背后,眼前豁然开朗、灯火通明……
秘密的地下工厂,实验室里,几名头戴防护面罩身穿白大褂的人,佝偻着身体,埋头操作仪器和样本。
再往更深处的山洞走去,那里面很深,是一栋巨大的空旷的地下制造车间。机械轰隆,火星飞溅,回声阵阵……
皮肤黝黑的雇佣兵手持枪械,一个个儿都像面孔可憎的凶神恶鬼,喉咙里咕哝着听不懂的部落方言。
被挟持着囚于此地的教授、学生、研究员,也属于多国多家机构组成的杂牌俘虏队伍。呆滞的面容下藏着深深的恐惧,因长期营养不良而身躯羸弱,稍有懈怠就遭到威胁恐吓,谁不听话不老实,就要被扔到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喂蛇。
一阵叽里呱啦的咒骂声之后,有人被拎到墙角,被枪托砸出血,低声哀叫呻吟。
四周压抑,闷热,制造车间的轰鸣声恰到好处地掩盖了悄然而至的突袭。
扑哧——
枪管装有消音器,子弹精准地穿射那名匪徒的太阳穴。
紫红色鲜血迸射在刚才挨打的人质身上。人质的惊吓声全被堵在喉咙里,目瞪口呆瞅着,黑黢黢的罪恶的身体已经一声不吭地栽倒。
有人不明所以地走过来察看,怎么了?
暗地里,如同一只潜伏在洞穴深处的无形的幽灵,又是“扑哧”一枪。
这次是从另一侧狙击位置击发,同样精准地射穿头颅,枪手和死者都没发出一丝动静。除了接而连三扑倒的尸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哨兵尚未察觉后方的危机,一个一个有生力量就被幽灵枪手轻松消灭了……
这儿有两个人在比着赛,较着劲呢。就在这天凌晨,天光拂晓前最黑暗的一刻,他们动手了。
一贯寡言都懒得吭声的钟泽少校,难得也暴露出赞赏情绪,从掩体后面伸出一只手,对他的同伴,遥遥地做出“竖大拇指”的动作。
章总从狙击镜后面抬了眼皮,回以拇指手势:还行?
有人爆出惊愕、混乱的喊声,怎么回事,谁干的?!……
一枚刺鼻的瓦斯弹趁虚而入,见缝儿插针就滚进厂房,时机把握恰到好处,“轰”得炸起烟雾,瞬间整个洞穴贯通了滚滚的浓烟……
在钢铁旋梯上把守的歹徒,猝不及防之下,仰面惊愕地目睹了神兵从天而降的恐怖时刻!
横扫踢碎额骨,黑色身影挡住了一线天光。两个身材略有不同但都极为强悍的男人,从断崖上掠过,脚踩栏杆腾空飞踹举枪的歹徒。
这是常年征战一线历经各种恶战,才能磨练出的冷酷和凌厉,在短兵相接的关头,显现本色。鼻骨碎裂肋骨折断的咔嚓声在耳畔频响,负隅顽抗的匪徒被卸掉胳膊,踢下楼梯……
通往地下工厂的这条密道,攻守形势瞬间就被扭转。
台阶上横七竖八倒着断手断脚失去行动力的残匪,都在呻吟。
黑衣裹着两个精悍身影,踩着一地火星,从滚滚浓烟中走出来。像死神驾临遍地野火、妖魔丛生的地狱,就是来这鬼地方清场的。
雇佣兵里有人眼尖,从轮廓和披散的头发辨认出某人:“啊?是、是那个人……”
冷枭脸上没什么表情,漠然地以狠辣的拳脚回应了对方,让那人满脸是血闭了嘴讲不出话。
这或许是冷组长这些年来,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没戴他的面具,让真实的面目曝露在所有人面前。
从冷枭身旁闪过一个更消瘦轻灵的身影,麻醉剂的后座力终于消停了。满血复活的裴组长像飞一样,腾空上了墙,从地穴上方拽下一大片钢筋,金属架子瞬间倒塌砸向地面,摧毁一片……
“抓领头的,留几个活口。”裴逸说。
冷枭偏过头看了一眼,挑中一名看着像小队长的人物,单手流畅地从对方手里卸掉枪管两秒钟之内拆成几块大号零件随即转身将人抡起来掷向墙壁,摔成昏厥。
至少要昏二十分钟,作为需要留下的活口。
两人一路往里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乖乖缴枪抱头跪地的放过,如入无人之境……
这就是裴组长麾下临时组队的北非行动组A组,全体英勇善战的队员。
裴逸后来回忆这一次独辟险径的战役,他和冷组长搭档联手闯入匪穴、大杀四方,是他这若干年来打得最痛快的一场战斗。他愿意和这样的人一直保持战友、同事的关系,千万不要是对手敌人。
他们上阵能打的也就只有五人,计划周密,在凌晨敌人没防备的时候突袭。
还有一位完全不能打的队友,为他们充当临时后勤,扮演电子支援的角色。周彬藏在山坡后面车子里,调试通讯频道,释放卫星信号,呼叫百多公里外的我方军事基地……
敌军在人数上占有优势,号称百余人,却毫无组织和号令,溃败如一团散沙。
裴逸手中甚至没拿武器,单手就轻轻一甩,一道寒光掠过一名匪徒眼前。
暗器。
那家伙立即捂住喉部陷入痉挛,血水扑扑簌簌流出来,扑倒毙命。
喉咙现出一道血线,凶器就是一张边缘锋利的牌。
啊——周围人骇然失色。
久未现身北非沙漠的这张黑牌又回来了,牌面盘着一条通体漆黑姿态华丽的黑曼巴蛇。
持枪匪徒一个个心惊胆战、面如土色,一步一步往后退去都不敢上,仓皇地往后面逃跑了,又在后门被埋伏的两名狙击手先生关门打狗。
与此同时,聂侦查员行动敏捷,在几处重要位置扔过催泪瓦斯之后,摸到储藏了番薯饼和炊具杂物的后厨房。
屋里关押的,是被抓来给武装分子做饭的厨娘、保姆。几名黑人妇女抱头蹲在墙角的箩筐后面发抖。
聂妍打手势:“跟着我走,带你们离开这里!”
“组长,阿泽,我救了几个当地女人,我问到了,实验室在后面的地穴!”聂妍在嘈杂的枪火声中大声汇报,“至少有八名人质,就是之前遭遇绑架失踪的那些人!”
“我过去。”钟泽收枪。
“我们去救!”章总说。
“你们几个当心!”裴逸在前方清场,过不去后边,咬着牙叮嘱,把担心的话全都咬回肚里,不说出来。
陷入魔掌被囚禁在这鬼地方的,都是高级“劳工”。这个一直在暗中研制细菌武器的团伙,历经两三年时间,断断续续地,从中亚、南欧这两条线劫持了这些科研人员。所以,这也是一起比传销团伙性质更严重的跨国绑架案。
匪徒们既然偷不出超级细菌样本,又拿不到实验室的密码密钥,只能另觅他途。这帮人选择了迂回路线,在此处安营扎寨,通过绑票手段,从各地“引进”高科技人员,威逼利诱为他们所用。
章绍池不会认识这些脸,但钟泽只用眼迅速扫了一圈,觉着都很眼熟。像是MCIA国际绑票失踪名单上的许多面孔,只是消瘦呆滞的脸和原先照片已判若两人。
在这座暗无天日的洞穴式工厂里,有人已被关押将近两年,与世隔绝,骤然见到天降救星,见到了光,膝盖都站不直。
难以相信眼前的惊喜和希望,这些人瑟瑟发抖。
章绍池指挥钟泽和聂妍赶紧救人,自己用肩膀扛起一名面黄肌肉长期营养不良站立都不稳的老教授,顶着浓烟,从后门的山路出去……
章绍池跑出去两趟又再摸回来:“小心这实验室里的东西。”
钟泽:“都可能有毒、伤身。”
章绍池问:“细菌样本和试剂在哪?他们研制出来的东西都堆放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