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璇望着那些飞檐雕花的老房子,解释道:“交通太不方便了,所以游客很少。”想到什么,他神色有些许黯淡:“说是家乡,其实我在这里也没怎么生活过。父母去世后,我父亲那边的长辈做主,把他们的骨灰埋在了这边。理由是要魂归故里。我父亲也算了,我母亲是北方人,要说魂归故里,也该留在燕京才是。”他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
小旅馆很整洁,窗外就是河道,只是房间里有些阴冷,木头散发着潮湿的味道。安璇觉得歉然:“住宿条件不太好。你将就一下,我们扫完墓,会尽快回去。”
沈元枢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雨,微笑起来:“没有啊,这不是挺好的么。很漂亮的地方。”他抻了个懒腰:“空气比城里好多了。拍逐鹿那会儿才叫条件真差,我住的还是套房呢,屋子?5" 璀璨0 ">首页27 页, 尤宦┯辍?br /> 安璇笑起来:“然后你大半夜跑到酒店大堂和我抢沙发。累成那样了还不忘了撩我。”他笑容渐渐淡了:“不过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的也挺不容易的。”他握住了沈元枢的手:“等换了新公司,一定要找个能好好照顾你的助理。”
沈元枢点点头:“你放心,都已经确认好了。”
收拾好行李,两个人一起撑伞出了门。
墓园在镇子南侧的山上,也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安璇在园外的店铺里买了鲜花和供果,一路带着沈元枢往里走。墓地管理处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正在打牌,见有人来,才慢吞吞地起身:“哪家的?”
安璇报了编号,有人端起茶杯,带他和沈元枢往房间里去了。厚重的记录册被翻开,那**着一口方言确认道:“安沐香和程明伟是吧?之前交的代管费用年底就要到期了,要续么?”
安璇点头:“续吧,续五年。清明和忌日时,要是我没能过来,就劳您费心了。”
那人摆摆手,打量着他:“应该的,应该的。”他一面给安璇办手续,一面随口道:“你家里人其实每年都过来的。不是在家族墓里头的么。有人照管的话,这钱交得其实有点儿浪费。”
安璇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您,没关系,还是交了吧。”
手续办完,沈元枢看着安璇的神色,伸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
安璇父母的墓在半山腰上,在一大块家族墓地的最下面。安璇把鲜花和供果摆了上去,静默地望着白色的大理石墓碑。沈元枢拉住了他的手。安璇扭头微笑了一下,像是说给地下的人,也像是说给他们自己:“我回来了。这两年挺好的。工作顺利,身体好了很多……也有了想共度一生的人。你们不用记挂。”他顿了顿:“这是沈元枢。我们……嗯,算是已经结婚了。”
沈元枢微微意外,随即反应过来,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啊……对,结婚了。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是小璇的老公,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再也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
安璇愣了愣:“老公?”
沈元枢喜滋滋地应道:“欸。”
安璇终于反应过来,不禁失笑。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拉着沈元枢,给父母上了香。
回去路上,沈元枢自言自语道:“这个流程是不是不太对,感觉太草率了一点儿……你应该提前说的,我都没有准备……起码得有个戒指……我回去联系一下品牌方……”
安璇扭头看着他,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你是老公?”
沈元枢很有把握道:“因为我在上面啊。”
安璇沉思了片刻,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元枢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临近中午,太阳终于出来了,他拉着安璇东瞧瞧,西望望,在街上买了好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到了饭点,安璇带沈元枢在一家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面馆坐了下来,点了三虾过桥面。店里人不少,似乎都是本地的食客。上了年纪的老板多看了他们几眼。
沈元枢本来很高兴,留意到有人看他们,神色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他扭头望了过去,老板仍然在往这边瞧——是在看安璇。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老板摆了摆手,回柜台后头去了。
安璇把自己碗里的虾肉拨了些给沈元枢,没怎么在意:“大概是很少见着生面孔,单纯地好奇吧。尝尝看。”
沈元枢表情稍微轻松了些。他低头吃了一口面,眼睛亮了:“好鲜啊!”
安璇也露出了笑意:“本地产的小虾,外面吃不到的。”
两个成年男人,饿了大半日,一人一碗面并不够吃。沈元枢还要再点,安璇却摇头,结了帐。他们顺着青石板长街一路走了过去。像许多小地方一样,这里的商铺也大都聚集在镇中心的几条街道上,街上比预想要热闹很多。
沈元枢瞧见了一家很大的服装店,自然而然地拉着安璇走了进去。
大城市里定制服装店已经很少了,这里还保持着旧时的传统,店面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料。沈元枢一匹匹布料仔细看过去,又看了看店里模特身上的衣服,最后询问道:“这边是什么都能做么?”
店主点头,用不太清晰的普通话道:“能做,有样子就能做。”
沈元枢随手拿起笔,在草纸上画了起来。安璇凑过去看,见他飞快地画好了一张西装草稿,然后向店主确认:“这个样子能做么?”
店主皱眉看着,迟疑了一会儿:“没做过。”
沈元枢有些失望地放下了笔。
安璇小声道:“这边做旗袍会比较好。”
店主赶忙点头:“对对,我们是老店了,专门做旗袍的……”
沈元枢没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而是选了七八种布料,对店主道:“我要这些。”
安璇不解道:“你买这么多布……”
沈元枢理直气壮道:“这边做不了就带回去,料子是好的嘛。回头找人给你做身西装。”他坏笑道:“穿出去大家都会猜是哪个大牌。我老早就在想什么款式会适合你了。”
安璇觉得惊奇:“你什么时候学的服装设计?”
沈元枢随口道:“画画而已。我什么都会一点。唱歌,跳舞,画画,钢琴,小提琴,吉他……反正能学的当年都学了。”说到这儿,他神色黯淡了一下:“不过学得很杂,没有一样学透了。”
安璇宽慰道:“多才多艺,也挺好的。”
沈元枢苦笑着摇摇头:“什么多才多艺。只是我妈争强好胜,不想我在任何地方比别人差罢了……”
他翻看着那些料子,陷入了沉默。
安璇在他身边,小声道:“你想做旗袍么?”
沈元枢摇头:“我不喜欢旗袍。裙摆那么小,看着又紧又难受……”
安璇于是不再说什么,默默帮他把挑好的料子记录了下来。付了钱,留了地址,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服装店。
他们肩并肩在青石板路上走着,买了些新出锅的当地点心,一路慢慢吃着。安璇望着街道,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两个人走累了,在一处石亭里歇脚。沈元枢看着河岸两侧的花红柳绿,突然道:“在这儿买个房子挺好的。等我们退休了,可以来这儿养老。”
安璇很意外他会这么说。但看着沈元枢的神色,意识到这并不只是随口一说。他沉吟片刻,故作轻松道:“你才多大啊,就想着退休的事。粉丝会伤心的。”
沈元枢笑他:“你不也总把攒养老钱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么。”他认真起来:“我是真的在想这件事。工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自己的生活。以前也就算了,生活不生活的,也没觉得怎么要紧……但是现在……”他看向安璇,难得有些羞涩:“现在觉得,还是应该好好生活。”
安璇心中温暖,又有些伤感:“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在这儿。好的地方很多。”
沈元枢不解道:“为什么?这儿不是你的家乡么?”
安璇摇头:“家乡归家乡,但……除非情况特殊,我一般不会回来。”他目光望向街道斜对面的一堵高宅:“你看到那座房子了么?”
沈元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高高的白墙上,有个很小的窗户,像一只突兀又孤独的眼睛,嵌在那里。他茫然道:“房子……有什么不对么?”
安璇轻声道:“我曾经就被关在那里。”
第七十八章
沈元枢震惊地看着他:“关起来?”
安璇点头,陷入了悠远了的回忆:“姨外婆去世之后,我被父母接到了身边。他们总是很忙。过年时忙着演出不能回家,就会把我送到老家来。我的祖父母年纪很大了,平日里有其他儿孙环绕着,对我并不算亲。只不过有血缘在,他们总归不会缺小孩子一口饭吃。可那几年也不知怎么了,他们陆续过世,后来我父母也过世了。有心能照顾我的人,一个人都不在了。”
“我母亲那边没什么亲戚。父亲这边倒是亲戚很多,可也不过是面上的亲戚。他们商量着要拿我怎么办。能怎么办呢?家家都有孩子要养,家家都不富裕。我是个累赘。后来我二婶听说了,我之前拍过戏。她和人打听了一番,觉得养我不会赔钱,于是就主动要了监护权。”安璇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拍戏,是假期时给我妈的朋友帮忙,并不指望靠这个赚钱。那时候也很开心,因为觉得好玩儿,剧组的人也都对我很好……后来我婶婶送我去拍戏,就完全不一样了。再后来就出了事……”
他看着沈元枢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手上,内心不可思议地平静:“那件事之后,我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差。她固执地认为我是在装病躲懒。后来有一天……”安璇古怪地微笑了一下:“我实在不想再挨打了,于是对她举起了刀。”
他看着沈元枢的眼睛:“我是不是从小就很疯?”
沈元枢只是握紧了他的手:“后来呢?”
安璇脸上仍然带着那种笑:“她吓坏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没来得及做。他们把我送去了精神病院,可是住院要花钱。于是我又被接了出来。谁也不想把一个精神病人留在家里,所以他们把我又送回了这里。”他看着那扇窗子:“就关在老宅的阁楼上。如果不是我母亲的表姐发现我妈去世,一路找过来,我现在大概已经烂死在那里了。”
沈元枢把另一只手也覆盖了过来,似乎在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你的养母?”
安璇点头:“我表姨,白秋芸。后来我也叫她妈。她带我离开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户口迁走了。那时候燕京的户口就已经很不容易办了。落了户之后,她怕以前的事影响到我,就想给我改名。也不知道听谁说了名字不能随便改,于是在西山的寺院找了算命的人,算了这个名字给我。她身体一直不好,在戏剧院里名气一般,所以日子其实并不宽裕。但她一直对我很好。我能上学,能继续学舞蹈,能慢慢恢复过来,都是因为有她在。”
往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安璇也没有想到,当自己讲起这些时,可以像讲述他人的故事那样平静。他看着沈元枢心疼的脸,觉得自己很狡猾,甚至有些恶毒。
难得的假期,本来他们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有很多快乐的事可以做。但他偏偏带沈元枢来了这里,在那个人不明所以地开心着的时候,把并不愉快的往事拿出来说,毁掉了对方的喜悦。
只是为了享受对方的关切,确认一件其实不必反复确认的事:自己是被爱着的。
果然,沈元枢伸手抱住了安璇:“都过去了……”他声音十分难过,却很坚定:“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会好好的,再也没有谁能伤害你了。”
安璇嗅了嗅他的脖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潮湿的春风里有花香,这是个很好的季节。他们远离喧嚣,买到了漂亮的布料,吃到了好吃的东西。那栋老宅已经被卖掉,本家的叔伯们分了钱,大都搬去了别的地方。
痛苦其实很难敌得过时间,黑暗也会渐渐被其他东西掩盖。曾经安璇觉得自己黑暗又肮脏,但他遇上了沈元枢。沈元枢是个色彩艳丽的调色盘。他没有办法抹掉安璇身上已经黑了的部分,却給安璇染上了自己的颜色。
在那么多丰富的颜色里,黑色不再突兀——它也只不过是许多色彩中的一种罢了。
记忆里只有黑白色的小镇,终于向安璇露出了江南春日的模样。
沈元枢自打听说了往事,就对这个镇子心情有点儿复杂。他以惊人的行动力查了攻略,很快背上包,把安璇带走了。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域,不论在哪里,都有不错的风景。
他是对的。这个地区周边,类似的小镇还有几个,都是少有人知,而各有各的秀丽。那一点点往事带来的阴霾,很快在春天的阳光里消失了。
沈元枢拉着安璇拍了好些合影,说回去要洗出来,收在相册里。这个年代大家拍照太方便,很少有人惦记着冲印相片了。所以安璇觉得有些惊讶。沈元枢很认真说要洗的,不然只放在手机里,总觉得不太安心。
他翻着拍好的合影,随口道:“你以前的照片什么时候带过来吧,我们把它们收在一起。”
安璇愣了一下,随即为难道:“我……没什么照片。除了工作拍的那些,只有和朋友的合影。”
沈元枢震惊道:“不是吧?那你自己的照片呢?”
安璇坦白道:“我一直也不怎么拍照。小时候的那些,在我父母去世之后,被忙着卖东西的亲戚都扔了。燕京的家里估计能有几张……等我回去找一找。”
沈元枢很惋惜:“你那么好看,居然不爱拍照……”他有点儿伤心:“那我岂不是没机会见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