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虽然难走,毕竟极短。
这一日已能隐约看见大山的轮廓,安风痴痴的望着前方,终于到了。
第十六章 莫呼洛迦
温泉转冷,旧香教众早已迁居。李昊远千心万苦带安风上来,雪山上只有一些旧香教的遗迹。他怕安风伤心,留心看他神色,是真的平静,还带着几分欢喜。
安风熟悉这里的一切,久已黯淡的眸子带着热切的欢快。他带李昊远到自己住的山洞里去。山洞里整洁异常,入口住堆着齐齐的柴木,每一块都已劈得细细小小的。安风拿了些,熟练的找来火石,在炉子里生了火。那炉子设计的很巧妙,不一会,整个山洞里一片暖融融。火光映在安风的脸上,有种跳跃的红。李昊远凝望这安风长大的地方,墙上挂着许多明珠,照得满室皆明。洞口立着一扇紫檀雕琢的门,光滑非常,把这山洞衬的竟同书房一般。洞内次第摆着几张极精制的书案,笔架子上搭着些羊毫,狼毫。还闲放着一只洞箫。靠近山洞内部的部位,有一大片深碧色的冰,竟像是看不到底,被细碎的石头极精致的围起来。上面竟还有一些叠好的被褥。
安风看他望着那里,拉着他的手,走了过去。抚摩那冰面,道:"这是我的床。"把李昊远的手也放在上面,李昊远觉触手寒凉,坚硬异常。安风道:"这本是一个寒泉,爹说只怕有千年时光。我自小就睡在这里。"
安风欢快的在山洞里来回奔走,翻找东西。李昊远陪他看他小时的物件,小小的拨浪鼓,小小的巴掌大的桌子椅子。安风的衣服,安风的书。山洞里竟还存着许多食物,水桶里有结冰的水。安风道:"随云好象算准我会回来似的。"在火上架了锅,把食物放进去融化。李昊远从未看过他做饭,十分惊讶。安风听他没有动静,回头去看他。道:"怎么了,我手艺不错的。"李昊远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做饭。"安风笑了一笑,继续摆弄那些东西。
李昊远看他忙碌的背影,想起伊随云说‘我生不过是一呼一吸须臾之间'。心中大恸,觉若能永远和他在一起,陪他过世外桃源的日子,该是何等欢乐。若是没有了他,纵然万里江山,君临天下,又能如何。
他这边想着,安风已做了几个菜,把杯子摆好,拉他过去吃。李昊远闻得香气扑鼻而来,安风说手艺不错,果真不是吹嘘。酒杯是整块白玉雕的,安风为他倒了一杯酒,道:"这是我教独创,以百花酿制。"李昊远喝了那杯酒,醇厚清香,入口后一阵温热。安风见他喜欢,又倒了一杯给他,李昊远也给他倒了一杯,伸手臂在安风手上绕过,安风会意,喝了那杯酒。
这一顿饭吃了好久,李昊远柔声道:"你累不累。"安风摇摇头,又点点头。把被褥打开,铺在那冰面上。李昊远看他轻轻在那里扫被铺床,只盼时光就此停住,再也不要前行。安风在那冰上厚厚的铺了几层,伸手招呼李昊远过去。
李昊远缓缓在他身边坐下,安风让他躺在上面,伸手把他衣服一件件解下,拉过被子盖在李昊远身上。起身去他的书柜里摸索,拿出一个小小的雕作花朵形状的玉瓶,晃了一晃。倒出一枚丹丸放在嘴里,把剩下的装在李昊远的衣服里。李昊远不知他在做什么,也不问他。安风轻轻把自己的衣服解开,钻进被子里,缠在李昊远身上,吻住他。把口里的丹丸分了一半给他。
李昊远咽下那半枚丹丸,深深的吻住安风,安风紧紧的抱着他,像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那样紧。抵--死--缠--绵。
李昊远醒来时,安风正在抚摸他眉头的紧皱,柔声道:"昊远,你做噩梦了吗。"李昊远痴痴的看着他,摇了摇。安风冲他笑一笑,一头黑发披散下来,整个人像是会发光。
李昊远迟疑的抚摩他的头发,安风也不说话。李昊远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安风服侍他洗了脸,又陪他吃了东西。李昊远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头发。"安风轻伸指按在他的唇上。走过去把被褥叠起来放在一边。拿了一个小瓶打开来,把里面的药水倒在冰面上。
做完这一切,似乎有点疲惫,坐了一会,道:"我的衣服。"李昊远把他抱起来,取出那三层的凤袍,一件件的穿在他身上。安风微笑着任他摆弄。李昊远为他梳理头发,忽然感觉他一下软了下去。安风吃力道:"抱我到那冰面上去。"
李昊远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在那千年不化的冰面上。觉触手处竟有些微温。安风柔声道:"昊远,我欠你的,来生还给你,你欠我的,来生还给我。"冰面发出喀嚓断裂的声音,水缓缓的漫上来。李昊远紧紧抓住安风的手。安风望着他,眼睛里是海一样深一样复杂的情意。
水拥着安风的长发,柔柔的在他身上荡漾,大红的凤袍被水展开,像一朵徐徐开放的红莲。水渐渐覆在安风面上,他轻轻闭上眼睛。李昊远心痛至极,看着安风渐渐沉了下去,温热的手指逐渐冰冷,从他手里脱了出去,安风的戒指落在他手里。
李昊远看着这枚戒指,它的主人已沉入寒泉,它却仍旧幽幽的发着光。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夜,自己去晚雪楼看安风,安风正在帐子里沉睡,只露了一只手出来,雪白的手指,上面戴着这个旧香教身份的标志,显得白得愈白,黑得愈黑。在那之前,柳盈霜来找自己,娇俏的说:"王爷,你一定没见过,世上竟然有那么美丽的人。"觉锥心之痛刺在身上,有血腥气从身体深处弥漫上来。
"安风""安风"山洞里回旋着他悲怆的呼唤,李昊远看水面下安风的睫毛似乎颤了一颤,伸手去抚,碰到的却是寒冰。寒泉重新冻结起来,让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觉。
只有山洞仍在一遍遍的重复那凄凉悲怆的呼唤。回想起这三年,竟似比一生一世还要漫长。
李昊远轻抚冰面,觉安风的表情是那样的孱弱和楚楚可怜。他喃喃道:"安风,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等我回去处理些事,就来这里陪着你。"安风静静的躺在冰面下,竟只像睡着了一般。李昊远不死心,一遍遍的叫他:"安风,安风,安风。"
等了三天,李昊远终于绝望了。他在安风埋骨的洞口做了标记。一步一回头的走下山去。走了不知多久,那山洞的洞口渐渐看不到了。李昊远转回身,对着天地对着那山峰大喊了一声:"安风!"。声音凄怆的令人不忍听,天际有轰隆隆的响动,似乎连上天也在回应这悲恸。
远远的一道白线呼啸而下,大雪排山倒海喷涌激流,直冲到李昊远面前停止。李昊远望向前方,铺天盖地的雪埋葬了一切,再也看不到安风埋骨的山洞。
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后记 李昊风把那枚墨玉戒指放在唇边轻吻,良久,把戒指放在乃兄手中。又自怀中掏出一个花朵形状的玉瓶,看了半晌。和那戒指放在一起。秦涛道:"皇上,郭太医说这是旧香教圣物,功可起死回生,皇上还是留着吧。"李昊风呆了一会,道:"起死回生,也要肯吃才行,否则我皇兄和安风怎么都去了。这是安风的东西,就让它陪着皇兄吧。" 轻轻合上棺盖,道:"任子恒怎么样了"秦涛道:"臣把他关在当初关安风的屋子里,窗户上也贴着符咒,关到去年,他便发疯了。"李昊风道:"他倒是个有福之人。" 安治五年,雍帝李昊远无疾而终,年三十五。生无皇后,亦无子嗣。传位于其弟陈王李昊风。李昊风缅怀其兄,定国号为"怀安"。 许多年后,伊随云自西域重回中原,悄悄的回了寒城。承恩山庄再无主人,当今的皇帝李昊风派人仔细看守维护。这些人手自然挡不住伊随云。他避过所有人,到安风当年居住的房间里去。 桌面没有一点灰尘,椅子上搭着一件月白的袍子,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穿起。伊随云想起三十年前,在雪山初见安风,那小小的美丽的人,对他道"随云,你做我徒弟好不好,以后就和我在一起。" 伊随云在安风的椅子上坐下,轻抚桌子上安风亲手所制的信笺,还能隐约闻到上面旧花痕散发出来的多年以前的香气。轻轻道:"好"。他伏在那笺纸上,做了一件自他认识安风就想做的事,他哭了。肯信来年别有春 番外 安风抱著他的女儿,轻轻吹勺子里煮的烂熟的米粥。伊安莹盯著父亲手里的勺子,努力的往食物的方向挣扎。安风放在唇边试验了一下温度,把米粥喂给女儿。伊安莹的孪生哥哥安清寒在光滑的地板上来回出溜,翻出比较漂亮的筋斗就会兴奋的叫安风:"爹,爹,快看。" 孪生兄妹的母亲是旧香教修为有成的女弟子,意图借生育离开情欲苦海而直接达到更高境界。闭关修炼的时候把孩子放在安风这里。安风对这一双子女十分锺爱,一时片刻也不舍得离开。 安清寒不像妹妹那样喜欢缠著父亲,有时候会调皮的远远藏起来。安风就装作找不到儿子,在院子里一声声的呼唤他,然後安清寒大笑著跑出来。安风会立刻装作意外受惊的样子,满足儿子小小的愿望。 李昊远躺在软榻上,看他细致周到的把女儿嘴边的粥擦干净,耐心的等女儿睡著,最後轻轻的把女儿放在李昊远和安风做的摇篮里。等到缠著父亲的女儿和活力充沛的儿子都睡著,两个人才悄悄的离开孩子的房间。 李昊远走的远了,拦腰把安风抱起来:"旧香教的堂主哄孩子,被世上的人看到,不知道会向吓倒多少个。" 安风笑道:"旧香教若不养孩子,哪里来的我们。" 李昊远道:"他们两个都是学武的天才,你要亲自教他们麽?" 安风摇了摇头:"父亲教,我自己连的不明不白,是教不了别人的。" 李昊远已经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走进去随手带上门,把安风放在床榻上:"你练的明白的很,只不过是倒霉遇到了我。若不是你教,孩子也不能常常跟在我们身边了,要多备些丝巾给你擦思亲泪。" 安风苦笑道:"哪有那麽夸张。"他躺在床上,微微咳嗽了几声,李昊远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吻他的脸。安风舒服的叹息,合上眼睛。他的武功虽然没有大损伤,身体却不好,照顾两个孩子未免有些吃力。李昊远和小东西们还不熟,不能为他分担多少。 这一夜倒是难得的清静,儿子女儿都没有半夜起来闹。前几天每到凌晨天一亮,安清寒就跑来敲父亲的窗子。早上安风习惯的在那个时间起来,发现儿子没有来闹,躺下继续睡。等到天大亮了,才彻底醒了过来。他这里人不多,只有厨子和三个收拾的下人。平素都十分清静,适合睡懒觉。 安风洗漱收拾了,去园子里摘了一枝花,放在李昊远的枕头边。然後去他一对宝贝的房间看看两个小家夥今天怎麽起来晚了。门微微开著,安风觉得有些不对,打开门望进去,两个孩子都不在屋子里。安风吃了一惊,虽然明知道三岁的孩子也走不了多远,还是觉得心猛的抽在一起,慌乱的手足无措。 他出了庄园,在地上分辨孩子走过的痕迹。担心两个小东西进入森林遇到猛兽。李昊远在窗边远远看见他飞奔出去,不明所以的追出来。安风皱眉道:"孩子不见了。"李昊远啊了一声,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山庄依凭的山峰转弯路後面传来两个孩子的对话。 "哥哥,你没有记错吧。" "当然不会,爹是今天做寿。" "哥哥,松鼠一直在追著我们,要不我们把松子还给他们一半。" "不还,还了就不够送给爹爹做寿礼的了。" ...... 李昊远忍住笑意,赞道:"真是好孩子。" 安风脸色本来就白,现在也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担心,竟然有些淡淡的粉红。 安清寒和妹妹伊安莹各扯著袋子的一边从山路转弯处走过来。安清寒眼尖先发现了父亲,招呼著妹妹一起努力提著袋子往安风的方向跑。安风迎上去,把他们吃力提著的袋子接过来,沈甸甸满满的装著新鲜的松子。 安清寒和妹妹一人抱住父亲的一条腿跪在他脚边:"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安风望了李昊远一眼,李昊远连忙摇头,表示不是自己教的。 安风把两个孩子抱起来,李昊远走过来给他们拎那袋松子。安风听见急促的蹦跳声,凝神望过去,两只松鼠正占在树枝上,对他们苦苦张望。想必是儿女口中一直在追著他们的失主了。安风看了看惶急的松鼠,柔声对两个孩子道:"把松子还给人家一半好不好?看小松鼠多著急呀,要哭了。没有松子他们冬天会饿肚子。" 李昊远听他温柔的说话,只觉得一颗心都要醉了。两个抢夺了松鼠松子的小东西则有点羞愧,一起点了点头。於是李昊远和安风一人抱著一个孩子,回去他们挖松子的地方。小松鼠在树枝上惊疑不定的跟著他们,关切的望著自己的储备粮。 安风找到可怜松鼠的树洞,已经被两个孩子从下面用小铲子挖开了,他把松子倒回到树洞里去。只留了一小把装在口袋里,然後把口袋交给儿子拿著。松鼠不明所以的占在树上,看著下面这个青年仔细的把树洞用树皮和枯枝封好。 安清寒回程的时候不大开心,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无精打采。伊安莹倒没觉得受打击,在李昊远的怀里眉开眼笑。安风安慰儿子:"还留了这麽多呢,爹爹不吃,封起来永远留著。"安清寒还是觉得委屈,清早就拉了妹妹去辛苦挖松子,对只有三岁的孩子来说,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情。 回到了家里,安清寒也显得不那麽精神。李昊远把他抱起来:"好了,别伤心了,留著一把呢,都拿走了小松鼠太可怜了,现在你爹爹就很开心啊。"安风立刻点了点头,笑容如春风拂过。安清寒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在父亲伸过来的手上亲了亲。 安风的生日原本不是今天,而是下个月的这个时候。他不知道孩子怎麽弄错了,也不说破。自己亲手做了寿面,四个人聚在一起分食了。安清寒和妹妹吃过东西便困了,都蜷缩成一团赖在父亲身上。 安风躺在软榻上,李昊远给他把散乱的头发梳到後面。安风叹息道:"这麽小的孩子胆量就这样大,幸好这周围没有什麽猛兽。" 李昊远笑道:"你小时候比他们好很多麽,上次那个从小照顾你的陈述说......" 安风恼怒的哼了一声,李昊远很识相的闭上嘴。轻手轻脚的把两个小东西抱开,自己躺在软榻上,把安风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