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凉闻言,讥讽道:“你不就认出来了?”
钱盟丝毫没有听出吴凉暗喻他是狗,只觉他表情讨厌,当下捋起袖子要帮周少打回来。周向晚还搞不清状况,脑壳子咣咣疼,他拉住钱盟,皱眉道:“吵死了,你送他回去,别骂人。”
周向晚本是好意,他猜吴凉是跟着救护车一道来的,毕竟这个点了,还真不一定能打到车。
吴凉根本懒得多看这俩糟心玩意儿一眼,生硬道:“不必麻烦,告辞!”拉开门一步跨了出去,反手重重扣上门,啪一声巨响。
钱盟嘀咕道:“什么素质,这医院呢,吵醒了隔壁老大爷怎么办?”
周向晚躺回去,道:“你来得正好,给我倒杯水。”
钱盟在包里翻了翻,“不成,刚动完手术不能喝水。还好我刚去专柜搞了一管唇膏。”拧出一大截要给周向晚涂,慈祥道:“咱涂个圣罗兰2018年全球限量版润唇膏。来,少爷,嘟起咱漂亮的嘴。mua!”
“算了。”周向晚挥开钱盟的手,“镜子。”
钱盟失望道:“真不涂啊,那老子不白买了吗?”
周向晚:“留着送你女朋友。”
“我他妈哪来的女朋友。”钱盟失望地调好靠背高度,打开带来的包,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放在周向晚前面。
卧槽。周向晚表情瞬间凝固了,咋一看他被自己的脸吓了一跳——镜子里的男人,一头张扬的白色长发,挑染了几缕基佬紫,乱蓬蓬地向四面八方炸开,周向晚抖着手把头发撩到耳后,露出耳骨上齐溜溜一排造型各异的耳钉,最骚的是他的烟熏妆,黑色的眼影晕散开,活像一只大熊猫,灰蓝的眼珠闪着异样的光芒。
那是25岁的他——The king of杀马特。这一下的视觉冲击,顿时就让周向晚有了重生的真实感,他伸出食指,愣愣地点着镜面,“怎么,会这样……”
钱盟没听出周向晚话语里的复杂意味,兀自撕了一袋冰袋,啪一下拍在周向晚脸上,道:“嗨,被吴凉打肿了呗,明天就会好了,您啊放宽心再眯会儿。”
周向晚扶着冰袋又一头栽在了枕头上。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游手好闲,人嫌狗弃的太子爷。
周向清去世两年。
萧锦河出国。
钱盟还是他保镖。
吴凉……也还在。
周向晚翻了个身,心想如果这是真的,他死也不想再过一次上辈子那样操蛋的人生了。
这厢吴凉出了病房,腰就直不住了,勉强撑到了电梯,见里面没人,捂着肚子,很疼似的弯着腰。
“嘶——”吴凉撩开衬衫一看,腹部没有伤痕,却很疼。他本就有胃病,被周向晚拳拳到肉地招呼,此时胃一阵绞痛,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蛋。”
骂完,吴凉疲惫至极——平时为公司熬夜爆肝就算了,还要帮老总带熊孩子,今日一架,笑话似的闹得人尽皆知,再过几个小时又要上班,老总和下属那都还要给个交代,简直没脸见人。
吴凉打了车,硬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此时已经半夜三点了。
吴凉推开门,客厅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光晕下是一个倚躺在沙发上的身影。
那是吴凉的男朋友,杜枫。
吴凉轻手轻脚地换了鞋,按理来说,杜枫来他家要么是要熬夜加班懒得坐一小时车回去,要么是来找他上床。
无论是哪种他都不应该睡在沙发上。
吴凉隔着三米都闻到了杜枫身上浓烈的酒气,他的西装外套垂落在茶几边沿,鞋子也没脱搭在沙发扶手上,手臂挡着眼睑,只能看见坚挺的鼻子和胡子拉扎的下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宿醉后的颓废。
吴凉微微蹙眉,将凌乱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收拾好,戴上塑料手套替杜枫脱了鞋,最后准备抱杜枫上床睡觉,刚摆好姿势,准备使出力气,杜枫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杜枫是被渴醒的,睁眼就看见了吴凉,他坐起来说渴了要喝水。吴凉拧开茶几上的矿泉水,凑在杜枫嘴边,喂他喝完。
“头疼么?我抱你去睡觉?”
“不用。”杜枫用力揉了揉脑袋,“我听说你把太子爷打进了医院?”
“没有,”吴凉站起身,脱力似的倒在了沙发上,“他阑尾炎,我就打了他一下。”
杜枫阴阳怪气道:“你跟他作什么对,周向晚他已经烂透了,你看他那妖里妖气的样子,周董本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让你意思意思,你那么上心干嘛?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么?”
“嗯。”
吴凉像虾一样瘫在沙发上,拿了个抱枕捂着胃,“尽人事而已。这次我与周向晚彻底撕破脸,老总应该不会让他跟着我了。”吴凉勉强笑笑,却仍是满心烦忧,毕竟以他对周向晚的了解,他最看重的就是他那张脸了,也不知会迎来他怎样的报复。
杜枫盯着吴凉看了一会儿,忽地坐到他身边,揉着他后脑的头发,道:“宝贝,趴下。”
吴凉推了他一把,甩了甩头,道:“不做。胃疼。”
杜枫笑道:“吞下去说不定就不疼了。乖,你不是最听我话了吗?”
吴凉累的要命,恹恹道:“精蛋白并不能起到稀释胃酸的作用。我现在应该吃药。”
杜枫露出恼火的表情,却又强行压下,硬是温和道:“如果你后面能用就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呢?吴凉。好几天没见面了,我真的很想你。”
“明天再做吧。我累。”吴凉虽然这么说着,语气却有些心虚。
“可我现在就要,”杜枫掰过吴凉的脸,温柔道:“你臭毛病那么多,除了我会对你好,没有人会要你的,你要听我话,知道吗?”
吴凉心想:“我还不够听话吗?为什么他总是说我没人要?像捡垃圾一样。”吴凉想是这么想着,却不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不好。
“我们在一起也两年了,”吴凉抬起头,小声问他:“你想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你住三楼,我住二楼。我尽量和你一起睡。”
杜枫先是皱起了眉头,而后微笑道:“吴凉,这两年我升得快,本就有人说闲话了,要是被人看见我们住一起,那还得了?”
“我会很小心的。”
杜枫摇了摇头,果断道:“再等等,过一阵子,等我升上销售总监吧。”
吴凉沉默,偏过头闭上眼睛。杜枫摸了摸他头发,吴凉偏开头,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头发。”
杜枫一僵,道:“吴凉,你生气了?我又不是别人。”
吴凉正色道:“我没生气,我只是不习惯。”
杜枫叹了口气,道:“那算了,你连头发都不让我摸,还怎么和我住在一起?同居的事,再等等好不好?”
吴凉顿时觉得愧疚,勉强笑了笑,道:“好。”
杜枫满意了,哪怕这人再优秀再有钱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他牢牢控制在手里?他微笑着,强硬地掰扯着吴凉的下巴,道:“乖。”
……
三分钟后。
吴凉趴在水池发出阵阵干呕,身后是杜枫无动于衷的洗澡声,他胃里像被塞了一块冰,这冷在四肢百骸蔓延,让他发起抖来。
窗外朝阳升起,吴凉只觉那太阳白惨惨,冷冰冰的,让人感觉不到日出的希望。
吴凉强撑着去上班,周鉴林安慰了吴凉几句,再狠狠将周向晚贬了一通,说是会再行安排。吴凉清静了几天,以为从此能远离这智障太子,很是宽慰。
没想到,一个注定不平凡的早晨,周向晚又出现在他办公室前台。
第一眼看去,吴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一直觉得就周向晚的表现而言,他去泰国由男人变成女人才是他人生的正常走向,这突然从小畜生变得人模人样,不得不让人怀疑他要搞出大事情了。
第3章 慈祥和蔼周向晚
破了无数个洞却莫名要一万多的牛仔裤不见了。
连子弹都挡不了却值五万八的白T恤也没穿。
五颜六色的头发以及张扬的耳钉通通没有了!
只见传说中的不良阔少周向晚,端端正正地穿着西装三件套,浅金色的头发扎成一个庄重不失活泼的半丸子头,规规矩矩地坐在电脑前,右手专注地滑着鼠标,左手端着一杯热茶,凑近唇边,呼呼吹了一口气。
吴凉不由瞪大了眼,仿佛周向晚不是在嘬茶,而是鼓着腮帮子,朝着祖国的大好江山吹了一大口妖气。
周向晚早就听见了吴凉的脚步声,就等着他靠近,好打声招呼,没想到吴凉就如石化了一般,杵在门口盯着他,硬是一动不动。
周向晚转过椅子,挑眉道:“吴总,我知道我好看,你也不用看成这幅傻样吧?”
还是熟悉的配方,但莫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吴凉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对周向晚露出商业假笑,“周少,早上好。”
“早。”周向晚应了一声,拎了个塑料袋朝着吴凉走来,“给你,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错,你伤好点了吗?”
吴凉接过袋子一看,很是一惊——袋子里竟然是云南白药喷雾!
那一秒,人生的走马灯开始在吴凉脑中骨碌碌播放起来。
吴凉想起了周向晚偷偷在他演讲的PPT里塞了小黄图,让他在董事会面前丢尽了脸。
想起了周向晚在他喝的咖啡里放了酱油,沙拉里放了大蒜。
想起了在加班时,吴凉打开抽屉,突然弹出来一个逼真的假人头,血淋淋地嘎吱嘎吱在地板上跳,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吴凉对面那五十六岁高龄的土地局局长当场犯了心脏病。
想起了周向晚带狗上班,狗在他车前挡风玻璃上拉了一泡屎,最绝的是,吴凉毫不知情地开了雨刷器,随着雨刷的挥动狗屎极其均匀地涂满大半个车窗,而周向晚抱着一脸无辜的狗子在副驾笑得差点飞升。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一定有阴谋。吴凉心生狐疑,假笑道:“谢谢,周少您这是……”
周向晚正直道:“我道歉,向你,钱盟说这玩意儿治跌打损伤挺好的。”
“嗯。”吴凉不欲与周向晚过多纠缠,“有劳费心,我没事,不用了。”
“我给你的,你必须收下。”
周向晚眨了眨右眼,似乎有阵阵波纹从灰蓝的眼睛里荡出来,“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闹你了。”
周向晚自觉说得万分真诚,但对面的吴凉脸色却更加难看。
那刻意放柔的声音,低眉做小的姿态,诡异的痛改前非的态度无不昭示着隐藏在背后的阴谋——周向晚送的不是云南白药,而是一罐可怕的不明气体!
“你怎么了?”周向晚对吴凉抱以春风般的关怀,“身体不舒服?你的反应怎么这么慢?”
“没事,谢谢,”吴凉表面镇定,礼貌又不失警惕地用手指捏起了塑料袋上的小揪揪,“十一点钟之前,请把会议记录发给我。”
吴凉快步走进了办公室,踮起脚跟,小心翼翼地将云南白药高高放在了文件柜的最上层,松了一口气,提醒自己下班后别忘了扔掉后,像往常那样投入到工作之中。
周向晚目送着吴凉啪一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一头雾水地继续看电脑。
自周向晚出院已经过了三天了,他发现自己得了一种比阑尾炎糟糕百倍的病。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所导致的精神障碍。简单来说,就是心理阴影。
周向晚现在的状况是——见不得飞驰的车子,轻则浑身冒冷汗,重则骨头刺痛,几近要昏厥。
这病最麻烦之处在于,周向晚在去看心理医生时,无法告诉他自己的病因。
难道要说,他十年后被大卡车碾死了,现在重生在了十年前,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怕车子,医生麻烦您给治治。
有人怕鬼,有人怕狗,有人怕高,但是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然而,生在中国现代社会,除非周向晚住在深山老林里,车子马路都躲无可躲。
这样想着,周向晚打开了某个车祸视频。
几秒钟后,周向晚瞪着眼,胆战心惊,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果断点了叉键。
谁能相信,兴风作浪的秋名山战士——坐拥二十一辆超跑的周大少,今天早上是带着墨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缩在一众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之间,先坐公交再是地铁,风尘仆仆来上班的呢。
还是不行。周向晚深吸一口气,握拳用力捶了大腿两下,冷静下来。周向晚很少真正着急过,他生性乐观彪勇得不行,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斗,总是相信人没死就会更加强大,没有他过不去的坎。更何况,论得精神病,周向晚非常有经验,这种小病,问题不大。
很快,周向晚将这个烦恼抛在脑后,看了一眼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拎着一沓文件,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了会议室。
周向晚来的时候,会议室已经有不少人了,看见他,都纷纷露出了“我是瞎了吗?”的迷幻表情,打完招呼后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手指头在屏幕上猛戳,会议室里嗡嗡嗡的消息声不断。
显然,经理们不好意思当着周向晚的面窃窃私语,又摸不准周向晚脾气不好明问,只好低着头纷纷在群里发表大胆的想法。
周向晚老神在在,大爷似的在皮椅子转了一圈,坐好,摊开记录本,慢腾腾道:“经理们,为什么大早上的,消息这么多?为什么忙?”
周向晚虽然是一个三十五岁的老大爷了,中文却依然令人绝望。他初中在中国读了三年就去美国留学了,语文考试基本就没及格过,交流倒是无障碍,只是有时候主谓宾搞不清楚,也不怎么识字,在中国正经知识没学多少,却跟着嘴炮同学点满了嘲讽技能,能灵活运用多种修辞手法全方位将人安排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