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声边开车边给楚辞打了个电话,简单粗暴地解释个大概,他无意之间瞥见后视镜里,常医生蜷缩在后座上痛苦地捂着腹部,身下已经有一小滩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医院。
楚辞赶到时,叶雨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脸色很难看。
走进了,楚辞才发现这个人腰上背上裤子上沾着血痕,他大惊失色,一句话都没说就开始扒开叶雨声的衣服检查伤势。
叶雨声按住他的手,道:“我没事。”
身上都是常医生留下的血迹。
“跟我回去。”楚辞握住叶雨声的手腕将他拉起来,半强迫地牵着他离开医院。
叶雨声素来整洁的衬衫血迹斑驳,清新好闻的衣物护理剂气息也被腥锈的味道浸染,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让楚辞心烦意乱。
一上车,楚辞二话不说扯开叶雨声的衬衫扣子,将他的衣服裤子脱下来扔进路边垃圾桶。肮脏和污皱都除去,入目是青年干净赤.裸的身体。他给叶雨声披上自己的外套,把车内温度往上调。
叶雨声出乎寻常地乖顺,听话地任他脱掉衣服,没有抗拒,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楚辞凑近,才发现叶雨声的瞳孔微微缩着,胸膛随着呼吸小幅度的起伏。
楚辞呼唤他的名字:“小雨。”
叶雨声问他:“她会死吗?”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找不到人签字,常医生恐怕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楚辞没有说这些,只是道:“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不,楚辞,”叶雨声抬眸望着他,眼底有挣扎和痛苦,“我本来可以一早就送她去医院的……我不知道她怀孕了。”
“叶雨声,这是楚家的事情是我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后悔了。
他只是放纵叶雨声随意玩玩而已,没想到玩脱了。
一开始就该让叶雨声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越远越好,小雨从小就见不得血腥可怕的东西,遑论人命关天的事情。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间接害死了那个孩子。”
叶雨声干净又受伤的眼眸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
楚辞忽然不敢看那双眼睛,移开目光,语气冷漠强硬:“我说过与你无关,以后不要再干涉这件事情。”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睡觉,叶雨声都没缓过来,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问:“楚辞,我……”
像是在迫切地寻求某种认可,又像是在询问和质疑。
楚辞不敢回答叶雨声的问题,他的手轻轻覆在枕边人的眉眼上,感受到密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一双眼眸在他手里缓缓闭拢。
“好好睡觉。”
楚辞下床离开房间。
他的脚步在二楼的每一处静悄悄地落下,最终停留在叶雨声先前的房间门口。
推开门,清冷的月光扑面而来。
他躺上那张叶雨声睡过的床,上面有相似的洗衣液味道。
路灯把绿化树摇曳的枝影送进窗内,在地板上如鬼魅般流动不息。
他自以为披荆斩棘跨过一切阻碍和叶雨声重逢。
如今那些被他斩断的荆棘阴魂不散地追赶上他,带刺的藤蔓在他的心脏上攀爬缠绕。
他渴望叶雨声走进他的内心走进他的煎熬和地狱,去了解绞刑架上真实而赤.裸的他。
可他惶恐叶雨声会感到害怕。
楚辞终于痛苦地意识到,他和叶雨声的道德标准从来都不一样。
他们从头彻尾都不是同一种人。
他只不过是在用一段陈旧的回忆与手中小小的权力和财富把这个人绑在自己身边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btw解释一下~这种情况下小雨是不需要负法律责任的:
交换水杯不属于危害性行为,不构成犯罪。
刑法上要构成犯罪必须同时满足主观方面和客观方面。
这种情况属于意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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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白天与黑夜
叶雨声向来都容易把害怕的事物做一个梦出来,譬如梦见植物大战僵尸里怎么也打不死的锤子僵尸,譬如梦见周泰其实是一条大鳄鱼……
当晚他久久没有等到楚辞回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被婴儿的啼哭声闹醒。
他睁开眼,地上爬着血淋淋的未成形肉团,拖着脐带连着胎盘,颅骨张开一道小口,对着他哇哇地哭……
他猛地睁开眼睛,手指不停地颤抖。
咚咚咚。
三声门响。
他飞快地下床开门:“楚辞楚辞!”
“是我。”柏崖的声音。
柏崖站在门口,看着叶雨声慌里慌张地跑来开门,光着一双脚。
柏崖开了盏灯,暖色的柔和光线无声安抚着心绪:“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常医生自作自受而已。”叶雨声垂着眼眸,“可是……”
可是他从未离生命的逝去如此之近。
“别把遗憾当成你的责任,常医生的孕检报告非常不乐观,高龄产妇,体质虚弱,医生本就不建议生下来,稍不注意就是一尸两命。常医生留下胎儿,不过是冒险争取一个筹码。”柏崖思考问题习惯于从利益入手分析,感情是假的,手里的利益才真切。
叶雨声和柏崖不一样,也不同于楚辞。
他小时候是个受尽宠爱的孩子,长大后就算受再多委屈,也始终把道德与情感放在第一位。
“我要去找楚辞。”
叶雨声本能地找到他以前的房间,推开门,床上的人慢慢坐起身来,目光交汇。
两人对望半晌,叶雨声开口问:“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楚辞的话堵在咽喉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雨声:“你生气了吗?”
“没有。”楚辞怎么可能对叶雨声发脾气。
“可是你不理我,今天还对我那么凶。我知道这件事情应该一早就告诉你,可是你每天回家都好累,我以为……我自己悄悄解决掉就好了,没想到出了人命。”
“小雨。”楚辞下床走向叶雨声,才发现这个人没穿鞋子,一双赤.裸的脚在月光下发白。
楚辞把叶雨声抱起来,走到床边。怀中的人却忽然勾住他的脖颈,本来叶雨声就高,身材介乎于瘦削而不干瘦的范围,成年男子的体重自然也不可小觑,楚辞一个重心不稳和叶雨声一起倒在床上。
楚辞还没反应过来,柔软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对方生涩而热情地索吻,反复撩拨着他的情意。
接吻后的唇色平添几分绮丽,在微弱的月光里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叶雨声的睫翼轻轻颤抖着,表情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不要生气了,也不要不理我。”
楚辞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脑回路根本不一样。
有一种白天不懂夜的黑的感觉。
这个人明明才受到惊吓还愧疚得要死,却还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在生气。
“小雨……”楚辞将他搂紧怀里,温柔地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希望你涉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我是不是很矫情?”
叶雨声再傻,也明白年纪轻轻就做到大集团董事长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没有,你从小就这样。”楚辞轻轻笑了笑,“我当时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爱哭的小孩。”
说哭就哭,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雨声在楚辞怀里安然睡着。
楚辞低头看着叶雨声乖巧安静的睡颜,庆幸自己比叶雨声高一点点,让他看起来像是能保护怀里这个家伙一样。
继而他脑回路逆行,惘然地思考着他到底是保护公主的骑士还是染指公主的恶龙。
.
医院。
杨女士隔着门上小小的窗口看了一眼病床内虚弱的女人,眼底汹涌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
她和楚辞一同离开医院,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想通了吗?”楚辞问。
分明是大快人心的事情,杨女士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和他牵扯不清的女人里,我竟然是唯一一个有好下场的。他毁了我的一生,我也毁了他,公平又悲哀。”
“你还有你的人生。”罕见地,楚辞与这个合作多年的女人感同身受。
“早就没了。”杨女士苦笑:“我曾经以为,把他关进精神病院再远走高飞,我就能重启人生。”
楚辞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
“这么多年,你能吗?”杨女士反问,“你找过许多个心理医生,有用吗?”
楚辞没说话,淡淡地摇了摇头。
杨女士缓缓道来:“在D国,我爱上过一个人。他英俊、善良却愚蠢,天真地以为我是哪家的名媛淑女。我们很合拍,有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楚辞:“只要你不开口,他什么也不会知道。”
“我做不到。”杨女士眼眶微红,“我做不到几年如一日的欺骗他,越隐瞒就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拿谎言来维持感情和你父亲当初骗我有什么区别。”
“后来我告诉他,我有一个冷酷无情的风流丈夫,还有一个惨死的孩子。”
“我告诉他我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把丈夫送进精神病院。”
“我告诉他在那之前我别无选择,在那之后我只能孤注一掷。”
“他嘴上说着那不是我的错,他不会在意。却从此警惕着我给他倒的每一杯水、做的每一样食物。”
“最后他和一个真正的名媛交往,跟我坦白说终于得以摆脱我的阴影。”
“做过亏心事的人,迟早有鬼来敲门。楚辞,对不起,我们当时别无选择……”
这个学着品酒、插花、出席慈善晚会、成功将自己从一个农村女大学生包装成名媛贵妇的女人,在一切风平浪静后卸下所有伪装,泣不成声。
楚辞避开杨女士的目光,拉开车门,尽可能平静地说:“我送你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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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机场人山人海,有一个优雅雍容的女人逆着人潮而行。
她在垃圾桶旁留下行李箱,摘下钻戒套在环卫工人的手指上,倒掉证件把钱包送给失去双腿的乞丐,把昂贵的手提包挎在学生模样的女孩臂弯。
她脚步轻盈地走在金沙大桥上,看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练过芭蕾和瑜伽的身体柔软而灵活,她跨过桥梁护栏,深深望了一眼没有一颗星子的夜空——
纵身一跃。
.
楚辞点开一段在微博疯转的视频,认出了那个优雅而疯癫的背影。
播放结束。
他久久地凝视着手机屏幕。
姚乾树抬头问:“你看什么这么入神?”
“结局。”楚辞不知怎地笑出声来,灯光在他的黑眸里点燃再一寸一寸熄灭。万籁俱静,他的心跳和嗓音在飘忽与沉重之间摇摆不定:“我看到了我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破阵子的一排手榴弹地雷!!!!
惊喜又惊吓
(づ′▽`)づ
第63章 楚-辞-
“宝贝,工作忙,我今晚留在公司,你好好睡觉,睡不着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楚辞压下和杨女士有关的一切互联网讯息,联系警方认领尸体,开具死亡证明,连夜将遗体火化安葬在陵园。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束洁白无暇的百合躺在墓前,碑上糙糙刻着墓主的姓名:杨招娣。
“想要财富的挣得盆满钵满,想要名利地位的节节高升。如果还贪心地觊觎其他,我们这种人是不是注定没有好结局?”
恍惚间楚辞看见有两个小鬼扛起锄头掘开了墓,墓室里凭空多出一个漆黑骨灰盒,刻着两个烫金大字:楚辞。
两小鬼打开空空如也的骨灰盒,对他躬身一拜,尖着嗓子叫:“请——”
再一眨眼,那两小鬼一个化作未成形的胎儿,血肉模糊的一团烂肉;一个化作三四岁大的孩子,脸色青紫。两小鬼指着空骨灰盒,齐声唤道:“请哥哥进去——”
“先生,节哀。”身后有人出声,是陵园的工作人员:“您脸色很差,是否需要休息一会儿?”
“谢谢,不用。”楚辞道谢后离开。
他的幻觉越来越严重,越来越真实。
楚辞登上去D国的飞机,当地时间下午,他抵达杨女士曾称之为“家”的城市,轻而易举地找到她爱过的男人。
男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棕发绿眼,气质出挑,模样颇为英俊。
楚辞在他旁边坐下:“有空聊聊吗?”
男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对那玩意儿没兴趣。”
“不是毒.品,”楚辞摸出张照片,翻了个面,“是她,Sally Yang,记得吗?”
男人脸色突变:“我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楚辞淡淡道:“嗯,没人会再跟死人有关系。”
男人惊讶:“她死了?”
楚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敏锐地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缕情绪。
没有惋惜和惆怅。男人先惊讶,然后松了口气:“终于。我还以为她那么固执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再找上我。”
楚辞的心慢慢沉到谷底:“可你们有过一段开心的日子,不是吗?”
“我毫不知情!”男人无辜地瞪大绿眼睛,“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对你好吗?”
“你告诉我如何在谎言里分辨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