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珀西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蒋祺笑着挥手让康罗出去了,自己坐在老珀西对面打量着他的表情,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脸上透着一股久经风霜的苍老,却又有着军人的坚毅。
他看起来又坚强,又脆弱。
“今年霍城的桑青花开的很好看,我摘了一束,我探望的那位病人先出了院,就借花献您了。”蒋祺含笑将花插进花瓶,声音听起来毫无攻击性。
老珀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他手里的花,这个花是诺拉最喜欢的。
“诺拉生前最喜欢这种花,只有桑青才能在战火的残垣断壁上生长,很坚强,像是无论经历什么都击不倒。”
蒋祺手指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沉,又转瞬即逝地消逝了,笑着转过身,“小姐生前一定是个非常坚强又耀眼的人,可惜我没有那个幸运见一面。”
老珀西垂下苍老的眼皮,紧紧地抿住了唇,把叹息咽回了心里。
诺拉从小就要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退,上战场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的光比战舰反射的阳光还要耀眼。
蒋祺说:“这么多年了,您始终看不开,我想她也不愿意看到您这么消沉。”
老珀西看着他,稍有些浑浊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凌厉,这次的车祸可能给了他一些打击。
他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诺拉没有死,我每次来霍城祭拜她的时候,就觉得她依然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
蒋祺等他说完,给了几秒的空余时间,又说:“您没有看见过她的尸体,那么为什么您又帮她立碑呢?”
老珀西说:“战舰的残骸在那里,还有个烧焦的尸体,手腕上戴着……戴着她妈妈送她的手环,她从不离身的。”
蒋祺看着他将脸埋进手心里,垂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们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往往要去窥探别人的内心,去看别人最痛苦的根源,发掘他们内心深处的绝望,再给他们一线希望。
蒋祺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看向窗口,他给老珀西的从来不是希望。
他在将这个老人一步步引向绝望。
每次相见他都很少说话,老珀西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因为他身居高位多年,习惯掌控全局,蒋祺只不过是他的“树洞”。
他需要一个倾诉的渠道。
蒋祺便每次都和他有意无意的聊起已逝多年的诺拉·珀西,一遍又一遍地巩固他的绝望,让他没有一刻遗忘自己女儿耀眼的样子。
蒋祺轻吸了口气,继续温声说:“如果诺拉小姐仍旧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您,她不是那种会抛弃国家、亲人,将责任全部抛之脑后的人,您说是吗。”
老珀西抬起头,有些迷惘的呆滞了一会,叹了口气说:“是,她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战场上还有一个生还者,一定不是诺拉,她不会让别人替自己牺牲,只会冲在最前面。”
蒋祺说:“她将荣耀看的比生命还要重,如果让他抛弃了这一切,我想她一定比死还难受吧。”
“是啊,如果诺拉还活着,说不定和蒋先生也能称为好朋友。”老珀西笑了下,心情好了不少,每次跟他说完话,就觉得女儿还站在自己面前一样。
“如果有幸能和诺拉小姐这样的人成为朋友,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了。”蒋祺笑着掩饰住眼底的轻嘲,在心里盘算了几秒,抬头说:“诺拉小姐的照片,我能看看吗?”
老珀西一顿,伸手指了指窗沿。
蒋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窗沿上放着一个相框,他走过去拿起来看,相框里的女人并不是很白,反而是健康的蜜色,深蓝色的眼睛像是藏了一汪深海。
无疑,她是个很美的女人,穿着利落,尖削的下巴微抬,穿着军装被定格在照片里甚至都能透出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陷落。
蒋祺伸手,描摹了下。
他见过和她极其相似的女人,只不过那个人皮肤白皙毫无血色,瞳孔中透出一股枯槁的死气,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被另一个男人揽在怀里,如同雕像。
那个女人不叫诺拉·珀西,叫沈烟。
严格算来,是他的岳母,只不过他并没有见过,只是陪妻子回老宅的时候,在墙上的照片上看见过。
他当时不知道,顺口问这是谁,沈遥说是自己妈妈,还笑说“我跟妈妈长得不像,更像爸爸一些”又说“阿意长得才像妈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其实沈隽意长得只有七分像沈烟,却有九成九像诺拉·珀西,大概脸是次要的,神态举止才是,都那么凌厉骄傲。
“蒋先生?”
蒋祺回过神,将照片放下,勾起嘴角轻笑了下,说:“先生什么时候出院?直接回罗国么,还是留在霍城几天?”
老珀西说:“留在霍城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想去燕城看看。”
蒋祺一愣,笑说:“去燕城,该不是想看看我儿子吧。”
老珀西也笑起来,“怎么?不愿意?”
蒋祺忙说:“那哪能呢,您要是去那我得提前安排一下,只怕您嫌弃地方简陋,招待不周。”
两人相视而笑,这时康罗敲门进来,低声靠在老珀西耳边说了几句话,蒋祺看了眼就别过了头去,像是没有要听的意思。
过了会,他站起身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您。”
老珀西说:“康罗,送送蒋先生。”
-
“傅教授。”莫久坐在一边看傅清疏摆弄仪器,欲言又止半天。
“嗯?”
捐献的第一个人已经站到了面前,傅清疏将口罩戴起来,戴上手套准备提取,莫久一直没说话,就问:“有事?”
莫久权衡半天,看着不远处的沈隽意,到底还是说了:“你有没有发现,沈隽意不太正常?”
傅清疏手指顿了下:“没有。”
莫久微微皱眉,看着傅清疏的侧影,总觉得他现在和之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虽然对待沈隽意还是那种若即若离,但明显容忍度高了,眼神偶尔也会落在他身上。
“我总觉得他有些偏执,还有那种……对你的占有欲几乎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莫久咬了下舌尖,他之前就看出来了,每次自己碰到傅清疏手的时候,他眼里那种占有欲几乎能一切吞噬。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沈隽意会杀人。
“是,他有些偏执。”傅清疏提取完一个人的信息素,将它放在一边的低温储存箱里,眉目不变地说了声:“下一位。”
下一个捐献者过来,他的嗓音仿佛还是没有起伏,淡淡地接上刚才的话,“每个人心里都有偏执欲和占有欲,像是人体内的血红蛋白,或是信息素,有的人淡有的人重,有差异,但不代表是病态。”
莫久惊讶的张了张嘴,这还不叫病态吗?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占有欲,到了这种别人看一眼、摸一下就要吃人的地步,这已经很不正常了好不好!
他喜欢傅清疏,也没因为别人对傅清疏有这种想法而去想杀人啊,他有理智,身为人类该有的理智。
“人要是没理智,那不成了牲畜了。”莫久低声问:“你就不觉得困扰吗?一个人总是这么缠着你,这还是在你并不喜欢他的状况下,他就这样……”
傅清疏说:“沈隽意是偏执,有过分的占有欲,但没因此伤害过别人,即便我有困扰,我也没有立场要求他为此改变。”
“下一个。”
傅清疏说:“还有,注意你的用词。”
莫久张了张嘴,忽然被自己醍醐灌顶了,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好像现在傅清疏没那么排斥沈隽意的占有欲了。
如果一个人乐在其中,那只会是享受,而不是困扰。
“傅教授,你是不是喜欢上沈隽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看标题!
第四十一章 意味深长
傅清疏手指尖一顿, 差点戳在捐献者的腺体上, 忙回过神来:“抱歉,您没事吧。”
“没事儿啊傅教授,不过下手轻点儿哦, 人家怕疼。”
她话音一落,傅清疏突然愣了一秒, 她是那天服装店的老板娘,还真追过来了。
“那个小弟弟叫沈隽意啊。”罗菲撑着下巴笑, 眼睛眯成一条线,往外释放一股又一股的信息素,甜腻腻的。
“这位小哥儿怎么称呼啊, 长得也怪好看的。”罗菲视线一转, 落在了莫久脸上,没头没尾地又说:“他说你喜欢沈隽意啊?”
傅清疏被她这三句话弄得不知道回哪句好,索性就没说话, 利落地提取完罗菲的信息素, 往储存箱里一放,说:“好了,下一个。”
唔, 美则美矣,太冷了。
罗菲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站直了拍拍裙子,说:“走了。”
莫久看着罗菲摇曳生姿的背影,疑惑地问他:“你认识的人啊?”
傅清疏不想多做解释, 便点了下头,“嗯,麻烦你帮我拆几个提取针,桌子右边第二个箱子。”
莫久弯腰去拆箱子,人在桌底下又说:“其实你和沈隽意之间,你是老师他是学生,你严于律己他放纵肆意,他冷漠清淡,他炽烈似火,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而且你们在一起的话,学校要是知道了怎么办呢?”
傅清疏手上动作没停,实在是不喜欢别人这么充满探究的讨论自己的私事,尤其是感情生活。
他对自己是Omega的身份深恶痛绝就是因为这个,他讨厌被人像是物品一样抢来抢去,甚至评价优劣。
莫久起初以为他是Beta时很有分寸,进退有度,他甚至还考虑过,是否接受他的好意,虽然后来给予了否定,但也不影响他愿意把这个人当做是朋友。
但自从他知道了自己是Omega之后,便开始不自觉地把他当做一个可能征服的所有物,甚至开始和沈隽意较劲。
“我的决定从未更改,包括不喜欢别人擅自揣测我。”傅清疏以此作为话题的终结,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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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菲转了一圈,看见沈隽意在打电话就站了一会。
她斜靠在一边,高开衩的红裙子里露出白生生一条大腿,透着光似的,因为双手抱胸又捧出一道深深的沟。
沈隽意打完电话一回头看见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我艹,大姐你盯着我看什么?”
罗菲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手要去碰他的脸,欺近了呵气如兰,“小弟弟,姐姐盯着你看,你说我想干什么?”
沈隽意蹙眉别开她的手,说:“现在干不了。”
“为什么呢?”罗菲伸手绕了绕头发,把胸前那道沟压得更深,声音柔软地追问:“我又不要你负责,干完就散绝不纠缠。”
沈隽意跟人开玩笑向来是没分没寸,但对方是个姑娘,虽然也不是什么说句话就脸红的小姑娘,是个让别人脸红的大姑娘。
他还是略有分寸的说,“这样吧,等我混不下去了挂牌卖身,一定第一个来找你。”
罗菲一下子被逗笑了,说:“得了吧,你真要挂牌卖身,我看第一个买你的就是你的傅教授了,还轮得到姐姐买你?”
沈隽意一愣,傻了几秒:“什么东西?”
罗菲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刚刚,我听见那个人,问你的傅教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啊,那天都那么明显的醋劲儿了,傻子才不知道呢。”
沈隽意皱着眉连连追问:“说重点,我傅教授什么?”
罗菲偏偏不说了,偏头笑道:“这样,你亲姐姐一下,我就告诉你。”
沈隽意看着她,一脸冷漠的挂了个皮笑肉不笑,道:“你也就是姑娘,我不对姑娘动手,你要是个男人这么调戏我,几把都断三回了。”
罗菲捂嘴直笑:“哎哟,你怎么知道姐姐没有?”
沈隽意瞥了她一眼:“哦,忘了你也是Alpha,那过来我给你打断。”
罗菲:“……行了,刚才他问你的傅教授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我看见他手抖了一下。”
“然后呢?”
罗菲记仇的说:“什么然后呢?没然后了啊,我走了。”
沈隽意走近了,再次挂上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猛地朝她释放了一大股信息素,猝不及防地将她激的脚一崴差点跪下。
“我靠!”罗菲扶着墙发抖,“停停停!”
沈隽意还在释放信息素,压迫着问她:“还耍我吗?”
“不了不了。”罗菲喘着气摆手,声音都颤了,这是什么鬼的信息素啊,跟杀过几万人似的,他该不是什么领军打仗的将军还是什么连环杀人犯的后代吧。
“不是,我真的没听见,你想知道他喜不喜欢你自己问他不就得了?”罗菲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拍拍裙子上的灰,嫌弃地说:“你该不是不敢吧。”
沈隽意眉毛一竖,“切,就没有我不敢的。”
他这话一说完,傅清疏正好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低下了头。
“走了。”沈隽意朝罗菲摆了下手,径直往傅清疏走过去。
上午来采集的人比较少,还剩两三个,他靠在一边等了一会,等还剩最后一个的时候,轻咳了一声。
傅清疏眉尖微蹙,隔着口罩发出来的声音稍有些闷,“你跟我过来。”
沈隽意跟着一起走过去,两人走到一个拐角处站着,后头有一大片十数米的参天古木,投下一大片阴影,但傅清疏站的地方有点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