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不然肚子怎么会这么不舒服,胀痛连带着他的后腰都开始拧着劲地疼。今天沈舒云的课是在第二节,他揉着平坦的小腹,向学校开去,打算等下班再去医院看看,开点药吃。
讲完课,沈舒云额头已经满是冷汗了,拿着试卷来找老师看作文的女孩见了沈舒云苍白的面色,不由问道:“沈老师,你没事吧?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要不我明天再找你吧?”
沈舒云摇摇头,低头将那篇作文浏览了一遍,然后指着她作文的开头道:“你开头太冗长,这样中心思想就不明确了,最好将这两句删掉,就会好很多……”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红笔,在作文上画了两个句子。
女孩点了点头,将试卷接了过来,小声地对沈舒云讲:“谢谢老师。”
沈舒云抱着一沓书往外走,步伐有些摇晃,待走回办公室,他背上已经出了不少汗,将身上的薄毛衣都打湿了。他接了点热水喝,趴在办公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是被一个同事叫醒的。
“沈老师,到午休时间了,你要不要先去吃午餐?”
沈舒云从手臂中抬起脸,他脸色已经没有早上那么吓人了,腹中的疼痛也消减许多,攒出些力气说话了,就站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好,谢谢你。”
他和那名女老师一起在教师食堂简单吃了点午饭,之后独自回到办公室写教案,准备下午要讲的内容。沈舒云本来是想去医院看看的,可是今天他要上的第二节课正好排在下午第一节,现在去医院挂号看病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打算再忍一忍,上完这节课就请假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那种连绵的痛在这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又来了。
沈舒云断断续续地讲了一点,觉得实在是站不住了,就半靠在讲台上,坚持着把剩下的内容讲完。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全身都倚靠着讲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手和脚都是软的……他第一次觉得,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竟然这么漫长。
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响起,沈舒云揉了一会儿太阳穴,休息了两分钟,才慢慢挪动着步子,朝教室外头走去。他的办公室在一楼东侧,需要下一层楼再穿过一条长廊才能到,沈舒云抱着书,撑着扶手,一步步朝下走去。
然而,变故突生——
楼梯拐角处突然冲上来一个人,他似乎是在和后面的人嬉戏打闹,跑得很急,却没有看路,竟猛地撞在了摇摇晃晃的沈舒云的身上!
沈舒云已经躲闪不及,被他突然猛力撞击,手里的书哗啦啦地撒了一地,而本就提不起力气的身体失去了重心,被撞得一个趔趄朝楼下摔去……
那男孩此时也见到了沈舒云身体的坠势,急忙想要伸手拦住他,可到底是晚了一步,没能拽住沈舒云下落的身体。沈舒云下意识伸手一抓,想要抓到什么来稳住身体,终是抓了个空,在楼梯上狼狈地滚了下去。
沈舒云柔软的腹部在翻滚时磕到了台阶,他眼前一阵天翻地覆,随后是后腰重重着地,狠狠地摔在了冰凉的地砖上,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从他的腹中暴起!
“啊……”沈舒云蜷缩在地上,捂着腹部,不由颤抖着呻吟出声,“痛……”
实在是太痛、太痛了。
那种撕裂的痛感,仿佛有一把尖刀在腹中肆意搅动,将他所有的脏器都搅碎,又好像是一块冰冷的铁,在腹中沉沉地下坠,像是要带走他全身所有的温度一样,从腹中顺着脊背,扩散到四肢百骸,是无法言喻的痛苦。
那个男孩跑下来,想将沈舒云扶起来,但他发现,沈舒云被他一拽,痉挛着发出更加尖厉的痛吟,于是木木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赶紧叫救护车啊!”
随后,路过的学生也纷纷围了过来,有人手忙脚乱地打救护车的电话,有人蹲下,大声喊着老师,老师。
沈舒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腿间湿热而黏稠的血液,以及周围学生惊恐的呼喊。
他痛得视线模糊,连身边是谁都辨认不出,但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痛苦又无力的预感——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第18章 道歉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鼻间环绕的是消毒水的味道。
沈舒云闭上眼,医院冷冷的灯光照在雪白的墙壁上,晃得他眼睛生疼。
“云哥。”
有人这样轻轻叫他。
沈舒云掀开眼皮,偏头去看床边坐着的人。
宁晚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倦,不过是短短一天未见,他竟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沈舒云的手缓缓移到平坦的小腹上,他将视线错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像是羽毛拂水:“……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吗?”
宁晚忍着哽咽,哑声道:“别想那么多,你先把身体养好吧。”
他想起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他呆了很久,一股寒意贴着他的骨缝钻了上来,直往他胸口渗。
他想,这个人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啊?
是不是在骗他啊?今天是愚人节吗?
匆匆赶到医院,宁晚跑去医生那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摇摇头,皱着眉告诉他:“沈先生已经怀孕十一周了,但是很遗憾地告诉您,他的妊娠已经停止了……”
“为什么?”宁晚抓着医生的胳膊,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看了下检查单,推了下眼镜,问道:“沈先生的体质特殊,他因为长期使用3型抑制剂,导致他体内的激素和信息素分泌混乱,暂时还没有完全恢复,也就是说,他现在的体质并不适合怀孕。请问你们上一次有没有过避孕措施?”
“有的,他吃了紧急避孕药的。”
两个月前,沈舒云曾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带着哭腔求他回家。
一般来讲,omega的发情期通常是三个月一次,3型抑制剂的后遗症之一就是扰乱了沈舒云的信息素,造成了他发情期的不稳定性,所以他的发情期并不能按照三个月来计算。六月份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发情期后,整个九月沈舒云都没有任何异常,而在十月初的一个周末,他的发情期突如其然地到来。
宁晚当时在外地出差,听了沈舒云的请求,他当即就买了最近的航班回去,即便如此,还是将近三个小时才到家。一打开家门,一股极其馥郁的茉莉香气在空气中浮动,接着宁晚怀里就扑进来一个软绵绵的人。
沈舒云只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衫,那衬衫盖到他的屁股,腿根处那颗小痣在衬衣下若隐若现……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紧紧地环着宁晚的脖颈,邀请之意溢于言表。
宁晚当下就忍不住了,将沈舒云按在墙上亲吻。他们一边走一边交换着绵长湿热的吻,沈舒云甚至连润滑剂和避孕套都不要他去找,修长雪白的腿缠着宁晚,让宁晚一步也走不动。
这场狂欢来得疯狂且迷乱,两个人都退去了第一次的青涩,尤其是沈舒云,极放得开,什么姿势都答应宁晚去试一试。到了晚上,宁晚就在二楼的阳台上压着沈舒云,从背后揽着他看月亮……沈舒云几乎站也站不住,那一夜月亮在他眼里成了一滩摇动不停的蛋黄。
事后沈舒云吃了避孕药,按理说不应该会怀孕,可是……
“紧急避孕药也并非能做到百分之百避孕,沈先生身体这么特殊,避孕药失效也是有可能的。”医生叹了口气,“这一胎本来就不稳,有自然流产的迹象,再受到外力猛烈撞击,送到医院时我们也回天乏术,只好先为他止血,防止大出血等并发症。”
宁晚眼睛里干得发痛,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心底却像在流血。
但现在并不是他该软弱的时候,宁晚知道,沈舒云只会比他更难过,现在他应该给沈舒云一个宽阔的肩膀作为坚实的依靠,陪着他的omega从伤痛中走出来。
宁晚的避重就轻几乎等同于默认,病房里再次静了下来,很久,沈舒云干涩的声音响起来:“它多大了?”
“……十一周。”
这是他和云哥的第一个孩子,只在这个世上待了十一周——它没有出来见过太阳月亮,也没有体会过人间的春夏秋冬,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甚至在它走之前,两个父亲谁也不知道它曾存在过。
不知道它是个女孩还是个男孩呢?如果是个女孩,他一定会给她买很多漂亮的小纱裙,沈舒云的巧手会给她编很多好看的小辫子。如果是个男孩,那他们就可以一起带着他去打篮球、练拳击……
沈舒云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宁晚坐近了些,抓起沈舒云的手,将他冰凉的指尖放在掌心里焐着,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云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
沈舒云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答话。
第二天上午,有个人敲响了病房的门。
宁晚起身去开门,见到一个矮小的中年女人,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的少年,少年抿着嘴唇,渐渐低下了头。
这两个人他不是第一次见,昨天下午他就已经见过这对母子了,只是那时沈舒云还没醒,宁晚就婉言要他们改天再来。
“进来吧。”
宁晚身子微侧,为他们留出了空。
妇女手里拎着很多水果,少年也拎着一箱牛奶,他们把东西放在地上,沈舒云抬眼,对上少年不安的目光,昨日的记忆如海般涌来,小腹现在还是冰凉一片,隐隐作痛,沈舒云像是被什么突然刺到,畏缩着垂下眼,将喉头的苦涩强咽下去。
“老师,对不起,这孩子实在是给您带来麻烦了,真的真的很抱歉。”妇女站在沈舒云的病床前,抬手打了一下儿子的后背,将他推到前面,“你快点和老师道歉!”
那少年被拍得一个不稳,站在沈舒云面前,也害怕地红了眼圈。沈舒云流产的事情他昨天已经知道了,他知道这是闯了大祸,也自知理亏,若沈舒云真追究起来,这后果是他这个单亲家庭根本无法承受的。
“老,老师,对不起……”
沈舒云的手指抓紧了被单,一团棉布在他手心被冷汗打湿。
“沈老师,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包括住院费还有赔偿……”
“不必了,”沈舒云闭上眼,长叹一声,他失去的根本不是金钱能换回来的,“你们二位的歉意我已经收到了,请回吧。”
那母子俩面面相觑,母亲脸上露出了尴尬又难堪的神色,还想说些什么,宁晚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挡在沈舒云面前,他微微低头,声音沉沉:“两位,请回吧,我们不会再追究了。”
宁晚几乎是在明确地赶他们了,于是母子俩只能在鞠躬后默默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发出咯嗒一声脆响。
沈舒云失了力气,半坐在床上,眼圈渐渐地红了。
这是他昨天到今天,第一次落泪。
宁晚坐在床沿,轻轻抱着他:“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宁晚,我是不是很差劲,不是一个好老师?”沈舒云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如果我是个好老师,刚刚我就应该安慰学生,我应该说,没关系,别自责,你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似乎这样就能将深入肺腑的痛苦全都挤出去,可眼眶里还是有承受不住的水落下,将他平静的伪装划得支离破碎。
宁晚搂着沈舒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一字一句极认真地道:“别这么说……你也是人,不要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又有谁能完全地按照‘应该’去做呢?再说,又有什么事是‘应该’的呢?”
沈舒云抓着宁晚的肩膀,终是崩溃地大哭起来。
“做你自己就好,云哥,”宁晚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夏天日暮的晚风,“只要你走累了,就回头看看……我在这儿呢。”
第19章 隐痛
一段舒缓悠扬的音乐响起,让埋首在一堆文件中的宁晚抬起头,他顺手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自然地应答:“喂,云哥?”
沈舒云在他的联系人中是唯一一个被单独设置了来电铃声的,这支曲子,是他和沈舒云第一次跳华尔兹的伴奏。
淙淙流水般温润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阿晚,今天回来吃晚饭吗?”
宁晚轻笑一声,眉眼间俱是柔情:“当然,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怎么会不回去?”
时光匆忙,一年四季轮转,春去秋来,夏过冬至,竟然已经过了三年了。
不得不说,和沈舒云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么舒服。他们就像是钥匙终于找到了自己所属的那把锁,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每一处都是刚刚好,不留一丝缝隙。
沈舒云的性格是和宁晚互补的,他像是一捧清泉,总是那样温柔地包容宁晚,而宁晚也在这场婚姻中,学会了对万事淡然处之——这种淡然是出于心灵深处的宁静,而这一份宁静,正是沈舒云带给他的。他的心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从来没有这样安定过,和沈舒云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期待明天。
宁晚感谢上苍,在他幼时将沈舒云送到他身边,又让他们在三年前重逢。
他原本是不相信有命理之说的,可是沈舒云这朵只为他停驻的云,让他愿意相信“命中注定”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