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说,是怎么样的。”盛夜行弹了一下未点燃的烟,嘴角动了动。
展飞抹了把脸,笑着说:“她是我同桌,小学的时候报了萨克斯班,我也就跟着去报克拉管,反正都一个教室。以前每周二下午放学我就扯着红领巾随她追一路,每次开始学了我就只盯着她的脸看,觉得这丫头真好看……一学期下来我只学会了《两只老虎》,她都会《东方红》了……”
“你说这挺有意思啊。哎,我们玩儿野摩的有个人,叫什么名儿我忘了……每次一见我就,兄弟,我今晚在哪个哪个夜店开了几万的酒,时间长了都喊他‘几万’,”盛夜行笑一声,“今早那孙子酒驾抓进去了。”
“骑摩托喝酒都算酒驾?”展飞问。
“算,”盛夜行捻掉烟,吹一口气儿,“一样的。”
展飞叹气道:“说到喜欢的人……我还没见你对哪个女生心动过。因为生病所以不想拖累人家吗?”
“也不是。”
盛夜行坐着低头,把手肘放在膝盖上,眼睛盯住地上的烟头,“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展飞问。
“之前没遇到,也没想要多个包袱。”盛夜行说。
展飞愣了一下,笑开了:“哈哈哈哈!就我们这年纪,谁不想处对象啊?哎说真的,兄弟,对象对你来说是包袱?”
“包袱也分甜蜜还是痛苦,对不对。”盛夜行瞥他一眼,嘴角带笑。
展飞一拳头给他轻轻揍过去,揍得盛夜行一口汽水儿差点洒出来,“操。展飞你给我合适点儿,激动什么?”
“能不激动吗,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变了天了!”
“哪有那么夸张。”
“还真有……”
递过去卫生纸,展飞的笑容坏起来,用胳膊肘撞他,“你这话说得……像挺有明确目标了?”
盛夜行擦干嘴角的汽水,拧紧瓶盖,再把汽水瓶摔到脚边空地上。
“有了。”他答。
第50章 红蓝
如果是换做平时,盛夜行不会隐瞒自己的那些少年心事。
他是个擅长藏匿感情的人,但如果周遭有朋友好奇,他也会痛快承认。可是现在情况特殊,站在他那条河对岸的人是路见星,是一个同性。
算了。
可以,但没必要。
盛夜行叹一口气,选择转换话题:“昨天……挺谢谢你们的。”
听他这么一提,展飞似乎是想起了被盛夜行一拳头砸中的痛感。
他严重怀疑盛夜行的拳头是钢筋混凝土灌出来的。
“嗳,”展飞捂脸道,“那是兄弟该做的。”
“之前路见星丢过一次,我也出去找。”沉默几秒,盛夜行继续说:“那天是夜里,下了很大的雨。”
展飞说:“上次,他又是去哪儿了?”
“……”盛夜行停顿,“遛弯儿吧。”
他只为了给我买药。
他跟在盛怒的我身后走回来,被雨淋得发烧。
他现在明明连买东西都是日渐练出来的进步,却一开始就敢去那么远的地方给我买药。
“真麻烦……”展飞叹一声,挠挠头,“真挺麻烦的。”
“还好。”
“说真的,你像他爸。”
盛夜行笑一下,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不然以展飞的聪明水平,没几句就能联想到之前自己说的那句“甜蜜的包袱”,选择闭嘴是保护路见星。
展飞看他有些走神,用手指掐住盛夜行的手腕抬起来审视一番,说:“你瞅瞅你的手!昨晚弄的吧?全是细小伤口。”
“嗯。”
“我去明叔的保卫室拿一下医药箱!你也不知道处理,都特么肿起来了……”展飞跳下花坛,边走边回头说,“没事儿往地上砸什么,你拳头硬还是地硬?”
“拳头硬。”
说完,盛夜行把刚才摔到空地上没喝完的饮料瓶捡起来,晃荡几下其中的液体。
他盯着瓶里的深褐色液体看了好一会儿,拧开瓶盖将其一口干了。
喝完饮料,他的目光锁定垃圾桶,将手臂抬起来稍稍用力一抛。
盛夜行小声在心里配音:咻——
“哐——!”
球进了!
饮料瓶稳稳砸进不远处的深蓝色垃圾回收桶,瓶身撞击桶身,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
“哪个小屁……”明叔骂着从保卫室伸出头来看一眼,见是盛夜行,收了后半截儿话。
“明叔,早。”
盛夜行靠在花坛边站好,用指尖夹住烟盒,笑着打招呼。
明叔回望他,点头示意:“噢,小盛早啊。”
“瓶子没扔外边儿。”盛夜行朝他抬抬头,“早餐放您桌上了,多谢您昨晚帮我找人。”
他的“帮我”两个字说得重,明叔也没多在意,看了眼桌上早餐,朝盛夜行回了句“谢谢”。
等展飞抱着医药箱出来,路见星和李定西也从楼上下来了。
李定西满面愁容地“路过”盛夜行身边,小声道:“我靠,老大,我路哥下个楼梯老费劲儿了。”
盛夜行没说话,正蹲在地上让展飞给他将伤口消毒。
展飞是个细心的,但是还是没稳住手抖了一下,浇了点儿酒精在盛夜行手上的伤口内。
“嘶……”盛夜行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不是还记恨我……”
“我操,对不住,大哥,”展飞赶紧又拿纱布去擦,“重新来,重新来。”
在旁边看戏的李定西简直无法直视了,“别弄进伤口了,你拿棉签粘点儿给他蹭一下边缘……”
李定西是经常给盛夜行处理伤口的,他也知道该怎么弄,边看边指挥:“嗳,对,就是这样,对对对,你沿着边儿上给他抹……轻点儿轻点儿!”
盛夜行早都被弄得眼闭眉头皱的,“展飞你行不行,不行换李定西来。”
展飞说:“行,谁说我不行了,男人不能说不行。”
“放你的兔子屁,上回搁顾群山家里看毛`片儿,谁没几分钟就跑浴室去了的?”李定西敲他脑袋一下。
“反正不是我。”展飞答。
“你意思是是我?”李定西反问。
被吵得脑仁子疼,盛夜行低笑道:“你们课外活动挺丰富啊。”
“还行。”展飞还是埋头拿棉签擦创口,往盛夜行身边挪了点儿。
远处,路见星正站在宿舍楼门口的树下,用手去抠树干上快要枯落的树皮。
他从一下楼就注意到了。
收回目光,路见星只接收到两个信息:盛夜行受伤了、有其他人靠近盛夜行。
心里……有点儿难受。像被打了一拳,再浇点儿酸酸的调味料。
得回去。
“哎!”李定西才递完绷带,回头朝楼道口看了一眼:“路见星!你干嘛去啊!”
路见星正往回走,看样子是要回宿舍。
刚走了没两阶的路见星顿下脚步,懵着回头,好一会儿才答:“回去一下。”
“哦……”李定西挥挥手,作了个“上去”的手势,“快去吧!”
李定西搓搓手,回头道:“大概是拿丢东西了吧……老大你是不知道,今天你不在,路见星早上起来收东西都收了半把个小时,问他落什么东西没有,他倒是乖得很,说没有,现在还不是落了?”
“对他得有耐心。”盛夜行说。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纱布绷带包成粽子的拳头,皱眉道:“操,我真的要这么去上学?”
纱布用了两三片也就算了,绷带还缠得东一下西一下,全黏糊在一块儿。
盛夜行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在疯狂地出汗。
“……”展飞快速转移话题:“他怎么又上楼了?”
“都快早自习了,”才吃完饭的冬夏甩着散开的球鞋走过来,“哎老大你要不要去看看?”
“怎么就必须盛夜行去啊?”
展飞也说不清楚自己这股气哪儿来的,他就是有点儿为兄弟抱不平,凭什么什么事儿都要盛夜行担着,皱眉道:“我上去看看。”
“要不你们先走,”盛夜行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上课,来得及的。”
“但是……”
“他说了‘上去一下’就是‘一下’,会下来的。我等他。”盛夜行找了块儿亮面砖墙靠好。
“你不像等他的,”李定西嘴角抽抽,“你像堵他的。”
盛夜行:“……”
他咳嗽了一声,眼神不自然地往四周瞟瞟,把校服立领的拉链往下拉了点,将领口翻好。
把烟盒都揣进了校服衣兜的最深处,盛夜行勾勾唇角,问:“这样会不会看起来好学生一点?”
“我来说……”才跑下楼吃完饭的顾群山顺着人挤过来,竖起大拇指:“老大你这个寸头就他妈很有杀气……像那种小学门口堵小学生要保护费的,还不收零钱!”
“只收整的。”展飞说。
“山,你也太精辟了。”李定西为顾群山点赞。
跟着挤来的冬夏也说:“还有你这双眼睛,戾气太重了,得戴个眼镜装斯文。”
盛夜行冷笑道:“什么眼镜,墨镜?”
“那不是更……”冬夏住了嘴,小声道:“大哥,我说的是近视镜。”
“行了,你们先走。”盛夜行头都被说痛了。
盛夜行一挥手,人全散了。
众人一走,盛夜行又等了几分钟,等得急了。
他掏手机给舅妈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番今天妹妹的情况,听到妹妹还是照常上下学之后,他长总算放了心。
盛开还小,挺多话表达不太清楚,还是得等下次见面再说。
盛夜行掐着手机日历表琢磨一会儿,决定等过一段时间就回家再看看。
等路见星下来之后,盛夜行发现他眼下的颜色是蓝的。
水笔的痕迹还没干,明显是才点上的。
又凑近一些看,盛夜行看得出来那片皮肤微微发红。
难道刚才是红色的点儿?
怎么给画成蓝的了,哪里不开心?
盛夜行也没多问,领着他一路出了男生宿舍区,往马路上走。
路过一处小巷口,路见星不但没有跟上脚步,还朝后退了一下。
盛夜行一靠过去,路见星就挨着盛夜行走,靠得十分地近。
这是怎么了?
感觉出他的不对劲,盛夜行直接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低声问道:“昨天在这里,迷路了对吗?”
路见星点头,“嗯。”
“我带你走,”盛夜行看着他的眼,安慰道:“不要怕。”
路见星试着朝前走几步,把盛夜行的校服袖子捏得好紧,他总是想到昨天自己在这里的无助与崩溃,难受得后脑勺都在隐隐发痛。
盛夜行边走边回忆。
书上说,需要一些新鲜的、没经历过的事情和快乐来掩盖他的紧张,道理和“影像记忆”同理,他们那些不好的注意力需要被身边的人有目的性地转移。
于是盛夜行找了巷道里某个有大树遮挡的隐蔽之地。
他先是站定了脚步,面朝路见星,哄劝似的说:“你环住我的脖子。”
“……”
路见星没动,盯着盛夜行的“粽子手”。
看出来他的担心,盛夜行说:“没事。”
路见星还是不动。
盛夜行干脆上了手,把路见星的胳膊搭上自己的双肩。校服衣料太滑,盛夜行抱了两次都没抱动,路见星却很耐心,像个玩具似的任由他捣鼓。
几分钟后,盛夜行把路见星抱起来转了圈儿。
路见星先是一惊,随后,注意力全被眼前不断变幻的景象吸引了。没几秒他觉得晕,索性把头埋入盛夜行的肩胛处,像缩进属于自己的蚌壳。
空中失重的感觉很爽,像是胆子也跟着变大一点。
一圈,两圈,三圈……
直到被放下,路见星都还记得盛夜行脖颈处的味道,闻起来犹如置身碧海蓝天,不知道是什么香。
盛夜行看他不说话,找话问道:“好玩儿吗?”
“……”路见星眼神清冽,弯了弯唇角,紧盯着盛夜行。
盛夜行深呼吸。
他只觉得路见星眼角下的蓝色扎得他眼痛。
他正以为路见星要说点什么,没想到路见星突然转身要往巷道外跑。
盛夜行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道:“你去哪儿!”
路见星咬咬牙:“回去。”
“又回宿舍?回宿舍做什么?”盛夜行诧异道。
没说话,路见星等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自己眼下的蓝痣,眼神却也没有看向盛夜行,不知道是在和谁表达,也许是指给自己看的。
盛夜行:“……”
现在青春期的小孩儿都这么多变吗?一大早换了三次情绪。
这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路见星眼神飘忽着,嘴里小声道:“红点点,红点点。”
“过来。”盛夜行抓住他臂膀的手并没有放开。
路见星:“?”
“路见星,”盛夜行并没有给出多余的解释,只是手臂一用力,将人拉到跟前,“我来给你弄。”
偏僻的小巷道里,路见星安静地站在盛夜行跟前,被掐着下巴微微仰起脸。
盛夜行的手指触碰他的眼尾下,一用力抹开,那处蓝色的小痣点儿就已经消失。
接着,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只红色水性笔,比着路见星平时画的大小,在路见星的眼下点了一个红色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