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夜行环视了一圈办公室,直接望向对方班主任:“人呢?”
“干嘛呀,还想打啊!”对方班主任有点儿惧他,“你们班路见星没什么事儿,我学生才倒霉了,现在还在医务室。”
“问题不大吧。”
盛夜行又问,这句是对着唐寒问的。
“还……哎,”唐寒碍着对方班主任在,不好说,“等会儿再去看看。”
“好的。”盛夜行说。
唐寒眼尖,一眼看到顾群山踩得脏脏的白袜子,无奈道:“顾群山!怎么回事儿,你鞋呢?”
“我……”顾群山一咯噔,从身后把鞋扔到地上。
“快穿!”
“好的老师!”
李定西没憋住笑,路见星也跟着笑。
唐寒看了一眼对面面色铁青的对方班主任,不得不训斥几句:“还像不像话了,穿个袜子就来办公室!快穿上!”
盛夜行也不纠结了,转脸望着路见星,“怎么回事儿啊路见星?”
“说我,不行。”路见星抹了把脸上的汗,牙咬得死死的,“说你,更不行。”
他讨厌被背后议论,也太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会在某一瞬间让他有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高三了……”
盛夜行把“别打架”三个字吞入喉间,“算了,他们说什么了?”
“暴……”
这话都还没说完,盛夜行一下抱住他拍背,连哄带劝的:“没事没事,慢慢说。”
路见星:“不是。”
盛夜行:“嗯?”
不是要抱抱!
把脸都憋红了,路见星才说出下一句:“暴力狂带了个小自闭。”
“这也太不像话了。”顾群山默默地怼一句。
李定西开始满屋子找棍儿,“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抽他们去我!”
对方班主任一拍桌子,怒道:“抽什么抽,还嫌事情不够乱是不是,不想毕业了是不是?!唐寒你们班都是什么学生?”
顾群山忍不住了,反击道:“我们班什么学生您不知道吗!”
“你……”
“别说了,”唐寒有气无力地,“都出去。”
“对不起啊寒老师……”李定西嘀咕,“这都暑期了,怎么学校里低年级的学弟还没走完……”
盛夜行皱皱眉,口气很呛人:“不是学弟,是我们年级的。”
唐寒厉声道:“夜行。”
用手肘顶了盛夜行一下,顾群山悄悄地:“老大,我们私下再说。”
“私下也不许说,”唐寒瞥一眼盛夜行,“这届高三已经毕业了,现在你们高二升上来的就是高三生,个个都是成年人了,真不想毕业?”
缓过一口气,唐寒将目光投向路见星:“见星,还疼吗脸上?”
“不疼,”路见星默默地回应,“暴力狂带了个小自闭。”
重复完,路见星郑重地把温热的手指搭在盛夜行手腕上,强调:“你没有。”
你早就改了啊。
长长地叹一口气,盛夜行回道:“你也没有。”
办公室里的众人都沉默了一阵。
打了架,路见星脸上也挂彩,破皮的地方一上消炎药就发红胀痛,疼得他直抽抽。
唐寒听上课铃声响了,赶紧招呼他们:“夜行,你们先回教室上课。”
“他伤口还没处理。”盛夜行冷声道。
“夜行,你们听话一点,先回去吧,”唐寒揉揉额角,“我陪他去。”
旁边不吭声的路见星扭过头看向盛夜行,点头,闷闷一句:“嗯。”
在医务室处理完伤口,唐寒带路见星回教室,路上问他:“犯错了,打算怎么办?”
“惩罚。”路见星淡定道。
“对,你不可以打架。都十八岁了,很多事情你需要自己负责了,拳头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这事儿确实是对方做错了,但你看你脸上都伤到了,会有很多人心疼的。”唐寒头疼又心疼,怜惜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真的吗。
会有很多人心疼我?
路见星顿了脚步,眼神朝走廊上望:“罚站。”
行吧。
唐寒给他找了个罚站的位置,说站半天,放学就乖乖回宿舍。
路见星说好。
课间,李定西开玩笑,拿了本课外书就顶在路见星头上,逗趣道:“哇,见星儿你也有被罚站的这天。”
路见星不敢动,怕书本掉下来,嘴角还是噙着笑:“有哇。”
“你怎么不拿根凳子给他顶着,”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盛夜行说,“还更好看。”
他嘴上说得狠,心里却早软成片片云朵似的,伸手碰了碰路见星的脸:“不热吧?”
大夏天的,还自告奋勇站走廊上,太阳晒着不说……
万一你那打架的“仇家”看到怎么办?
算了,路见星根本就在乎不到“面子”的存在。
打架完回去的这晚,夜里下了雨。
窗外风声呼啸,夏夜的天空被雷电照亮。路见星躺在寝室床上,脸疼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睡前让盛夜行吹了几下,好像也不顶用。
明明小时候爸妈都是这么给自己吹的,还很管用啊。
也许是翻身动作太大,盛夜行也感受到他的不安,专门从被窝里爬出来,靠在床脚,伸手摸了摸路见星冰凉的脸蛋儿。
他也没说“快睡”,也没说“很晚了”,只是摸了几下路见星的脸。
路见星记得那种被呵护的感觉,一会儿热,一会儿凉,没几分钟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因为安心。
迷糊间,路见星在想……
以后他一定要给盛夜行买好多好多篮球,让他不用再去和队友抢那一个。
第71章 少年
这一年七月,市二只给高三年级放了十天的假期,剩下的时间全部返校上课。
虽然是返校上课,但由于高二七班的特殊性,课程安排得并不紧张,该打球的打球,该看书的看书,还有一小撮天天跑到窗户边趴着晒日光浴的,脖颈后都被晒出一圈校服圆领的印儿,像带了圈别致项链。
路见星光去注意这些了。
打架事件的后续发展不错,两个孩子受伤程度都很轻,当面和解过便没事儿了。
和解当天,唐寒还专门想办法拜托顾群山他们把盛夜行给支开,害怕再造成什么冲突。
也就是那一天,路见星当着自己班主任和对方班主任的面,要求和自己互殴的同学亲自说出“盛夜行不是暴力狂”这样的话,并且对着路见星自己连说了两遍“盛夜行对不起”。
虽然盛夜行不在场吧。
对方支支吾吾不情不愿地说了,路见星也感觉不到他态度不端正,只听到了话语觉得可以,才满意地点头握手言和。
盛夜行听到唐寒讲这些事儿时,憋笑憋得难受,嘴上还是说:“老师,我一定好好监督他。”
但盛夜行不知道的是,和解完的那天下午,路见星心情异常地好,好到跑到学校天台围栏上坐着看云朵、看天空偶尔飞过的鸟。
路见星太开心,再加上肢体协调能力有限,屁股险些一打滑滚到楼下去。
他的盛夜行差点永远失去他。
回教室,盛夜行看他衣摆还有灰,问他怎么回事?
路见星没回答,盛夜行就也没多问,从抽屉里拿了点儿去疤的药给他抹侧脸。
上回战斗结束,路见星挂彩的脸上留了疤,侧脸挨着鬓角的地方总有点儿发红的迹象。
“你看你多好看一张脸,”盛夜行给他敷上一层冰凉凉的透明药,“都整出印子了。”
“啊。”
路见星发出一个单音节,没过多解释,突然感觉忧伤徘徊心间。
八月,学校后面的荷花池又开了不少花,李定西领着一群人去看,拿手机拍了很多照片,为了发个朋友圈绞尽脑汁,甚至还上网去搜关于荷花的诗词,最后憋出了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再配了拍得特直男的九图。
当然,路见星在他们的怂恿下也发了一个一张图的朋友,言简意赅:好看!
发完朋友圈,父母电话就过来了,言语中都带着欣喜。
路见星愣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爸妈”也没喊,匆匆挂了电话,然后蹲在荷花池旁边发呆。
他看蜻蜓掠过水面,再掠过他的发梢,终点落入夏天。
路见星想起,来市二之前他问过妈妈,学校里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人?
妈妈说肯定有的。
后来路见星才明白,就算另外三十多个同学全都和他一样的病,他们也很难成为朋友。
教室里课桌上的书越摞越高,路见星学得越来越累,经常没一会儿就趴桌子上睡着了。
“中午回去睡吧,”盛夜行拿胳膊肘碰他,“教室里开了电风扇的,你一身汗,睡觉会感冒。”
路见星假装没听见,抓了本书蒙在后脑勺上。
“行,你睡啊,”坐直了身子,盛夜行撑起手臂用自己半个身子挡住这边角落,“我给你打掩护。”
困意席卷,路见星动了动眼皮,没一会儿就睡了。
要怪就怪李定西这段时间老走读,趁着李定西不在,盛夜行就找路见星瞎闹腾,两个人一块儿疯完就凌晨了,再喝个水聊个天什么的……
天都快亮了。
简直毫无时间观念!
不过,路见星不太明白“进入高三”意味着什么。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常想起他的高中生活,才明白过来离去的不只是那三年,还有只属于他们的、特殊的校服年代。
校门口新开一家火锅店,一放学盛夜行就领着队员往店里跑,专门点了鸳鸯,再慢悠悠把白汤锅底那边转到路见星面前。
虽然说路见星强调过很多遍,他们家那边也吃火锅的,他不怕辣,但盛夜行还是记得唐寒嘱咐过的“路见星胃不好”,只能妥协到找老板倒白开水洗一洗,洗了再吃。
吃完火锅,一群男孩儿又骑车绕了城外的路。
夜风吹得一身热汗都贴到皮肤上了,他们才在张妈的骂声中乖乖回去点名。
路见星成年了,盛夜行这下也学坏了。
洗完澡出来从来不穿上衣,裸着精壮的上身出浴室,眼尾带钩似的,时不时往路见星所在的地方瞄几眼。
路见星假装没看到地认真看课外书,耳朵早就红了。
才洗完澡,盛夜行有点儿急地凑过来,刚捋开路见星的衣摆,路见星就拿手肘抵他:“看书。”
“你都有反应了,”盛夜行说,“还看什么书啊。”
谁还不能有个反应了!
路见星嚼了颗薄荷味的糖,抬眼睨他,再把手上课外书塞到盛夜行怀里。
“怎么了?”
“念。”把糖咬碎,将糖渣子吞下去,路见星揉揉眼。
“看太久了眼睛不舒服了?”盛夜行问。
路见星没说话,挣脱开盛夜行来抓他的手。
“念。”他重复。
“得,我念。你成天这都看的什么书。”
盛夜行把书本翻了几页,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可比之前路见星看的那些什么电器维修说明书、药盒里塞的说明纸条好多了。
“一旦住院,就意味着你从此失去了人身自由。‘病人不能出去’这个规矩,我是进来以后才知道的,这让我一瞬间就有了进监狱的真实感。陪护和探病的时间也有严格规定①……”
读了几句,盛夜行就不读了,看了眼封面标题就把书收起来,“关于精神病院的?少看点这些。”
路见星说:“陪你。”
薅开碎发,盛夜行把路见星的眉眼露出来,“你还想以后陪我住精神病院?”
回答他的是路见星缓缓地一个点头。
“我没那么严重……”就算要去,也不会带你一起啊。
“算了,不看了,来滴眼药水。乖啊,把头仰起来,”盛夜行拿过桌上的滴眼液,弯下腰捧起路见星的脸,“给你滴一点儿,会舒服很多。”
“苦的。”路见星强调。
“药当然是苦的。”盛夜行说。
之前每次滴眼药水,总会有一些淌下脸颊流入他的嘴唇里,路见星卷舌尖一舔,就能感觉到难言的苦味。
给路见星小心翼翼地滴好滴眼液,盛夜行准备去拿点儿纸巾给他擦,回头就听到路见星特大声地喊:“我哭了!哭了!”
盛夜行失笑道:“这是药,不是眼泪。哭这个字不能挂在嘴上。”
“药,苦的,”路见星认真极了,眼圈也红红的,“眼泪也是。”
像真的哭过。
盛夜行慌得回头把搁置到一旁的那本书拿起来胡乱地翻了几下,刚才自己拿起来的那几页折痕明显,盛夜行一下就翻回去了。
书页下方明显有被什么液体浸染过的痕迹,纸张微微鼓起一小块。
这一页的最后一段写着——
“光天化日之下,欢声笑语中,你却在盘算着怎么结束这一切。
很妙,这种被全世界隔离的感觉。
任凭谁,对你做什么,你体会到的都是一种隔靴搔痒般的无力感。”
盛夜行没吭声,把书放到自己枕头边,侧过身子去抱路见星,沉声道:“书我给你没收了,以后都别看这种了,知道吗。”
路见星还是瞪着眼看他,唇色有些发白:“我……图书馆,借的。”
“明天我去还了。”盛夜行说。
“好。”路见星点头。
两个人刚耳鬓厮磨完,宿舍门又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