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不怕死地发出灵魂拷问:“老大,我怎么感觉你对小自闭挺有保护欲呢?就特疼他。”
“影视剧里知道太多的人都盒饭领得早。”
盛夜行挪开手机就想挂电话,临按下挂断键前还对着手机麦克风说了句:“而且,我对男的能有什么保护欲?”
只是不愿意表露出太明显的同情心。
盛夜行挺怕这种同情表达得太多,会伤害到自尊心极强的路见星。
说完他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内揣,握紧手把杆。
现在才十点半,盛夜行准备在市区里兜一圈儿风再回寝室。
市里的路大多宽敞,盛夜行压低限速慢慢地骑,才跨区从市中心骑回学校那边三环外,就发现这边的地界正在下雨。
机车轮胎从地面碾过,积水飞溅,把他一双黑靴皮头浸得湿润。
学校修在三环外的小山附近,算是城乡结合部,除了盛夜行和学校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其他都极少踏出这个片区。
如今入冬,市里多阴雨,街道上更是寥寥无人。
市里是环形规划,三环开外就属于新城区与郊区,学生想入城往往得坐半个多小时的地铁。盛夜行的舅妈家在城中心,表妹也在那边儿念书。
仅仅是一个区的距离,就把他们的生活分割成了两半。
但盛夜行挺无所谓的,有机车骑,多远对他来说都不是事儿。
盛夜行性子好强好自由,加上自身病症的原因,常常做事考虑后果又控制不住。他享受骑机车时那种身临其境的震撼,不被条框所控制的不羁与野性。
对盛夜行来说——骑上摩托车,他就是英雄。
等到了宿舍楼下,盛夜行把头盔和雨衣取下来脱掉,晾在宿舍楼的院子里,敲了敲门卫的铁链,“明叔,我回了。”
正在打瞌睡的门卫明叔忽然惊醒,见是盛夜行,愣道:“小盛?你室友没跟你一起回来?”
“李定西请假,路见星在寝室,”盛夜行站在屋檐下躲雨,“查寝了?”
明叔摆了摆手:“哎哟,今儿个你张妈早就开始查寝了,你寝室里灯都没开,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盛夜行重复一遍,“张妈呢?”
“楼上,你快去看看。”明叔给他按开门锁。
学校宿舍一到了十一点有门禁,不能进不能出,盛夜行以前是个行走炸`药包,学校为他开了些例外。
一来二去,盛夜行和宿管关系还可以,偶尔不愿意打扰他们作息,会选择翻墙出入。
盛夜行进了宿舍楼,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去,才跑到三楼就撞见生活阿姨张妈急红了脸。
“张妈。”
“小盛!你可算回来了,你室友呢?就新登记的那个,白白净净的那孩子,特别俊,跟团奶糕似的。人呢?”张妈说。
“路见星么,”盛夜行停在楼梯口,往楼上望,“没跟我一起。”
“对对对,特别好看一孩子,”张妈掏出查寝本子记来记去的,“他去哪儿了?没跟你一块儿?”
盛夜行点头:“没。”
“那就是人不见了!也没听你们唐寒老师给我打电话请假什么的……哎哟,这可怎么办。”张妈一急就开始抹汗,“你们关系不是挺好吗?天天上下学还一块儿呢。”
“不熟。”
盛夜行说完就低头掏手机,给路见星的微信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
——在哪?
——报坐标,我来接你。
等了一分钟,没人回。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漆黑一片,再耽误一会儿就过午夜十二点了。市二走丢一个学生可不是小事情,这是要上社会新闻的。
在他们沉默的一瞬间,远处炸开声声惊雷,闪电亮透了半边天。
“我去找,”盛夜行擦了一把下巴颏儿滴过的雨水,“张妈您先别通知我们老师。”
张妈看他急匆匆地上楼进宿舍,跟在后边儿不放心极了,“你一个人?”
“嗯。”
处事难得沉着的少年低头去咬衣服下摆,将打湿的卫衣脱了下来。
盛夜行从衣架上套了件防水的冲锋衣,再在李定西位置边转了圈儿,扯了件保暖的羽绒服下来抓在手里,直接去开门就要走。
张妈拦住他给他塞伞,“小盛你带把伞啊!”
“不了,”盛夜行关门,“影响我跑步速度。”
张妈在后面边追边喊:“你不骑摩托去?”
“不。”
张妈看他情绪不太稳定,小心试探道:“不带药?”
“不带。”
“记得看路啊!别你小子也走丢喽!”
“方圆十里就没我找不到的人。”
盛夜行扔下这么一句,也没走正门,直接从宿舍楼下的砖头边踩着墙就翻出了校外。
他动作利索,臂力惊人,再加上腰腹有力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越过了插满玻璃片的墙面,只剩张妈和明叔两位中年人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彻底见识了这浑小子平时是怎么出去的。
学校地方偏僻,一到夜里,街上铺面开着的也少,盛夜行一路顶着雨跑过紧闭的店门,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他喘着气,总感觉路见星就在某个地方,甚至自信到手机都没看。
他以为他是能找到路见星……却不知道是自己犯病了。
从张妈说路见星不见了的那一刻起。
他知道自己对路见星挺差劲的,也没有尽到一个搭档应该有的责任。唐寒信任他,相信路见星的安静能够抚平自己的戾气,自己的阳光也能照入路见星的小世界……
市二就是这样,谁都深陷泥潭之中,谁也无法将谁拉上岸。
电话一响,盛夜行下意识以为是路见星,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是李定西。
“什么事,说。”
“哎,老大你说话怎么这么喘啊?你干嘛呢?”李定西语气变得神神秘秘的,“你不会在爬楼梯吧?”
青春期男生之间的小荤话一听即懂,但盛夜行看了看脚下长满青苔的石阶,冷笑一声:“我还真特么在爬。”
想了想,他又说:“打个电话给顾群山,让他……”
本来盛夜行想说,让他联系一下校外的哥们儿,全出来找路见星,但是盛夜行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潜意识觉得路见星不能给别人找到。
他不放心。
“怎么了?”李定西听他忽然没声儿了。
“小自闭丢了。”盛夜行说。
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怎么回事……
“操?小自闭要变成小可怜了?”
“小什么小,人家跟你差不多大。”
“那我是小可怜!”李定西吸吸鼻子,“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
“没有。”盛夜行稳定下心神,“等我消息。”
挂断电话,他看街上偶尔有面包车飞驰而过,都要多瞅两眼后座。
最好是别被拐走了。
盛夜行每跑过一条街道,总有蓝底白框的路名牌在提醒他,他正处于什么位置。
跑累了,他撑住膝盖站着喘口气,仰头望天,偶尔看见几粒闪烁光辉,突然明白了路见星名字的含义。
会不会是他父母接他回家了?要不要跟唐寒老师说一声……
不行,学生走失这种事儿在市二曾经发生过,当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最后逼得犯罪嫌疑人撕了票。
盛夜行脑海里又涌上了一种过激的自我认知感——
我他妈能找到的。
第9章 再打脸
盛夜行现在正处于意志行为增强的状态,脑子里混乱得一时了无头绪,体温都上升不少。他站在街角,盯着远处黑黝黝的街道,看那光线昏暗,直觉路见星就在那边,又往那个方向跑了百来米。
直到在学校附近转了快二十分钟,盛夜行才冷静下来,眼神空茫。
他开始想,会不会是小自闭出了学校区域范围?
是有意的出走还是无意的迷路?
他换了个方向,又往入城的方向走,那里有一座跨河大桥,夜晚人少,但是视野开阔,无树木遮掩,站在上边儿能同时观察到二三环两边的路。夜晚偶尔有飙车党经过,前车灯还能将路照得十分亮敞。
下雨、坡道、容易打滑的机动车……
盛夜行不敢想,如果小自闭一个人走在路上没注意到车辆怎么办?他本来在运动时的专注力就稍微弱一些。
暴雨越下越大,盛夜行发茬硬而短,淋湿了也不算难受。
只是冬天夜里的风寒冷刺骨,吹过他淋得半湿的身体,再钻入脖颈间,再健壮的身体也有些受不了。
路灯闪烁的一瞬间,盛夜行在桥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背着书包,一身蓝色校服,个子高挑、身形挺拔——是路见星。
他没喊,没敢惊动路见星,怕是真的想出走,一喊人就溜了。裹紧了衣服跑过去,盛夜行隔着老远就看见路见星怀里抱着什么。
路见星书包湿透了,校服也湿得不行,雨水还在从他头顶往身上疯狂地砸着。他的头发比盛夜行长些,细碎的额发黏在额头上,低着眉眼,睫毛都像挂着水。
“路见星,”盛夜行不废话,直接拦了路见星的路,音量拔高,“你去哪儿了?”
“……”路见星沉默一会儿,没吭声。
“微信为什么不回消息?找你你不回,那我加你干什么?”
“没电。”
盛夜行有点上火了,“你进城了?”
路见星抿嘴,如实回答:“在三环边。”
无奈、愤怒、担忧等等盛夜行几乎很少有过的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
“六点半放学,十一点门禁,这么长的时间你就往外跑?”盛夜行一说话,雨水都往喉咙里灌,“今晚张妈来查寝了,她急得不行。你说你不需要人照顾,就是这样不需要的?!”
雨又下大了。
路见星慢慢抬眼,眸底亮晶晶的,“附近,没有。”
“什么没有?”盛夜行逼问。
路见星摇摇头,没什么。
“算了。”
盛夜行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就要走,路见星又急急忙忙地跟上。他把路见星带到一处有屋檐的报刊亭下躲雨,直接把路见星的手臂扯过来,将人牵到跟前,一脸不耐烦地说:“脱校服。”
路见星抬起头,手足无措地,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眼前身材高大又情绪阴沉的少年重复一遍口令,“脱校服。”
他看路见星还是不动作,伸手拉了路见星湿透的衣领链子,抓着手臂把校服脱下来,然后把怀里护了挺久的李定西的羽绒外套抖了抖水,罩在路见星身上。
任由盛夜行护得再小心翼翼,衣摆还是被雨水浇了个透,在夜里划出一道水滴弧线。
“路见星,”盛夜行疲惫地动了动嘴唇,眉宇间的紧张总算放下了,“以后不要给我添麻烦。”
就在他转身要带路寻回去的时候,路见星忽然抓住他的冲锋衣衣领,开口:“等等。”
见盛夜行转头用阴郁的眼神看着自己,路见星说不出话了,“谢谢。”
接着,他盯了他许久。
小自闭被雨淋得完全没了以往傲气又高冷的样子,头发湿漉漉的黏在鬓角,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也软糯下来。
盛夜行不禁想,什么“小自闭”,都该喊一声“小漂亮”。
应该是太冷了,路见星还在发抖。
刚出报刊亭,雨势丝毫不见减弱,凶狠得犹如天降碎石,一束接一束,又像剑,倒插入了地面之中。
盛夜行仰头望了望天,用手指捻住衣摆,直接把自己在外面的那件冲锋衣脱掉,顶在头上朝路见星招了招手:“算了,你过来。别搁那儿淋雨,发烧没人管你。”
骗人。
路见星站在原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羽绒衣,干哑道:“不舒服。”
他对上盛夜行疑惑的眼神,紧张地补充:“我,衣料难受。像小时候洗澡,也难受。”
盛夜行知道他可能是因为病症引起触觉障碍,对衣料的敏感度过高,但现在脱衣服回去肯定发烧。
此时的盛夜行严厉得像位家长:“不能脱衣服,会发烧。”
路见星抿着薄薄的嘴唇,“穿你的。”
他说完,不等盛夜行同意,执拗地脱掉了身上李定西的衣服,再把怀里护着的小塑料口袋装进盛夜行衣服的口袋里。
雨声小了点儿,盛夜行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路见星一直拿着的塑料袋,“你拿的什么?”
“药。”路见星声音冰冰的,小小的。
学校为了防止学生发病误食其他药种,所以校园范围内一两公里都没有药店。这么说来,路见星大半夜的都还在外边儿不回宿舍,是放学去三公里外买药了?
走过去的?冒着雨?
小自闭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盛夜行薅了一把自己淋湿的头发,随口问道:“什么药?”
他说着,把药包打开,翻出来发现是一瓶包装已经湿透的消肿止痛酊,还有一盒活血止痛胶囊。
不知道为什么,盛夜行下意识紧张起来,掰开路见星擦雨水的手,“你哪儿伤着了?”
“你。”路见星踮起脚,用柔软的手掌碰了碰盛夜行的头。
盛夜行愣了,“我的头?”
“嗯,下午,”路见星抹掉唇边的水渍,慢慢地说,“桌子。”
这一晚,盛夜行的心情在这一瞬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